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芝无奈,“哥,我今年马上都要二十岁了,不是九岁。”
姜佑青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多大我也看你像个小孩子。”
饭桌上,三个女人挨着坐,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近况,周知意说起自己这些日子做生意的热闹趣事、严淑芳说起纺织厂近来为着劳动节文艺汇演的准备,姜玉芝在海林制衣厂的日子就显得无趣多了,倒是在周知意说起黄秀敏提及的何萍的改变,她才有了些话说。
“何萍确实变得不一样了,”姜玉芝一脸回忆的表情,其中还掺杂着一丝疑惑,“最近我见她都不爱和姚海林聊天了,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周知意不免好奇心作祟,问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姜玉芝脸上的疑惑更加明显,摇了摇头,“也没有,制衣厂就还是那样,从早到晚做衣服,每天重复。”
脸上表情同样疑惑不解的两个年轻女孩,想不通,痛喝一碗皮蛋瘦肉粥,不想了。
吃过早饭,姜佑青、严淑芳和姜玉芝三人回他们父母家,周知意则回屋拿上那条新做的裤子,坐上公共汽车出发去沙田旧货市场的郝运来电器行。
周末来“寻宝”的人更多了,周知意步履维艰,一步步终于挤到了郝运来电器行门口,却被告知江遇今天休息。
因着之前江遇的警告,朱泉在看到周知意时起不了一点心思,只感觉自己鼻子隐隐在幻痛,逃避似的左右看了看,见到抱了个修好的电饭煲从店里出来的罗良白,连忙喊住他,“阿白,你来和她讲,我可没多说话啊,你帮我作证。”
说完朱泉就逃似的钻进店里,独留下一个脑门上缓缓打出个问号的周知意。
罗良白对周知意还有些印象,他那位朋友没能越过的美人关,“你找江遇?他好像是去了个什么饭店……”
“桂明饭店?”周知意接上他的话。
罗良白听到耳熟的名字,点点头,“对,就是桂明饭店。”
他看向周知意拿着的那条明显是男士衣服的黑色长裤,尝试着说,“给阿遇的?我帮你给他?”
“不麻烦你了,”周知意毫无察觉,独自明媚,笑道,“我正好也要去趟桂明饭店。”
望着女孩离开的背影,罗良白悠悠的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像跳梁小丑,明明两人是双向奔赴,他在这里捣什么乱呢?人各有志,他也该认清了,江遇和他其实并不是一类人,他想要的是一个能带他成就一番事业的朋友,而江遇求的则是另外的东西。
另一边,桂明饭店里,江遇听着冯桂敏炫耀她身上那件发财快乐衫,只是听到和周知意相关的事,他就无比心满意足。
这样也好,只要她能好好的,能越来越好就行。
江遇如此想道,努力忽略内心的酸涩和苦意。
“我有一件,小意还特意给老高印了一件大码的,好看吧?我可喜欢衣服上面这个图案了,是小意自己设计的。”冯桂敏仿佛炫耀自家妹妹的绘画作品似的,脸上很是骄傲,“你看看,一般人能想到这么精巧绝伦的图案吗?”
这话正好被走进饭店的周知意听到,她连忙道,“夸过头了,桂敏姐,这也不是什么多厉害的设计。”
冯桂敏听到了周知意的话,却说,“瞧瞧,人还谦虚。”
周知意失笑,她找了个椅子坐下,看向对面坐在桌旁吃饭的江遇,“我本想去郝运来电器行把裤子给你,再来桂明饭店,没想到你却先来这边了,呐,给你做的裤子,你看看。”
江遇接过崭新的裤子,五味杂陈,他甚至觉得那时动小心思想要创造机会的自己有些好笑,他怎么配?
送佛送到西,周知意说道,“你要不要试试看,哪里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拿回去让人给你再改改。”
冯桂敏也在旁边说,“是啊,阿遇,饭店后面有间小仓库,你可以去那里换上给小意看看。”
被两人连连催促,江遇只好抱着新裤子去后面换上。
裤长刚好、腰围也合适,江遇难得穿这么合身的衣服,像他爹之前留下的那些衣服,就算长度够、但腰围什么的还是不合身的。
“……这太吓人了,你快别在那边住了。”
江遇刚走过来就听到冯桂敏的这句话,他疑惑的问了一句,“什么吓人?”
冯桂敏扭头看向他,“小意说昨晚遇到坏人和狼狗的事。”
她看清江遇换上的那条黑色裤子,赞了一句,“真不错,看着真合身,比我强多了,我之前给老高也做过一条裤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对,老高穿上就说卡裆。”
周知意张了下嘴,欲言又止,谁不是呢?
男装设计课上她做的第一条男裤同样也是被拍摄的模特控诉过卡裆。
江遇神色一肃,忍不住关心起来,“怎么回事?什么坏人和狼狗?”
“是这样的……”周知意把自己昨夜的惊险遭遇又重复了一遍,“现在想想,还好有那只狼狗出现,帮我吓退了尾随的人。”
江遇皱眉,同刚刚的冯桂敏一样,劝道,“既然会有危险,你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好一些的房子哪有那么好找的,”周知意昨夜回家后也曾想过,“而且与其搬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现在住的地方虽然鱼龙混杂,但好在有相熟的人可以关照我。”
想起曾见过的那个开货车的男人,江遇只能闭上了嘴。
冯桂敏还在说,“那你搬过来,我来照顾你,还不用你交房租。你之前住的那间屋子我还给你留着,也没往里面再放杂物。”
“人总要独立生活的嘛,我总不能一直依靠你们生活。”周知意打着哈哈,之前在桂明饭店她住的杂物间放下一张单人床便只剩一条窄窄的过道了,实在是有些逼仄。而且就算她和冯桂敏关系好,但没有人愿意一直被菟丝花索取养分,哪怕是再好的朋友,何况她也并不想做只知道索取的菟丝花。
“怎么不能了?”冯桂敏见周知意只是笑笑,却态度坚定的没有松口,她便也只好作罢,不放心的叮嘱道,“那你以后可别天黑后再出门了。”
周知意连连点头,“吃一堑长一智,我记得了。”
因着还有事情要做,要考虑新款、还有几件没印完的T恤衫要做印花,周知意在桂明饭店只待到了吃过午饭便离开了。
江遇则是下午回郝运来电器行和罗良白、朱泉两人换班看店。
夜深人静,屋子里只有从窗户照进来的皎皎月光,斜对面的床上跳了一下午舞的朱泉发出震天响的呼噜声,隔壁床上的罗良白不堪其扰的拿被子盖住脑袋,哪怕这大热的天捂出一头的汗;而房间另一边的江遇看似躺在单人床上睡着了,但是如果此时有人走近,便能发现,这人分明是睁着眼睛的。
江遇睡不着,黑眸幽深,静静的望着天花板。
不是因为打呼噜的朱泉,而是大脑亢奋的左一个想法、右一个思绪。
一会儿是回忆里的那些咒骂,“你简直和你那个亲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个冷清性子,等你大了迟早也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账!”、“什么你都不在乎、什么你都无所谓,你这孩子到底有心吗?你就是个怪物!”
一会儿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自信张扬的年轻男人递出传呼机的场景,画面一转,又变成男人开着货车从自己眼前经过……
江遇又想起白天周知意说的话,顺着她说的话只是稍微设想了一下昨夜的惊险,他又忍不住操心起来。
周知意一个人住在城中村那种地方,就算有人关照她,但那男人是做货运的,跑一次车怕是要好几天,那这段时间的周知意怎么办?如果再发生昨夜的事情怎么办?还能有及时赶到的狼狗再把坏人赶跑吗?
越想下去,江遇便无法再顾虑什么了,他猛地坐起身来,从床垫下摸出全部积蓄,一边数一边默默在心里盘算起来。
朱泉那呼噜声简直像魔音穿耳,罗良白第二十三次入睡失败,数饺子只会让他越数越饿,他忍无可忍,一把将被子掀到一旁,从床上坐起来。
罗良白刚要下床把朱泉那家伙摇醒,就见黑暗中另一张床上坐着个黑影,顿时把他的瞌睡虫全吓跑了。
“吓死我了!”罗良白定睛一看,才看清是江遇坐在床上点钱,“你大晚上不睡觉数什么钱?”
难道说……
罗良白想到什么,双眼顿时一亮。
“哦,我的朋友,”罗良白兴奋的用电视机中才会有的译制腔说道,“你终于想要大干一场搞事业了吗?”
“什么?”江遇否认,“不是,我打算去外面租房子住。”
“什么?”同样的话从罗良白口中脱口而出,他瞥了一眼尤自酣睡的人,“就因为朱泉打呼噜?”
江遇摇头,“我是要去帮忙,哪怕用不上我,我在旁边看着至少自己能放心,她一个女孩终归是不安全……”
听着他有些焦虑的碎碎念着没头没尾的话,罗良白却大概听明白了,他脸上失去所有表情,行,还是没变。
第29章 互利共惠
周知意忙里抽空去做了下“市场调研”,逛遍东坝街各个服装档口和商场里的服装柜台,不难看出这个夏天最受人追捧的衣服是什么,不是价格低廉的T恤衫,而是——裙子。
十几年前的新宁市,其实夏天也有人穿裙子,但是少,而且成年女性的裙子大多是蓝色、灰色或是黑色的,腰间稍稍打了个褶都要小心翼翼,只有学龄女童才会穿颜色明亮些的花裙子。
曾经历过那个时候的女性无不感慨时代真的是变了,现在纷纷穿着不同模样的裙子自由的走到街上。
新宁市的街头,五十几岁的阿嬷带着蹒跚学步的孙女,一大一小俱是穿着裙子;爱俏的年轻姑娘则是穿着的确良白裙子,走起路来裙角飞扬,让人不禁想起蓝天上的一朵白云,每一个转身都散发着优雅和轻柔,是路人看到都会不禁停下来驻足欣赏的美丽和生命力。
这也是周知意发现的新商机,当下的连衣裙大多是无领式的、造型简单明快,颜色虽然跳脱开蓝、灰、黑的限制,但仍是保守的低饱和色彩,浅绿、白色、淡粉色等等,稍微特别点的也就是格纹,而就这样的裙子都可以卖到十五元以上,越高档的店铺卖价越高,商场里更是要到了三十元的高价。
心中已经有了新想法的周知意拉着新进来的又一箱T恤衫从丰收服装店出来,向着东坝街外走去。
针、线、染料,盐她已经买了,还要一口大一点的锅……
周知意正想着要买的东西,突然觉得拉着的推车好像变轻了,她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只见推车的金属扶手上除了她自己的手,还多了一只稍大些的手,骨节分明、肤色偏白,因着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周知意顺着那手抬头向上看去,诧异的喊出那人的名字,“江遇?你怎么过来了?”
“我出来吃午饭,正好走到这边,就干脆过来找你,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江遇轻描淡写的说,其实真实情况与他说的截然相反,他是特意请了一个小时的假赶过来的。
周知意闻言说道,“那你快去吃饭吧,我也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我能拉得动这些衣服。”
江遇一噎,“我吃过了。”其实并没有。
他示意周知意松手,“不是说前两天你差点遇到危险了吗,我顺路送送你,然后再回店里。”
“白天没什么事啦,”周知意不甚在意的说,“而且现在我也有接应的了。”
江遇心中一堵,“那我把你送到他接你的地方。”
见他坚持,周知意只好接受朋友的好意,“那好吧,你把我送到村口就行,它一般就在那里等我。”
回去的路上,周知意拉住沉默着向前走的青年,“等等,往这边走,我要去农贸市场买点菜。”
猪肉一块七一斤,在当下并不算便宜了,可周知意一口气要了两斤,还要了一斤的鸡肉,又去买了一个南瓜,一看就不是她一个人能吃下的分量。
江遇心中忍不住泛酸,“你这是要做饭给他吃吗?”
周知意点头,“对啊。”
一想到周知意摆了一上午的摊卖衣服、回去还要给别人做饭,江遇不禁皱眉,怒气从五脏六腑间涌出,“他自己难道不长手吗?”
“长是长了,但它哪会自己做饭?”周知意随口答道,“而且我这不是要讨好它嘛,自然要好吃好喝供着。”
江遇顿时更气了,看着周知意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她哪里需要讨好什么人。
但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呢?
周知意付好钱,接过摊贩称好重量的南瓜,转身见江遇脸上表情有些不对,疑惑的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江遇还是没忍住,“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周知意笑起来,“你见我什么时候吃过亏,我当然也是有求于它。”
女孩两手拎着肉和南瓜走在前面带路,江遇拉着推车跟在周知意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又想起那个男人。
物质富足、性格阳光,和他相比完全是两种人,江遇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无论周知意有所求的是什么,他都不是能提供的那个人。
像是喝一大口加了冰块的柠檬水,错过饭点的胃隐隐痉挛,舌根都泛起一种苦味。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快要走到北发村了。
江遇看着不远处城中村的环境,高低错落的房屋杂乱分布,他顾不上自己难受的心情,只眉头皱紧,“这里住了不少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