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人闻声不由得都探头看过去,太无聊了,一丁点的热闹都有趣极了。
只是等那名列车员走了后,原本坐在外面座位上的人跟猴子似的又快速回到刚刚的铺位上,熟练的像个惯犯,显然上有规定、下有对策,大家都只是想让自己在这段长时间的行程中过得舒服些。
周知意从床上爬起来,她也是刚刚探头看的人之一,只是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很快收回目光,仍然注意着那边的动静,见那人又回去了,她立刻招呼江遇,“你快过来,我们两个也挤一挤,看来列车员应该不会再回来巡视了。”
江遇有些犹豫,火车上的卧铺其实很小,顶多只有五、六十公分的宽度,就是给一个人准备的,两个人就会很挤。
“小伙子,你快去吧,列车员晚上也要睡觉的。”对面中间铺位上的一个中年男人睁开眼,侧了下脸说道,“你对象也是心疼你。”
江遇耳朵有些发热,心口也是热的。
那人见他终于起身走过来,又调侃了一句,“就是你们说话声音小一点,我也不是那么想听你们说情话的。”
这下周知意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暗自回想着自己刚才和江遇说的话,也没有多么肉麻吧?
“你别睡外面,”周知意制止道,往边上让了让,“肯定翻个身就掉下去了。”
江遇只好躺到里面,后背紧挨着木板墙,尽可能多的把地方留给周知意,就是这只有一米八长的卧铺床位对他来说短了些,脚只能悬在外面。
周知意也重新躺好,仿佛正正好填满铺位上的空白,契合进江遇的怀里,被他紧紧抱住,身体间没有一丝空隙。
江遇也是怕她会掉下去,所以抱得格外的紧。
车窗外黑黝黝的景色掠过,只有高悬的月亮好似一动不动,周知意就这样仰头看着他,朦胧的光线洒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月光沉溺在她的黑眸中,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很有节奏感的鼾声。
“我从来都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体验。”周知意用气音很小声的对江遇如此说道,她的神经上此刻跳跃着新奇、兴奋、快乐种种情绪。现代出行的便利她体验过,当下时代客观条件的局限性又带给她了不同的感受,每个人生命的长度就是那么长,她却能体验到两个时代、两种不同的人生,看待问题的角度发生变化,周知意越来越觉得在她一开始觉得倒霉透了的穿越其实也挺好的。
现代很好,八十年代也很好,每个时代都有它独特的魅力。
江遇也觉得就只是这样抱着周知意,就已是发自内心的满足,他也压低了声音,用微不可察的气音在她耳边说,“纯素……也挺好。”
酣畅淋漓的交融确实会带来攀上高峰的欢愉,但此时这种默默的温情,同样能带来心灵上的满足,就如此刻只隔着胸腔的两颗心正一下一下,慢慢跳成同样的频率。
爱意在寂静中继续被催生,如疯长的藤蔓。
江遇轻轻用手摩挲着周知意脑后的秀发,手指又移到前面把她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在鬓角处轻柔的落下一吻,每一个动作都是身体呢喃着在说“我爱你”。
两人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压着声音说悄悄话。
“这一趟来来回回怎么也要个十多天,你就这么跟着我跑了,”周知意眼眸微微弯起,“不会耽误你的工作吗?”
江遇不在意的说,“不会,船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开,「风雨」上上下下还有那么多人在维持着,更何况还有罗良白在。”
听到这个名字,周知意不禁又八卦起来,“罗良白是真的喜欢何萍吗?”
江遇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作答。
“那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也真是特别,见面说不了两句就又吵起来了……”
周知意用压着的气音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不时拂到江遇的颈侧皮肤上,有点痒。
“我看何萍有时候和他还越吵越兴奋——”周知意突然停住,随即有些恼羞成怒,“你不是刚刚还在说纯素挺好吗?”
江遇埋头在她的颈窝里无声的笑,半晌后才哑着嗓音说,“对不起,我有些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渴求。”
不过现在的地点不对,江遇也没想做什么,只克制的在周知意的耳朵上亲了一下,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睡吧。”
周知意立刻闭上眼,黑夜掩饰掉了她的脸红,竭力忽视存在感强烈的某样东西,也许是昨晚没睡好,没过多久她就真的睡着了。
在漫长的黑暗过后,周知意探头,目光越过好似在埋头做攻略的二老,看了一会儿才出声,“爸、妈,你们要出去旅游啊?”
周知意冷不丁的出声吓了两人一激灵。
“你真是……神出鬼没说的就是你。”孟柔抚着胸口嗔了一句,缓了缓才解释道,“这不是你爸退休了,我俩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出去旅个游,回我们当年度蜜月的地方再看看,看看西子湖边是不是还是曾经的杨柳依依。”
美好的回忆就像老照片,哪怕几十年过去了,再翻出来也是常看常新,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似的。
不过说起度蜜月,孟柔突然想起来,立刻追问起女儿,“你是不是在那头结婚了?我和你爸看到的应该不是我俩做梦幻想出来的场景吧?那男仔可真高,长得也帅,还会哭、咳咳,我是说看着像性情中人。”
周仕良见媳妇说起别的男人这股兴奋劲,即使是知道对方是自己女婿,心中也是不忿,“长得高有什么的,不是有句话叫’中看不中用‘吗?再说了,哭谁不会……”
周知意有些不自在的挠了下脸,莫名想起好几次江遇结束后都要来问她的“用户体验”如何,实话实说,他确实是中看也中用。
“糟老头子哭起来和壮小伙哭起来能是一样感觉吗?”孟柔随口一句,气得周仕良真的要眼泪汪汪了。
周知意连忙插到两人中间,岔开话题,“我确实是前一阵和江遇结婚了,估计是我太想你们也能看到了,所以就莫名的把你们拉过来了,真好,爸妈你们也看到了吧,我在那边朋友很多的。”
“那是真不少,”周仕良被她带着思路走,心情又变得欣慰,“看到你在那边有朋友、有爱人,我和你妈也能放心些了。”
孟柔又问道,“那你们度蜜月了吗?去的哪儿?”
“本来没想度蜜月的,我忙着呢,但是……”周知意又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说了个遍,“被选上了新产品鉴定会,可羊绒材料补不上,所以我才决定去趟西北,顺便也算是把度蜜月这事补上吧。”
孟柔兴致勃勃,“西北也不错啊,感觉那边的风景都是非常壮丽的,我和你爸半辈子了都还没去那边玩过。”
周知意点点头,也很期待,“我这也是第一次去那边,要是好玩的话等着我来给你们种草!”
三天后,越来越接近目的地,周知意躺在卧铺床位上,想的却是她爸妈要不还是别来西北玩了。
第137章 嘶哈大法
“这是高原病,我刚开始跟这趟线火车的时候也这样,头晕、胸闷气短……后来才慢慢适应了,没办法,我们新宁在国家的东南边,地势低,新宁人乍一来到这地势高的西北,都或多或少不太舒服……”
卧铺上周知意听着张佳的说话声,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划过一个接一个片段似的想法,一会儿想确实她一个从小到大都在低海拔地区生活的人乍一来到这高海拔地区,简直是“胆大包天”;一会儿又想,不对啊,她这具身体不是北方人吗,说起来老家也有山,怎么高反强烈的像土生土长的新宁人似的,难道真的是灵魂决定身体……
那边张佳还在叮嘱江遇,强调道,“千万别让周知意冻感冒了,一感冒可就真的麻烦了,我听人说早些年一个列车员就是高原病症状比较严重,又得了重感冒,一个急性肺水肿,也就拖了两个小时,再拉到医院,人就没救回来。”
江遇眉头紧锁,脸色都有些白了,心情有些沉重,他是真的没留意过这种高原病。
也是因为他过去一直呆着安乡村里,他连村里的人都不关注,更没怎么接触过外地人。江遇还小的时候当时的安乡大队就已经慢慢的不再接收知青了,因为他们那个地方确实条件太艰苦,之前收的知青都在想办法往回跑,就连江遇他亲爹七三年的时候也抓住机会一走了之,再到后来知青大返城、上山下乡结束……
江遇没想到自己习以为常的事情居然对周知意来说会这么难捱。
他把行李包里的衣服拿出来给周知意穿上,穿上她的夹棉外套后,江遇想了想,又把自己的一件外套也给周知意裹上了。
好在他还记得四月份的西北不同于将要入夏的新宁,还是乍暖还寒的气候,两人带了些厚衣服。
周知意忍着头晕低头一看,这些更晕了,他是想要把她裹成个蛋吗?
站在卧铺车厢过道里的张佳也觉得有点好笑,“也不用裹这么厚,捂出汗来被风一吹不是更容易感冒?”
虽然脸上带着笑,张佳心里又不禁有些羡慕,那个会这么紧张她的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江遇立刻又把周知意身上那件大外套先脱了下来,“那就等下车了,要是冷就再穿上。”
张佳走过来教周知意缓解着不适的症状,“我来教你一个呼吸方法,我们都叫它’嘶哈大法‘,做上个几遍就能感觉好些。”
周知意就算不舒服也被逗笑了,“这名字倒是有意思。”
“先正常深吸一大口气,”张佳带着她一起做,“然后呼气时,发出’嘶‘的声音,慢慢吐气,让氧气在肺里停留的时间久一些。”
“嘶——”
张佳看着周知意吐气,继续说,“好,感觉肺里是不是还存留一小部分的气,现在一口气将剩下的气全部吐出,’哈‘!”
另一侧卧铺上的人也不自觉的跟着学,反复几次后感觉确实舒服一些了。
“好了,我还要去工作,就不多待了,反正有人照顾你。”张佳眨眨眼,说着就要离开。
周知意连忙拉住她,“没多久就要到临邬了,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机会再见面,相逢就是缘,我们两个留一张照片吧。”
张佳眼睛一亮,“你们带了相机?”
江遇从行李包里翻出相机,帮坐在卧铺上的两个年轻女人拍了一张照片,把1989年4月25日的她们、一趟列车上产生的友情,定格在了这张照片上。
等张佳离开后,车厢里的人们也纷纷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等待着不久后火车到达终点站临邬市。
江遇也默默把行李都收好,拉好拉链,紧挨着周知意坐下,握住她的手不放,半晌后他抿紧的唇才开口,“对不起……”
还在重复做“嘶哈大法”的周知意偏头奇怪的看他一眼,“你倒什么歉?你做错事了?”
“我不应该和你提议来西北的。”江遇后悔了。
“这有什么的,西北就是养羊的人多啊,我自己打听也许最终也会打听到这边来的。”周知意不在意的说,“不过还好是你陪我过来的,你没什么事,要是沈志强和我一起来的,我和他两个人怕是都要蔫了,那才是糟糕。”
沈志强也是土生土长的新宁本地人,周知意觉得他八成和自己一样,都会高反。
江遇攥着她的手有些用力,像是竭力想要抓住什么,他的声音干涩,语气又像是祈求,“总之你千万不能感冒、不能出事……”
如果在这里他再失去周知意的话,江遇无法想象,他会……多么恨这片土地。
在这里他一次次的失去,失去父亲、失去母爱、失去家……甚至连现在的爱人也要失去的话,他真的会疯。
火车放慢速度缓缓进站,周知意双脚终于踩实到地面上,临邬还带着冷意的空气在她深呼吸间深入肺腑,让她昏昏沉沉的脑中仿佛一下子变得清明。
男士外套又被裹到了她的身上,周知意因为兴奋,精神头都变得好一些了,她转头对着江遇说,“还真是和新宁不一样,这时候我们那边都已经很热了。”
她好似从夏天又时光穿梭回到了春寒料峭的季节。
江遇只小心的注意着周知意额上有没有出汗、手有没有变冷,仿佛在踏上这片土地后他整个人的神经就紧绷起来,像是警戒的狼,默默对抗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掠夺”。
“我们先去找个招待所好好休息一下。”周知意迫不及待地说,她现在就想洗头洗澡,在火车上呆了五天,她感觉自己都要腌入味了。
找招待所先住下江遇同意了,周知意想要洗澡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没让她去外面的公共浴室洗。
拿着结婚证开了一个房间,江遇没停下的连着打了四个暖瓶的热水回来。
“这样洗多不方便啊。”周知意觉得麻烦,“我们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看到招待所对面就有个澡堂,也不贵,这边物价比新宁还要低一些。”
“澡堂空气不流通,温度又高,你本来就有点喘不上气,在里面更容易喘不动气。”江遇耐心和她讲着,“而且里面热、外面冷,你洗完澡一出来很容易着凉。”
那是澡堂吗?现在在江遇眼里,那分明是隐藏的“陷阱”。
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周知意又不是非要由着自己性子来的那种人,“好吧,那就在屋里洗吧,你出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买点回来,我应该就能洗好了。”
江遇没动,“我等会儿再去。”
那意思分明是……
周知意腾的脸色迅速蹿红,语气有点急,“你出去呀!”
江遇已经自顾自的找脸盆接水,拿起暖瓶往里面兑热水,“我去接热水的时候老板提醒了一句,初来这边的人,要是想洗头的话一定要仰着头,不能弯腰低头洗,不然会更难受,我在可以帮你倒水。”
他现在根本不可能错眼,离开周知意半步。
江遇说的都是为了她好的事情,周知意无法,只好同意。
只是他留下,那就肯定不可能只是帮忙洗头。
即使已经做过很多次更亲密的事,但是帮忙洗澡这种事……太超过了周知意的认知了,她面红耳赤,不只是被热气熏的。
“别憋气。”江遇哑着声音提醒道,“做你的’嘶哈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