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谈恋爱很有意思,别人谈恋爱也是很有意思。
江遇只目光宠溺的看着笑个不停的周知意。
吃完饭后,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各自散开,各回各家。
江遇的车子在北发村村口停下,周知意拿着花束下车,立刻就看到了自家门口前放着一个像是澡盆似的红色塑料盆,盆子里好像还放着一块薄被单。
“这谁家洗了收起来的被单?怎么放我门口了?”周知意疑惑的走上前去。
走进她这才看到,盆子里不只有被单,还有个蜷缩着的孩子,不吵不闹的,正睡得香甜,趁着不算明亮的月光看清楚,这还是个熟悉的小面孔。
周知意惊讶,认出了这是方红梅那个有着非主流名字的女儿。
江遇把车锁好,也走了过来,看到塑料盆里的孩子,脸上也是浮现出讶然的神色。
周知意怕孩子在脸盆里蜷得难受,把手里的花先塞给江遇,自己把小姑娘先抱了出来,只是仍然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向江遇,“方红梅把她孩子搁我门口干嘛?”
第126章 两个苦
姜玉芝刚回家就接到了周知意用江遇的大哥大打来的电话,她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又出了门,穆霖在后面连忙抄起一把雨伞追上,“外面开始下雨了,阿芝你别急……”
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放在一起,詹爱梅明明是姐姐,看着却比姜明皓瘦小了一圈,像是只有九、十个月大的小孩似的,看得严淑芳心里直发酸,“也是个可怜见的……”
不久前,也许是感受到了抱自己的是个陌生的怀抱,小爱梅醒来便害怕的大哭起来,周知意对小孩毫无经验,手足无措,还是慢一步骑着自行车回来的姜佑青、严淑芳夫妻俩救了她。
已经被严淑芳哄得不再哭闹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看向床上的另一个小孩子,葡萄般水灵灵的眼睛满是好奇的盯着姜明皓手里的玩具。
姜玉芝匆匆来了她哥哥家,看到屋里玩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她心中燃起怒火,“方红梅到底在想什么?她把孩子扔给你是想干嘛?”
周知意也正纳闷呢,“这是她亲生的孩子,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哪有这样子丢到别人家门口的?”
姜玉芝这才说了方红梅对周知意的敌视和嫉恨。
周知意有些说不出话的看向一旁皱眉的“祸水”江遇,又抬手指了指自己,有些理解不能,“她光盯着我干嘛?”
某种程度上来说,周知意是“自私”的,从小到大她就是独生女,所以更多的把焦点放在自己身上,哪怕是意外来了这个时空,周知意也是聚焦在自己身上,让自己不断地成长、进步,即使是后来和江遇谈了恋爱,她也不忘分出精力忙自己的事业。
所以周知意有些理解不了方红梅,羡慕、嫉妒、窥探别人的人生其实并不能让自己的人生变好,反而会分走自己努力向上的精力,有害无益。
而且,周知意又看向床上的孩子,更是满头问号,“她就算恨我,把自己的孩子丢给我,这算哪门子的报复手段?”
没有人是方红梅,没人理解得了她此举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人家的孩子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总要给人送回去吧。
大晚上的,又下着雨,周知意和姜玉芝先是去厂子里翻员工登记信息,江遇开车载着她们找去了方红梅留在上面的地址,结果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反倒是隔壁开了门。
“谁啊?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住在隔壁的孙婶不耐烦的拉开门,却不想猛地看到俊男靓女,她仿佛被镇住般愣在原地。
周知意见到人,询问道,“阿婶,你隔壁邻居是叫方红梅吗?我们有事找她。”
“小方啊,她离婚后就从这里搬走了,搬回她爸妈家住了。”孙婶回答的态度变得好多了,“你们这么晚找她,事情很急咩?”
周知意点点头,表情有些无奈,“她把孩子扔我门口了,我着急找她把孩子送回去呢。阿婶你知道她爸妈家是在哪里吗?”
“好像是在康兴路那边吧……”
见媳妇回来,吴老头翻了个身,随口问了一句,“谁啊,大晚上敲门敲个不停,有什么事的不能明天白天再说?”
孙婶回到床上,却是毫无睡意,“一群年轻人来找小方的,说是她把孩子扔给他们了,正着急把孩子给她送回去呢。”
吴老头闻言也是立刻清醒了,坐起身子来,惊讶的反问道,“把孩子扔了?”
“是呐,”孙婶若有所思,撇撇嘴,猜想着,“我看呐,这孩子是还不回去了,当时小方和小詹两人打离婚的时候,就像烫手山芋似的把孩子推来推去,谁都不想要,尤其是小詹,女仔就不是他的孩子了吗?重男轻女的玩意儿!”
孙婶说着不禁唾弃起来。
只有个路名,要在众多的房子间找到方红梅父母的家,简直是大海捞针。穆霖又找了他今晚在派出所值班的二姐,这才查到具体的门牌号。
但是和之前一样,也是敲门没有回应。
一通折腾到了后半夜,本来前一天因为大秀就紧张得没怎么睡好的周知意一脸疲惫困倦,脖子一歪倚到江遇肩头,“方红梅成功报复到我了,我可真是被她折腾的不轻。”
穆雪倒了几杯水,递给弟弟弟妹、又递给周知意和江遇,给他们打预防针,“你们要做好孩子送不回去的心理准备。”
她在派出所工作已经有些年头了,其实丢弃孩子的现象时有发生,而且往往都是女孩。因为计划生育的推行,一家只允许有一个孩子,一些重男轻女的人见生的是个女孩,为了能再生一个、博个男孩,往往会选择遗弃前面生的那个女孩。
再者就是一些有先天疾病的婴儿、或是年轻男女未婚偷尝禁果生出的孩子,往往也会被遗弃。
城市里的大多数人对此并不知情,只有派出所的警察们才最清楚,甚至因为弃婴的数量越来越多,市福利院都从旧址迁到了面积更大的新地方。
等天亮了,周知意和江遇又去了一趟方红梅父母的家,还是没人开门,不过邻里邻居倒是告诉了他们一个新消息,老两口昨天就带着女儿去坐火车离开了新宁市,说是要去北大荒投奔大儿子,方家老大早些年知青下乡留在了那边、自此安了家。
周知意眼前一黑,通讯不便的年代,人都离开了新宁,这下更难联系上了。
“先回去补个觉吧。”江遇捏了捏她的手,有些心疼,“我再去派出所问问。”
周知意摇摇头,“算了,你也一晚上没睡,先回去休息吧,人都走了,这一时半会也急不来了。”
不过穆霖他二姐是个有本事的,居然辗转找到了火车站的同志配合,联系上了方红梅和她父母所乘坐的那列火车。
列车员叫这一家三口来前面列车员办公室接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响动,穆雪立刻说道,“方红梅?是方红梅吗?你孩子不要了嘎?怎么丢别人家门口、自己跟着父母离开新宁了——”
方老头抢过女儿手里的电话,大咧咧的说,“不要啦!二婚头带个丫头片子很难再找人家的,我们离开新宁一个是为了找老大给我们养老,二来就是让她大哥在那边再给她找一个,不说生过孩子、只说离了婚还能好找一些……”
穆雪知道自己和旧观念的老人是说不通的,只对着电话那头说,“您让方红梅接电话,我要听她亲口说话,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到底是不是真的就这么不要了?”
方老头只好把电话还给方红梅。
“是不是你父母逼得你扔了孩子?”穆雪语气轻缓的说,“你和我讲,我们警察会给你撑腰的。”
“……不是,我和我爸是一样的想法。”方红梅说,“我之前的男人都不想要这个女儿,我一个女人家又怎么能一个人带得了这个孩子,带着她我根本没办法再找……”
“你真是被你老窦说昏头了!”穆雪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别生气,糊涂蛋谁也救不了,“你以为随便放别人家门口,人家就能帮你养孩子了?别傻了,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烂好人。”
方红梅沉默,不管周知意接不接,总之这个“烫手的山芋”她已经丢掉了,未来她也没有负担了,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穆雪听不到回应,继续说道,“你要是真不要你女儿了,我们就只能把孩子送去福利院了。”
方红梅不信,“孩子她爸还在新宁,大不了送去给詹天赐。”
她好像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前面说过的话,也忘记了詹天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只想要儿子不想要女儿的詹天赐咬着“离婚时孩子是判给了她妈”这点不松口,不管别人怎么劝都是在推卸责任,只要让他们把孩子送回给方红梅,穆雪拦住了还要再劝的同事,她知道如果真的把孩子硬塞过去,反而是会害了这个孩子。
最后这个被推来推去、谁都不要的小女孩只能送去福利院,可福利院也只是说给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住的地方,在那里是真的只能像野草一样长大。
这几天一直照顾詹爱梅的严淑芳抱着孩子同周知意、姜玉芝等人来到派出所。
被小小的女娃揽着脖子,严淑芳有些于心不忍,看向姜佑青。
姜佑青意会,转头去询问派出所的同志们,“请问我们可以领养这孩子吗?这样就不用把她送去福利院了。”
穆雪抬头看向他们,“你们有孩子吗?”
“有一个儿子。”姜佑青回答道。
穆雪遗憾的摇摇头,“那恐怕不行。领养法规定领养人要无子女、年满30岁、并且有一定的抚养能力。”
这些条件一下子把在场的人都刷下来了。
周知意看着天真无所知的小女孩,不禁叹了口气,她还不至于把方红梅做过的事情算到一个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孩童身上,摊上那样的父母,这也是个小小的苦命人。不过也许就算是去福利院,也总好过跟着重男轻女的爸或是脑子拎不清的妈长大。
突然有人急匆匆的闯进派出所里。
钟玲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她的头发、衣服都是湿的,钟玲是骑着自行车来的,她不会一只手骑车、一只手打伞,又心里着急,所以才这样狼狈。
见其他人纷纷看向自己,钟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开口道,“我听张英她们说了。”
她看向严淑芳抱着的小姑娘,眼神柔软中又带着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小心翼翼,“我可以……领养这个孩子吗?”
周知意和姜玉芝对视一眼。
钟玲确实刚刚好的附和每一条领养条例,她今年35岁,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子女;在「知意」服装店里做店长,有稳定的收入,具备抚养能力;她也没有配偶,不需要征求配偶的意见。
在办手续的阶段,钟玲跑了好几趟市图书馆,她以前没想过给孩子起名的事,有种临时抱佛脚的感觉。
好在她认字,从书上抄了好几段到本子上,又拿给周知意她们帮忙参考,才郑重的定下孩子的新名字。
翻过户口本上自己那一页,看到下一页崭新的纸张上面写着的「姓名:钟晓/与户主的关系:母女」,钟玲抬手把户口本挡在面前,一瞬间泣不成声。
不管以前是谁的孩子,以后就是她的孩子了。
这世界上不会再有詹爱梅,只会有“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的钟晓。
钟玲难以自抑的抽泣着,她终于也有了可以相依为命的人。
穆雪翻找出了几张卫生纸,递给钟玲,都是女性,一切都在不言中,她不需要多问,也能想到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这些年来吃过多少苦。
可现在好了,没有孩子的女人和被父母抛弃的女孩,两个苦命的人相遇,两个苦字拼凑在一起,也许未来能变成一个“喜”字。
钟玲收拾好情绪,去严淑芳家接孩子。
“晓晓,以后你叫钟晓好不好呀,”钟玲虽然生疏,但耐心的接近着小女孩,“我给你当妈妈可以吗?我会给你买很多好吃的、让你穿漂亮的小裙子……”
钟玲本就是温柔的人,一岁多的小女娃很快放下了防备,又或者是这些日子没有见到亲生父母也懵懂的明白了什么,她最终还是试探着朝钟玲伸出了手。
在严淑芳的指导下,钟玲把孩子抱起来,舒了一口气,坚定地说,“我们回家。”
因为还不熟悉自行车应该怎样带这么大的小孩子,钟玲没有骑车子,而是坐公共汽车过来的,她抱着孩子又上了回程的汽车。
在大尧村前面的车站下了车,钟玲抱着小钟晓朝自己住的女所走,一边语气轻柔的和孩子在说着话,打消她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晓晓现在肚子饿了吗?想喝粥吗?还是给你做个鸡蛋羹……”
站在城中村村口那小麦色皮肤的青年人听到钟玲的声音立刻站直了身子。
钟玲看到他,脚步一顿,话语稍冷,“你还来干嘛?”
沈谦从一旁自己自行车的车篓里拿出一袋子东西,“我买了些小孩子喜欢吃的——”
“你也知道了,以后我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等我老了,自然有我女儿给我养老。”钟玲话说的直接,也是因为沈谦之前对她的表白。
钟玲说过自己和他的年龄差太多、不合适,谁知沈谦居然混不吝的说什么这样正好,以后他来为自己养老送终。
“别再坚持了,”钟玲语气缓和了些,“我比你大十几岁,又不能生、现在还带着个孩子,你说你图什么呢?”
钟玲是真的不想再耽误沈谦了,“你看你又会拍照、长得又高又壮的,就该找和你年纪相仿的年轻姑娘,像小意和江遇那样,谈一段年轻人该谈的恋爱,以后再组建成一个小家庭、然后她再为你生一个孩子,这才是你应该过的人生……”
沈谦心中变得又软又涩,她还是这样,哪怕是拒绝的话都说得温柔、为别人着想。
“可是这样太慢了。”沈谦突然出声打断钟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