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鸿远清楚张华峰肩头的压力,只拍了拍他肩膀:“没什么坎儿过不去的,振作点!我看刚刚说让你退伍,你家里人知道害怕了。”
林湘心里同情张政委,摊上这么奇葩的一家子,任谁都会被折磨得痛苦不堪,偏偏张政委平日里还能乐观开朗,风趣幽默,实在是歹竹出好笋,自个儿长得好。
“张政委,跟你家里讲道理讲不通,他们处处都要拿亲缘关系绑架你,兴许还真只能靠这个法子。只是,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和家里人掰扯清楚吗?”
张华峰以前总有残存的希冀,那是发自内心深处对家人和亲情的渴望与信任,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一点一点地被磨灭了,直到刚刚,心灰意冷。
“我想清楚了,不能再忍让,不然我后半辈子还有什么盼头。”张华峰又拜托二人到时候帮忙,最后沉吟片刻,不忘叮嘱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敏敏。”
他担心严敏听到那些话更加生气,心里难受。
“你放心,这事儿先不告诉敏敏。”毕竟张家人身份在那里,过早让严敏掺和进来,并不好相处,林湘琢磨着和两人商量了个法子,准备反将张家人一军。
张家人在招待所住着,总得留点时间让他们消化消化张华峰真的退伍回家带来的影响,这家人怎么可能舍得政委张华峰变成一个乡下普普通通的种地人张华峰呢。
“张政委也是糟心事一堆。”林湘震惊于张家人的厚脸皮,句句都是为自己利益谋算,却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为你好。这样的亲情绑架着实可怕,一言不合就要开始细数当年将你养育长大多么不容易。
贺鸿远了解兄弟面对家里的人和事要犹豫些,可是这回显然也是被伤到了:“他这回也是下了决心了。”
三日后,两人念着晾着张家人的时间差不多了,这便准备前往招待所。
……
张家人在招待所住了三天,期间张华峰只是沉默地给他们送饭,多余的话一个字儿没说,那日的‘贺旅长’和他爱人再没过来,可是人离开时严肃地说让张华峰退伍转业离开部队的话仍然响在几人耳边。
张华兵和媳妇儿忧心忡忡,对着爹娘道:“爹,大哥不会真丢了工作吧?这可怎么办!”
“大哥如果真回来种地有啥用啊,一个月挣点工分怎么补贴家里!”
原本两口子是跟着爹娘过来撺掇大哥如过去一般给家里寄钱,谁都不想大哥丢了工作啊。
张父白他们一眼,怒道:“咋可能就丢了工作!‘贺旅长’肯定就是随口一句气话。”
张母听到这话像是安心了:“对,咋可能不当政委了!”
“叔,婶儿,张华峰确实当不了政委了。”贺鸿远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一身笔挺的军装带来十足的压迫感与威严,“组织上认真考察过,既然你们家里人对张华峰意见很大,干脆就让他退伍转业回家种地,好好陪着家里人。”
贺鸿远的话仿佛一锤定音,就连一旁跟着走进招待所房间的张华峰也认命一般同意:“爹,娘,你们说儿子不孝,那我就退伍吧,以后天天回家种地陪着你们,也多尽一尽孝道。华兵,华娟,你们生的娃多,我也能帮着带,毕竟我打仗这些年受的伤不少,以后也干不了什么重体力活,加上之前的工资大多寄给家里,如今手上也没什么钱,还得指望你们帮衬,我多在家里照顾爹娘,也帮你们照顾娃,以后每个月你们看着帮衬我几块钱就行。”
看着‘贺旅长’和张华峰像是来真的,张家人真是慌了,说话都磕巴起来:“不,不行啊,我儿子凭啥就不当政委了!贺旅长,你们不能这样啊!”
要张华峰不是政委了,自家上哪里拿补贴去,谁想要一个只能回村种地的张华峰啊!
张华娟也急了:“大哥,你怎么还想让我们拿钱啊!我们哪儿有钱!”
张华峰忍着心口难受劲儿反问:“我这些年寄给家里的钱不少,爹娘也给了你们吧?这就没钱了?我看你们身上的衣服料子还挺不错的。”
张家人确实是村里穿得独一份儿好的,毕竟每个月有张华峰寄回来的津贴,日子也就滋润,吃肉,穿新衣服,人人羡慕哪。
张父几步走到‘贺旅长’面前求情:“贺旅长,我们家里可啥事儿没有,你们不能把我儿打发回村里种地啊!”
贺鸿远冷眼以对:“不是你们口口声声说张华峰不孝?组织上这是在帮你们。”
张父忙否认:“没有没有,峰儿很孝敬我们,月月都寄钱回来,可听我们的话。”
林湘看着几人变脸跟翻书似的,只替张政委悲哀。
张华峰也是彻底看清楚了,家里人只愿意认一个能当政委的张华峰,一旦自己失去价值,没有人还会将自己当亲人。
他甩下最后通牒:“我还是主动退伍回家种地吧,不然以后不定怎么被人戳脊梁骨。”
这下,却是所有张家人都劝他不要冲动,不能犯浑。
张华峰失落地扯了扯嘴角:“不退伍回去也成,以后分家过,互相少点牵扯。”
“分家?”张家人再次愣住,万万没想到张华峰竟然要提出分家!
“我常年在外确实没法多陪着孝敬爹娘,爹娘还是跟华兵一家过,我单独分出来,请人作见证彻底分清楚,我找人借笔钱,一次性出了,就当是提前孝敬爹娘了,以后三年五载的有时间,过年我也回去看看爹娘。”
张华峰的话像是要斩断和张家的血脉亲缘,惊得张父张母差点站不稳。
“不行!哪能这样!”张母吼叫出声!
张华峰似乎早有预料,便又冷冷道:“娘要是不同意分家过,那我现在就申请退伍,这几天就跟你们一块儿回老家,守着你们种地去。”
张父颤颤巍巍地哆嗦着手指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简直连骂都无力骂,稍稍说上一句,儿子就要麻溜脱下军装和自己回家去种地!
选一还是选二,都让张家人浑身难受啊!
贺鸿远和张华峰先行离开,林湘特意留下劝劝人,她明白张华峰身上那身军装对张家人的意义。
有个在外当军官的出息儿子,张家人才能在生产队里挺直腰板走路,受到其他社员的尊敬和羡慕,对于他们来说,脸面比天大,也才有源源不断的利益。
张海峰退伍,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反而成了如今能钳制他们的利器。
“叔,婶儿,要我说张政委退伍也可惜了,他愿意找人借钱凑几百块钱就当是提前赡养爹娘的钱,以后大家明明白白分家单过也挺好,你们多操心老二一家,也不用牵肠挂肚地担心千里外的老大。”林湘说话可比贺鸿远温柔,落在张家人耳朵里就舒坦多了。
张母拉着林湘大吐苦水,嚷嚷着老大没良心竟然想跟自家断了,林湘倒没辩驳,只使出杀手锏:“那干脆就让他退伍回家孝敬你们吧。”
张母瞬间噤声。
真让儿子退伍回家,什么好处都没了,以后生产大队社员们不会再那么敬重自家,羡慕自家,各种军属优待也没了,更别提津贴和工资。
张华峰心意坚定,反倒是打得张家人措手不及。
一夜过后,张家人商量大半宿终于同意,瞧着张华峰像是已经惹怒了他那领导‘贺旅长’,以后估摸也难往上爬,与其让他现在退伍,自家什么都落不着好,干脆同意分家。
尤其是老二张华兵和媳妇儿一合计,现在提前分家也是好事,省得以后满身伤病的大哥退伍回来还要自家养着,不如现在拿笔钱!
张华峰在家里人面前接过‘贺旅长’‘借’来的八百元,见自家人像是就要伸手接过,他轻笑一声:“先回村里找大队长和之前的村长大爷见证着立了分家的字据再给。”
张家人悻悻收回手,只能作罢。
张华峰请假随家里人回了一趟老家深山办分家的事情,白纸黑字立好字据,严敏上部队找人没找到,一打听才知道张华峰请假离开了,一时惊讶。
林湘这会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她讲清楚,安慰她道:“张政委这回是彻底看清楚了。”
说是分家,其实有些像断绝关系,只是明面上的亲缘关系留着,以后能见面的机会不多。
严敏心中震惊,又升起一阵悲痛,她从小生活幸福,父母是城里普通工人,对她爱护有加,哪里想过能有如此压榨孩子的父母。
尤其是,这人还是自己对象。
“我第一次见到华峰的时候,他正给新兵战士做思想工作,那个新兵年纪小,想家正眼泪汪汪的,华峰说话随和风趣,三言两语就把人逗笑了,拍拍新兵肩膀让他爷们点儿,别哭哭啼啼的。当时我就觉得这人挺不一样的。”严敏对着林湘,谈起自己和张华峰的过往,“后来文工团演出,我在台上跳舞不小心扭了脚,一下跳错拍了,那时候我挺慌的,脚步趔趄了一下,担心被台下的观众笑话,就见到第三排左边的他正带头鼓掌,鼓得特别大声,还嚷嚷跳得好,我就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
林湘默默听着严敏的话,像是见到了一对青春萌动的年轻男人在人群中对望,互相心生好感。
严敏曾经因为张华峰家里人难受,也责怪张华峰,想和他分开,可如今,她却只想见到自己对象,给他一个拥抱。
张华峰从老家回来已经是五天后,贺鸿远和林湘陪着严敏在码头等他。
顺利解决了一件大事,张华峰心情并不轻松,毕竟那是二十多年的亲人血缘,如今只剩悲凉。
只是下船后,一眼望见码头边站着的对象严敏,一身翘挺橄榄绿军装,身姿飒爽,正目光灼灼看向自己。
“华峰!”严敏冲即将停靠岸边的船上男人挥手,海风撩动她的发丝,拂过明艳的眉眼,眼里满是张华峰的身影,再也看不进其他。
林湘瞧着一对有情人在码头相遇,心中不禁感慨,看别人谈恋爱真是甜!
张华峰这回回老家在公社最权威的社长以及以前村里最有威望的刘爷跟前和家里人分家单过,爹娘就跟着老二张华兵,他一次性给了八百元,以前每个月寄的钱也随他们分,这才得了份自由身。
“不过我临走的时候只觉得可笑。”张华峰和严敏请贺鸿远和林湘在国营饭店吃晚饭,谈起那几日的情况,“前头我爹娘和弟弟妹妹一个劲儿盯着我,现在倒好,我人还没走,他们就吵起来了,嚷嚷着要分了以前的钱和这八百块钱。”
“以后由他们自己闹,张政委,你和敏敏安心过你们的日子就是。”林湘也觉得可笑,张家人之前一致盯着张华峰吸血,那叫一个相亲相爱,现在张华峰撤离,他们就开始窝里斗里,盯着钱互相怀疑。
这样也好,省得再去祸害别人。
张华峰今晚难得地喝了半斤白酒,将多日来的苦闷一饮而尽,贺鸿远也陪着他喝,一切都在酒中。
“来,老贺,林湘,这回多亏有你们!”张华峰举杯敬了两人。
多的话也没法再说。
严敏在饭桌上倒是一直挺安静,默默听着对象讲起那些事,一颗心浮浮沉沉,不多时,她猛地抬手一把抢过张华峰的酒杯,对着林湘贺鸿远道:“湘湘,贺团长,这阵子感谢你们帮助华峰,我也敬你们。另外就是,正好替我们见证一下…”
林湘跟着喝了口椰子汁,听到严敏这话像是突然有什么预感。
“我和华峰要结婚了。”严敏闷头一口灌下白酒,口中辛辣刺激。
张华峰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一时愣住。
之前他很想结婚,可是严敏担心影响文工团事业,希望再等两年,可是现在…
“敏敏,你…”张华峰舔了舔嘴唇,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是要跳舞吗?没关系,我能等,你别冲动。”
严敏嗔男人一眼:“谁冲动了!我就要嫁给你!”
张华峰:“你先冷静点,你还要跳舞。”
严敏:“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张华峰:“我可太想娶你了,可是你不是想再跳两年吗?”
林湘看着张政委黝黑的皮肤因为喝酒红得彻底,竟然倒反天罡拒绝严敏的“求婚”,两人争论起来,实在是太可乐了。
“这两人真是绝配!”林湘冲自己男人道,“怎么谈起结婚还能争论起来,最想结婚的张华峰劝严敏不要冲动,一直不想太早结婚的严敏非要立刻结婚。”
两人先走了,黑沉沉的夜里,贺鸿远笑着回道:“这两人真是…没见过这样的。”
——
最终,第二天酒醒的张华峰再次确认了严敏的心意,两人经过这一道坎都想早点定下来,唯一的约定就是前两年不要孩子。
毕竟严敏的舞蹈事业基本也就最后两年巅峰期。
为着这事儿,张华峰去研究研究,知道结婚后能去卫生院领计生用品。
“哎,老贺,你们一个月领了几个?”张华峰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为了对象的舞蹈事业,前两年可千万别怀上孩子。
贺鸿远镇定道:“不记得,反正有一沓。”
张华峰:“…?”
林湘和贺鸿远婚后领避孕套确实出了岔子,当初结婚林湘也不想太早生孩子,打听一番得知可以上卫生院领避孕套,这时候还没有全面推行计划生育,来领避孕套的人很少,毕竟如今的主流还是狂生孩子,哪有人想着避孕的。
贺鸿远向来冷情冷性,对避孕套知之甚少,林湘更是以为七十年代的避孕套和后世的差不多,都是一次性的。
两人用完一个扔一个,第一次领的两个就很快就没了,接着又上卫生院领,那时候护士看两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后来又循环往复几次,人护士终于忍不住了:“同志,你们也别仗着年纪轻轻太不知道节制。”
林湘:?
两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那避孕套是可以洗干净后重复使用的,按理是每个月可以领两个新的,两个重复使用一个月没问题。
怪不得护士见他们隔三差五就来领感到如此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