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和舅母都睡了,赶路赶的急,一路上颠簸的厉害,坐在车厢里并不舒服。
小表妹也蔫头巴脑的,不怎么有精神,正半躺在炕上休息。
这几日她都是一身男装,方便行事一些。
他们住的房子后院就有块菜地,叫婆子给了东家银钱,东家妇人带她们来到菜园,准备摘些新鲜蔬菜。
如今正是果蔬长的好的时候,那青瓜虽有些弯曲,个头却挺大,新鲜的很。
豆角又嫩又长,紫茄子也挺大个,小菜都绿油油的,花影和月痕一前一后的跟着她一起摘了一些,她看到了空心菜,准备摘些用蒜蓉炒来吃。
刚想跟后头花影说叫她就近拔几颗香菜,便听隔壁菜园传来了打骂声。
一个老婆子,嘴里尽是污言秽语,什么小娼妇下贱的东西,还骂边打,挨骂的是个女子,瘦瘦小小的,被打也不还手,只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
应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东家妇人赶忙上前制止,“林婆子!贵人面前你胡咧咧些什么呢!有你这么当奶奶的吗!孩子不就挖了几颗菜!还能怎么的!你还要饿死她们娘几个啊!赶紧滚!小心贵人治你的罪!”
那林婆子这才注意到知微并不远处的几个护卫,忙不迭将脚从孙女身上移开,表情谄媚道,“我这不是不知道贵人在吗,吆!是路过的贵人吧,我家也有空房间,下次路过可以去我们家住!我们家房间多!真的!”
眼看东家妇人要去撕烂这婆子的嘴,几个护卫也欲上前,这婆子才同东家妇人骂骂咧咧了几句落荒而去。
东家妇人朝婆子呸了一声,转身将地上的女娃扶了起来,大步跨过矮小的篱笆栏,从自己家菜地扯了几个茄子和青瓜,塞进了女子怀里。
女子一直低着头,天热渐暗,看不清表情,只见她脚上的布鞋都漏了脚趾,身上的粗布衣裳也满是补丁和脏污,闷头说了声谢谢便跑了。
知微也没多看,菜摘够了,便准备离开。
不想东家妇人却在一旁絮叨开了,这大丫命苦啊,她爹年初进了趟山,不想猎物没打到,人给摔死了。她娘早产又生了个闺女,生了四个闺女了,二丫没养活,三丫也八岁了,好不容易怀上了,这又生了个女娃,还是早产,弱的跟小鸡仔似的,那老虔婆将家中值钱的东西都搜刮走了,是一点活路不给她们,仅剩的一亩田还是大丫拼死给夺回来的。哎,得亏大丫白天夜里的拾柴到城里卖,给她娘和小妹挣一口吃的,今日应该被逼急了,才到他奶地里去拔颗菜吃吃,难啊,咱们女人啊,难啊。叫她们一家可怎么活啊……
知微知道这妇人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想叫知微帮她一把。
可是,这天底下过的艰难的多了,她还能全帮了?
知微并不言语,给花影递了个眼神,花影点头,给妇人递了个银角子,道:“算是菜金,多的,便请您给那位姑娘买双鞋吧。”
妇人接过,叹了口气,哎了一声。
这些菜哪值什么钱,刚才那婆子已经给了她几十大钱了,这银角子,应有一两还多,省省够咱们农家几月的嚼用了,感谢好心的贵人,只是,若是,再多一些……
这妇人也不敢再贪心,忙躬身行礼离开了。
知微摇摇头,并不在意这小插曲,直接钻进了厨房,这一连几日都是住在驿站,菜都不是很新鲜,还是住农家好,想吃什么随手就摘了。
只是那低着头状似慌忙逃离的女子却在自家门前站定,听着刚才的方向传来的说笑声,想要开门的手却停住了,她转过头,艳羡的看着不远处的一排马车和一众仆从,即使是奴婢,穿的竟也比镇上的员外还要好……
门吱呀一声,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小声叫着大姐,看到她怀中的菜,眼睛更是亮了亮,忙伸手去接。
王大丫一阵心酸,转头再次望向那华丽的车架,内心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第77章 果然,这雨说下就下。刚用过晚膳,雨滴便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果然,这雨说下就下。
刚用过晚膳,雨滴便噼里啪啦落了下来了。
东家男人一早便帮着清理了旁边农户的院子,护卫们堪堪够住。
没有人抱怨,出门在外,有地方挡雨就好,连主子也是几个人挤一间屋子呢。
农户们则是都借助在亲朋家里了,今日的贵人大方,多给了他们银钱,他们巴不得多住几晚,也好给家里多挣些嚼用!
难啊,乡下人,靠老天爷赏饭吃,这两年虽说风调雨顺的,但是谁还不是个未雨绸缪的,总得为子孙将来多做打算。
听着窗外大雨倾盆,知微渐渐有了睡意,身下的土炕虽然粗硬,但身上的疲累却更多,不知不觉便一觉睡到了天大亮。
一夜无梦。
雨过天晴,晨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照射进屋内,一层一层的,仿佛金纱一般,轻抚着面颊,将她一点点唤醒。
待收拾齐整,简单用了早膳,一行人便启程了。
只是路并不好走,村路泥泞,马车行的慢。
只见前方不远出有一女子,她背上背着比自己还要粗重的木柴,吃力的走在村路上。
路面坑洼,脏水打湿了鞋袜,鞋子满是泥污,她丝毫不觉。
只咬着牙,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一匹匹马从她身旁经过,她怯懦的看了眼车队,又低垂了眸子,不叫人看到她眼底的情绪。
知微叹了口气,又打量了她两眼,才移开了视线。
只高雅晴看到却惊呼出声,“咦,这个姑娘好生可怜,家人怎会叫她一个女子出来卖柴火?她看起来,又瘦又小的,柴又这么多,这看起来比她还重吧。”
高雅晴天真的问了几个问题,面上已然流露了同情之色,待她们这辆马车行到女子身前,只见女子一个踉跄,竟直接摔进了泥坑里……
这下,身上本就满是补丁的衣裳,已全是泥巴了。
背上的柴也倒在了地上,女子试了几次,终于顽强的爬了起来。
她摸了把脸,小心的调整好柴火,吃力的往前走,履步维艰。
娘亲和舅母也都露出怜悯的表情。
小表妹,嗯了两声,看看自己娘亲又看看表姐,小声问道能不能帮帮她啊。
知微点点头,对表妹道:“可以啊,只是你想怎么帮呢?”
小表妹嗯啊的答不出来,她想说给她钱,都买下来,却又不知给她多少钱合适。
知微却笑着对她道,“帮是可以帮,但是还得看怎么帮啊,据我所知,她有娘亲,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小妹,一个年八岁的妹妹,加上她自己,一共四个人要养,你跟姐姐说说,你想怎么帮?是要买她这一次的柴火吗?”
高雅晴听完,点点头,又摇摇头,表情更加茫然,一旁伺候着的丁嬷嬷却是听懂了。
她们这个车厢内,只有丁嬷嬷自己在,其余的丫鬟婆子,都在后面的马车上。
丁嬷嬷叹了口气道:“咱们能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辈子啊。”
两位母亲也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哪能不知道知微的意思呢,只有小表妹,还是一头雾水的,那意思仿佛在说,那便多留些银钱给她们便是了。
知微笑着又道,“即使给了她足够的银钱,也得看她能不能守得住啊。”
就看她那位极品奶奶的态度,估计家中还有更为极品的,给的钱多了,她估计是守不住的。
也不知这姑娘一家分出来了没有。
她垂下眼帘,稍微思索,还是挑起了窗幔,将昨晚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了马车外头的护卫,低声道,“将这个荷包给那位姑娘,叫她归家吧,今日的木柴算咱们买了。”
又补充了一句,“再告知她一声,大兴朝立女户,只需六百文。”
护卫得令,点点头,躬身接过,也不问缘由,下马将荷包给了女子,并说了几句什么,这才上了马走了。
此时最前头的马匹已经行至在了管道上,马队行进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
女子摸着手里的荷包,听着那句立女户,咬着唇,眼睛睁的大大的,迸发出如星火般的光亮。
她知道今日赌对了,小心翼翼将荷包塞进怀里,顾不得地上的脏污,朝已经走远的马车重重的跪了下来。
知微摸了摸还在伸头朝后看的小表妹,笑道,“她今日是故意为之,应该等咱们挺久了,此番也是被逼无奈,虽用了些手段,但也不是坏人。今日啊,若是咱们只是买下了柴火呢,她便不用走那么长的路去镇上卖,咱们给她银钱,不要柴火,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了,当然了若是咱们无视,她怕会直接晕倒在咱们车队旁,到时候,便不得不管她了。”
高雅晴嘴巴张的大大的,连高氏和小舅母都有些惊讶知微竟想的如此复杂。
知微却笑着解释道,“我昨晚便见过这位姑娘,家中四口人指着她一人过活,还有动辄打骂欺辱她的祖母……”
见小表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的不可思议的模样,知微叹了口气,继续道:“世间女子本就艰难,她独自一人强撑了几月,是为不易。今日咱们刚走,便遇到她了,太巧了些。所以,我想她应是一夜没怎么睡,就守着听咱们离开的动静的。我是佩服她的勇气的,荷包里我只放了碎银几两,不多,却是她能承受的极限。一个四口之家,三四两银子可做一年的嚼用,她再勤快些,可以熬过去的。若是给的多了,她怕就护不住了,懂了吗?小家伙。”
知微刮了刮小表妹的鼻尖,叫她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像高雅晴这般无忧无虑被娇养的女儿家能有多少?
更多的,是这般生下来便吃苦的女子吧。
得亏原主遇到的是好心的叶家父母,将她捡回家中,还待她如亲女,不然,原主还不知会过成什么样子……
高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望着知微的眼眶忽的就红了,她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没说,转过头去将眼泪抹净。
其实知微没说,荷包里,她还放了粒金豆子,少说也能换几两银子的,希望这女子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吧。
小舅母叹了口气,握住了高氏的手,心里也是酸涩的厉害,这孩子到底经历了多少事,也算是看透了人间冷暖了,心里对知微也更加疼惜。
知微这孩子,看的透彻,如此甚好,过犹不及啊。
人与人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待数年后,知微巡店时再次遇到了已经改名王自立的王大丫,颇为感叹,王自立不光养活了一家人,此时的她已经成为美味斋在本地的女掌柜了,也叫知微刮目相看,很快便将她重用起来。
这只是路上的小插曲。
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大丫需自立自强,方能存活下去。
知微很快和小表妹换到了后头的马车上,高雅晴缠着知微,听她讲奇女子的故事。
眼看离青州越来越近,众人内心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一路还是疾行,可以说是风餐露宿,有些山路没有驿站和人烟,便宿在野外,知微从前跟着顾铭珏也是住过的,并没有不适,高氏也比她想象中的要坚强许多。
五月中旬的风微微有些热,在野外也不会觉得冷,倒是让人觉得有些自由肆意。
就这么五日后的午后,他们跟胡子拉碴的聂斐然碰头了。
高外祖的病情已经稳定,梅神医不为何突然决定定居在此,不搞出入成迷那一套了。
众人大喜。
聂斐然并未休息,待高外祖病情稳定后便策马往回走。
高大舅长子高淮安怕出岔子连忙跟上,二人带了几个护卫,马不停蹄的终于接应到了知微一行。
多日的奔波,风吹日晒之下聂斐然白皙的皮肤也黑了些,一身黑袍不说,还冒了些胡茬,乍一看高淮阳差点没认出来。
彼时的知微一身男装骑于马上,长发竖在脑后,英姿飒爽的。他虽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感到惊艳。
果然,知微是怎么打扮都好看的。
知微是临时起意学的骑马,一直待在马车内,闷的人喘不过气。
她见高雅晴坐烦了马车时不时的会策马奔腾,便央着表兄在休息时教了自己。
一开始,有表兄护着,她只敢慢慢的骑,到现在几日过去,她已经能自己骑马游走了。
待高氏看清是来人,再听到父亲已稳定了的消息,心里狠狠的松了口气,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面色都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