“我知道她不想见我,江同志,麻烦你转告她,我就在这儿等她。”张华峰一身军装挺立,站得比边疆的白杨还要笔直。
江秀蓉深深地看他一眼,实在是无法,只能回文工团排练室当传声筒:“张政委说他不走,就在外头等你。”
严敏绷着脸正在拉伸筋骨,闻言头也不抬,闷声道:“他要等就等好了,和我无关。”
一个小时过去,严敏和江秀蓉双人领舞的《欢乐的挤奶员》排练结束,江秀蓉走到窗边朝下望了一眼,打趣好朋友道:“哟,张政委还等着呢~”
严敏眸光闪动,挣扎片刻,最终还是下楼了。
见到严敏,张华峰没多说什么,只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严敏想过张华峰今日执着地等在文工团楼下兴许是来求和的,可是她心里郁结难消,并不打算听他多说什么,只想赶人。
只是这男人没按常理出牌,一句话没说,却送了封信来。
严敏疑惑地接过信纸,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继而惊讶地看向男人。
张海峰身姿笔挺,抬手向严敏敬礼,庄重承诺:“敏敏,我已经下定决心和家里人说清楚,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也别和我分开,我听着这两个字儿都肝疼。”
……
“我一直知道他是个很有孝心的人,从小就为家里分担,上帮他们爹妈,下照顾弟弟妹妹,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真的对着家里人如此硬气一回。”
严敏此刻正在林湘家里,心中感情挣扎,想起下午在信纸上看到张华峰写下的那些文字,总归是有不小触动的。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和人处对象,真要割舍了是遗憾又心痛的,张华峰如果真的一再容忍他家里,她确实准备放弃。
可这一回不同,他似乎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好好立一道界限,不再将奉献变为无底洞。
林湘也没想到张政委突然硬气起来,要知道,古往今来,孝道是最难割舍的,尤其是张华峰二十来年都是如此,谈何容易改变根深蒂固的思想,又该怎么继续抵抗住家人的贪婪吸血。
“张政委知道改变是好事,说明他为了你们这份感情愿意奋斗,愿意改变。”林湘能看出严敏心底的不舍,也衷心希望两人真能和和美美的,“你要是对他还有信心有感情,就考虑要不要再给他个机会,决定权在你手上。”
严敏确实被张华峰突如其来的改变惊讶到,又直视内心的感情,最终点了头。
——
贺鸿远这几日终于舒坦下来。
严敏没有天天往自己家里跑,毕竟文工团事忙,她还得抽时间忙着约会,哪有多余时间缠着自己媳妇儿。
张华峰近来也是神清气爽,小情侣闹过分手后再复合总是如胶似漆些,他和严敏请这些时日一直帮着两方劝和的两对夫妻吃饭。
饭后,高兴地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的张华峰拍着贺鸿远肩膀,感慨:“兄弟,你那天说的话很对,幸好有你能直接说出来,我以前就是糊涂!”
贺鸿远勾着唇:“不用谢。”
我也是为了自己。
——
在国营饭店饱餐一顿,尤其是见到饭桌上张政委对着严敏嘘寒问暖,一个劲儿夹菜,严敏嗔他一眼,让他注意点影响,林湘深深感受到了狗粮的可贵。
回家路上,林湘对着贺鸿远感慨道:“看看人家谈恋爱真是美好啊,那眼神都快拉丝了。”
贺鸿远蹙眉:“什么是拉丝?”
林湘:“……就是两人含情脉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空气都变甜了。”
贺鸿远:?
有吗?
林湘懒得和这个没有浪漫细胞的男人多说,不管如何,看着互相喜欢的张华峰和严敏和好,她作为一个旁观者也跟着高兴。
“希望张政委家里消停点,有这么出息个家人还折腾什么呢,和平共处才能大家都好。”林湘也是后来听贺鸿远说起才知道,张政委他爹是靠着儿子的军官身份,在生产队选大队长的时候被选上了,张政委亲弟弟也是因着亲哥受人尊敬的军人身份,被选上了干活轻松的记分员工作,这可比下地干活好。
靠着自己用命换来的军功当上政委的张华峰在方方面面都惠及家人,可就是这样,张家人竟然还犯浑,贪得无厌,越要越多,真是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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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严敏没那么多时间跑林湘家来说话,可两人的交情实打实升温不少,没几日,严敏随文工团上浪花岛附近海域的荒芜小岛演出,驻守小岛的军人一共就两人,坚守在贫瘠困苦更了无人烟的地方。
待演出结束回来,严敏给林湘带了礼物,一大篓子观音菜。
“我们给两名战士送了物资去,吃的喝的都有,里头还有你们119厂的罐头和椰子汁呢。”严敏浑身都是身为军人的自豪,以及对驻守孤岛守卫海岸线的军人的敬意,“两名战士特别客气,演出结束给我们每人装一篓子观音菜,说是那岛上特别多这个,都吃不过来了,我想着给你和清雅那边都分一点。”
林湘撩开袋子一看,嚯,紫红的观音菜水嫩嫩的,看着就好吃:“行,谢谢了,我就不客气了。”
严敏还要忙着回文工团整理,更迫不及待和几日没见的对象见面,匆匆又跑了。
等贺鸿远下班回家,见到一大盆野菜也是一惊:“你去摘野菜了?”
“不是,敏敏送的。”林湘向男人说明原委,一边摘着观音菜,一边问起驻守孤岛的军人。
贺鸿远自然清楚,谈起这件事也是一脸庄重:“守孤岛不容易,地方不大却是瞭望海防的位置,需要有人看守,这任务看起来简单,可是十分枯燥,非常傲人。”
林湘点头:“那是挺不容易的。”
每日就在小岛上一日巡查三次海防线情况,岛上多的人没有,两个战士待着,想想多折磨人,真是伟大。
战士们送的观音菜伴着切成薄片的猪肝下锅翻炒,紫红的菜叶脆嫩细化,猪肝鲜香细嫩,是绝佳的搭配。
林湘前世就挺爱这道菜,不过那时候叫的是血皮菜炒猪肝。
贺鸿远被媳妇儿的厨艺折服,他是个大老粗,做菜的手艺仅限于能入口能活,其他什么色香味都是不重要的。
可是结婚这些时日,他已经能体会到家里饭菜比部队食堂,甚至是国营饭店还香。
尤其林湘还做了罐鲅鱼酱让他带着去部队,有时候贺鸿远事忙,来不及回家吃晚饭,便只能在食堂将就,卷饼配葱再抹上些鲅鱼酱,或是馒头上抹着吃都是绝妙美味。
因着这个味儿,贺鸿远在食堂有些显眼,张华峰和姜卫军以及其他战友没少过来蹭他的酱。
一顿饭功夫,姜卫军和张华峰拿着鲅鱼酱抹饼,那鲜香味儿飘散开,其他战友纷纷凑过来,贺鸿远就再没见过自己那罐酱。
等鲅鱼酱再传回来时,贺鸿远看着几乎空了的罐子,忍不住笑骂道:“妈的,这帮人也太狠了!”
食堂里和贺鸿远相熟的战友吃得满嘴飘香,临了不忘羡慕着过来叨叨两句:“贺团,你爱人手艺也太好了,这酱太香了!”
“今儿可是给我吃撑着了,我一气儿吃了八张饼!”
“老贺,明儿还有没有酱?就着这个我能天天吃饼!肉都不香了。”
贺鸿远将剩下的一丁点儿酱抹到自己饼上,这才一口吃到了媳妇儿的心意,张口气笑了怒骂:“滚犊子,还指望有?边儿去!”
“哎,你怎么还急上了!咱们可是战友啊。”关系好的几个战友凑过来,纷纷打趣贺鸿远,“发挥战友情懂不懂!”
当晚,贺鸿远就拎着一袋芋头,三个橙子,四个柿子和一个柚子回家了。
林湘瞧着男人拎回来这么多东西,帮着拿进屋的同时惊讶:“你这是上哪儿买的?”
“战友送的。”贺鸿远淡淡道,“人非要跟我发挥战友情。”
林湘:“……?”
这么热情吗?
……
林湘不知道自己给丈夫做的一罐酱在部队食堂小火了一把,还被贺鸿远战友追着求酱,想托林湘帮忙做点,可贺鸿远通通拒绝。
理由很简单,感情累着的不是你们媳妇儿。
战友们:老子无话可说!以前看你死活不结婚的样子,没想到这么疼媳妇儿啊!
不过东西照样收了,谁让那些人非要让自己发挥战友情,把自己的鲅鱼酱全给吃完了。那些个瓜果正好拿回去犒劳自己媳妇儿。
第二日上班,林湘就带着两个柿子去办公室,下午空闲时间将硬柿子切成小块给同事们分着吃了。
孔真真嚼吧地脆生生的激动道:“这味儿好,我改天也出去摘点柿子。”
林湘咬一口脆柿,咔嚓的清脆响声间,一厂就通知去领工资了。
领工资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林湘蹭地站起来,当下也顾不上吃了,麻溜就上一厂财务科领钱。
十一月的工资再创新高,主要是椰子汁在这个月大卖,将二厂工人们的奖金拔高了一节,林湘揣着属于自己的五十八块三毛四分钱,只觉得兜里沉甸甸的。
眼前无数的肉和糖果糕点正在向自己招手!
贺鸿远每个月工资和津贴加起来得有一百冒头,加上林湘的,两人可谓是七十年代的高收入人群。
将十二月的生活费单独放进卧室抽屉,其余的钱都给存进银行。
林湘自己有个小金库,里头是当初卖了工作的七百块钱和结婚彩礼两百元,加上每个月工资固定存一笔,如今已经接近一千块了。
七十年代的千元大户,怎么不是小富婆呢!
贺鸿远每个月给母亲寄三十块钱回家,准备结婚时,贺桂芳还让儿子别寄钱了,让他顾着自己家里。林湘倒是先提出了反对意见。
孩子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当然了,前提不是林家人那种父母。
除了寄给婆婆的钱,贺鸿远每个月自己留二十在身上,主要是偶尔买烟买酒用,其他钱全都给林湘管着,家用都从里面出。
林湘在结婚没多久看到了贺鸿远的折子,对上面的数字感到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军人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收入高合情合理。
从最开始的一无所有,到现在手里握着三千多块钱,林湘心里踏实极了。
果然,钱能带给人安全感!
工资的增加也能提升积极性!
二厂工人们领到了十一月工资,个个脸上乐开了花。
邱红霞磕着瓜子,脸都快笑烂了:“椰子汁好啊!咱们就好好卖椰子汁!”
杨天这个月的工资是有史以来最高的,昨晚回家走路都带风,五大三粗一老爷们在媳妇儿面前可能挺直腰板:“小林琢磨的东西就是好!”
赵主任美滋滋地看着车间工人们积极向上,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回到办公室,准备鼓舞鼓舞士气:“同志们,咱们这可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啊!这是我们二厂秉承着艰苦奋斗……”
孔真真冲马德发和林湘使个眼色,林湘看得云里雾里,就见马德发和孔真真同时起身,各自忙碌。
拿着搪瓷盅的孔真真往外走:“主任,我搪瓷盅里没水了,出去接点水。”
抱着革命诗歌集的马德发步履匆匆:“主任,我出去读读诗,为工人们鼓舞士气。”
只剩还有点懵的林湘愣在原地,就见着赵主任略显遗憾地看着两人离开,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林湘身上:“小林,我跟你说,这艰苦奋斗精神不得了……”
“我们二厂发展也不容易……”
“曾几何时我们二厂处处被人看不起……现在才算是扬眉吐气……”
林湘忍住打哈欠的冲动,瞄了一眼手表,嚯,赵主任已经发表了半小时演讲了!
她现在才明白孔真真和马德发为什么跑得那么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