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淑芳想要说什么,又想起自己昨天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你买这些邮票干嘛啊?”
结果却是眼睁睁的看着周知意倒手卖掉一部分,就把买邮票的钱全都拿回来了,还净赚二十。
严淑芳迟疑的问,“这种破平房也能再倒手卖掉?”
姜佑青震惊的看向自己媳妇。
“那倒不是,我只是看现在新宁到处都在盖楼房,这边都是城中村了,又是离东坝街没多远,说不准以后也能都拆了盖楼房。”周知意故作随意的猜想到,又补充道,“就算不提这些,如果买下来我想要改哪儿就更方便了,厕所想改在哪儿改在哪儿。”
姜佑青没把周知意前面的猜想当回事,只当她是因为后一句话的原因想要买下来,“确实,租别人的房子总是有限制,自己的房子就不用有这些顾虑了,想怎么改怎么改,行,那我帮你再打听看看。但价格如果不合适的话,那就还不如去买楼房了,我听说现在楼房都开放售卖了,要是能换成港币购房的话还可以直接落户口。”
说到这儿,姜佑青想起周知意外地人的身份,又劝起她去买楼房,“小周你要是有这个钱,不如直接去买楼房,还能把你的户口落过来。”
周知意对这时候还没有电梯的楼房兴趣缺缺,“我还养狗呢,住楼房也不方便。”
姜佑青这才想起那三只狗,低头一看,好家伙,三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都是被烤鸭的味道吸引过来的。
是啊,大发就是因为原本养它的村民搬去了楼房才被弃养的,周知意去住楼房了,那三只狗怎么办?
“楼房有楼房的好,平房也有平房的好。”姜佑青感慨道。
严淑芳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像我们盼了多少年能分到单位的房子,住进楼房。但在这平房住久了,我都要住习惯了,平房有院子,还能种个花什么的。”
小夫妻俩相视一笑,对房子的执念消散了些。
休息一夜,两个多月的纺织厂技术员体验也算是告一段落,第二天周知意就专心为着自己的事业工作起来,这些日子在姜玉芝的照看下,南风服装店生意一如既往,热销的红玫瑰裙又要补货了。
周知意一大早便先去了方圆布行,“我之前订的那款红色棉布再给我拿一卷,还有我上次剪样布的浅卡其色精纺棉和黑色亚麻布,也各要一卷。”
参加全国新产品鉴定会的那三天,有不少人过来打听周知意和严淑芳身上的衣服是哪家的,她便觉得这两款套装也可以做货挂在店里卖,再加上在路上的那卷红色碎花布,南风服装店不久后就可以又上好几款新衣服了。
方圆布行的老板方学斌眉开眼笑,乐呵呵的去开单,果然听媳妇的话没错,要不是阿雯让他再信一次这个女仔,哪有这蒸蒸日上的生意。
“这两天厂子里减了几道工序又出了一款新布料,”方学斌从柜台下翻出面料色卡,掏心掏肺的说,“你看看,和你之前订的红色棉布看着基本一样,就是薄了一点,但价格也相对的更便宜些,一米少个一块钱,一卷布能省下个一百来块钱。”
周知意用手指捻了下色卡上的样布,“是薄了点,都有点透了,我也没必要多赚这点差价,还是给我订原本那种吧。”
“行。”方学斌收了色卡,还是按照周知意要的布料来开单。
周知意回到南风服装店,把从首都买来的那些酥糖倒在一个藤编小筐里,来拿货的客商们人人有份,糖虽小但也是一份小小的惊喜,几乎人人心情舒畅的拎着货走出南风。
见店里客人都走了,难得有些空闲时间,让赵娟理一下剩下的衣服数量,周知意则拿出纸笔,在纸上又画起新的设计稿。
那款红色小碎花的面料适合做款式更有娇俏感的裙子,周知意这般想着,在纸上画出衣服的大致形状,领口一个水滴形的镂空,两侧的娃娃领用带子打结系成蝴蝶结的样子,这次她想做个带袖子的裙子,又画上不算夸张的泡泡袖,腰上打褶,再自然的散开,让裙摆的褶量增多。
裙子底边的设计,周知意还没想好是做手帕裙那种不规则裙摆,还是做常规些的直边……
不等她决定,店里又来了新的客人。
一个中年女性走进店里,衣着打扮看着体面,周知意放下未完成的设计稿,迎上前去,“您好,请问是想进货还是买来自己穿?我们店批发零售都可以的。”
“自己穿吧。”那女人含糊的应了一声,目光只扫了店里一圈,便又落到周知意身上,看人比看衣服要仔细的多。
周知意心里纳闷,莫名有种被人审判的感觉,仍引导着,“我比较推荐您看下这款扎染裙,上身清丽素雅,这裙子是我亲手染的色,别的店可没有同款。”
女人的目光这才落到裙子上,确实挺好看,“那我可以换上试试吗?”
周知意笑起来,指着旁边的试衣间,“当然可以,您去那边试就行。”
待女人换好裙子,撩开布帘再走出来,她照着镜子,很是满意,“真不错。”
她说着看向周知意,话中深意不只说的是裙子,还有人。
眼中的打量消退,变得和善起来,王春红拉过周知意的手,亲切的说,“人长得靓,做事又妥帖利落,怪不得我家阿铮喜欢,我看着都心生喜欢。”
周知意愣住,这是……齐廷铮他妈妈?
第49章 不吃亏
“阿铮那天突然要把我用不着的call机拿走,说是要借给个女孩用,我本来心里还有点不舒服,一直想着找个时间来认识一下你,没想到今天见到你,发现你确实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女仔。”
“听说你年纪小,但阿铮年纪可不算小了,等你到了年纪你们就结婚,彩礼、四大柜新三件都不会少。下年阿铮就要二十六岁了,你们抓紧时间先生个孩子,我帮忙带着,你这生意耽搁个一年也没事,要是觉得辛苦,不做了也行,反正阿铮也能赚钱,他赚的钱都是你的。”
这些话听着可以说得上是非常通情达理的婆婆了。
但是,这和周知意有什么关系呢?
“我和齐廷铮并不是在谈恋爱,他拿给我的那部call机我也没有收。”周知意直接否认,细眉微皱,“他拿走call机时没有征询您的意见吗?”
王春红一怔,随即不在意的说,“哪用得着问我什么意见呀,本来我也不会用,放着闲置好久了。”
“所以您心里会觉得不舒服,”周知意认真的说,“那是您的东西,而不是他觉得您用不着,就无视您的意愿,只是知会一声就拿走任他处置。”
王春红笑起来,“他是我儿子,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周知意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女性的意愿和主体性就是这样被忽视掉,她的父亲、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都可以替她拿主意。
周知意总算想明白为什么她会在和齐廷铮的相处接触中隐隐有种排斥感。
齐廷铮觉得运货经过的地方某样东西很有趣买下来作为礼物、觉得传呼机对她有用就想要借给她、觉得帮她买的珍珠膏和唇膏花费的那点钱不算什么、觉得《街上流行红裙子》这部电影她会喜欢就自顾自买了电影票,包括前几天他降低价格帮二纺厂把布运到首都,一切的一切,她的意愿在其中消失不见。
虽然所有事情看上去都是利她,但实则是利他。
和从他妈妈那里拿走传呼机一样,齐廷铮想从她这里拿走的是她的主体性。
王春红见周知意摇头,小心地问,“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是不是我来的太突然了,你见谅,我只是太想认识一下你了,你千万别怪罪到阿铮身上……”
周知意扬起笑,安慰道,“不是的,阿姨,我并不觉得唐突,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你不必质疑自己。”
从王春红下意识的怀疑自己能看出,她长久生活的环境是个什么样子,男性为主导、一切错误都归于女性,周知意是不可能融入这样的家庭的。
“问题出在我和齐廷铮两人身上,”周知意说道,“我会和他讲清楚的,我们并不合适,我也没有下年到了婚龄就结婚生子的想法。”
送走遗憾又疑惑的王春红,一直在旁边默默缩小自己存在感的赵娟这才敢出声,她心情有些复杂,“她儿子就是偶尔就出现在咱们店的那个青年吧?做运输个体户的,挣钱肯定不少,人又难得一见的高高壮壮,长得也不错,我既想劝你不要错过,又觉得还是现在这样好。”
赵娟想起刚刚那中年女人说的什么到了年龄先结婚生子,明明长久以来被规训的道理便是如此,但赵娟还是无法想象这些事情发生在周知意身上,总觉得她就该是如今这副张扬明艳的样子,是南风服装店里小小年纪就被叫做“周姐”的老板,哪怕未来有一天她真的结婚了,也不该是被困于家庭。
周知意笑起来,“放心啦,咱们南风刚开始发展,一年都不会耽搁。赵姐你可别劝我,是真的不合适。”
齐廷铮的底色其实是掠夺者。
而她偏偏是个不肯吃亏的性格。
——
齐廷铮是三天后的傍晚才回到的新宁,城中村的小巷子货车开不进去,他和杨凯两个人把那卷红色小碎花布搬进充当工作室的出租屋。
周知意正在屋里对着人台打版,几块粗剪过的白胚布用珠针固定在其上。
运货的费用周知意早在首都时就已经付给齐廷铮了,见她现在手头有事,齐廷铮知趣的没有多打扰她,“那我就先走了。”
却不想周知意却放下手里的剪刀和珠针,“我送你出去。”
齐廷铮瞬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屋里的女孩们悄悄抬头看了离开的几人一眼。
吃过晚饭无事的严淑芳溜达着到隔壁,想着帮忙做点什么事情,却没有在屋子里看到周知意,她好奇的问自己小姑子,“芝芝,小意人呢?”
姜玉芝正熨烫着新做好的红裙子,朝门口看了一眼,“她出去送齐廷铮离开了,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严淑芳一惊,又走去门口左右探头看着,没看到周知意,反倒是看到了正准备去夜大上课的江遇,她扬声喊道,“小江!你等一下!”
江遇停下脚步,疑惑的询问,“嫂子?”
严淑芳出了门快步朝他走去,好奇的打探道,“小意和你不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嘛,她有和你透露过她和齐廷铮的事吗?我听说齐廷铮他妈妈前些日子去了南风,这算见过家长了吗?刚刚小意还又去送他离开。”
如一道闷锤砸在江遇头上,他只觉世界天旋地转,瞬间失去所有色彩。
严淑芳还在独自纳闷,“我和小意相处的时间也不短啊,我到底错过了哪一步?”
江遇转身朝着自己的住处狂奔而去。
“哎?怎么说着话突然跑了?”严淑芳更纳闷了,“忘拿东西了?”
另一边,杨凯识趣的先行回到卡车上,把空间留给齐廷铮和周知意两人。
只剩两人,齐廷铮的心跳不由得加快起来,察觉到周知意似乎是想和他说什么,会是什么呢?他不由得期待起来。
“你从你妈妈那里拿来的call机,你没有和她商量?”周知意率先开口问道。
齐廷铮一愣,没想到她说起的会是这件事,有些莫名,“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我妈都把她的call机闲置好久了,她早不用了。”
“就算她不用,那也是她的东西。”周知意不赞同的说道。
见齐廷铮仍然不解的模样,周知意却释然的突然一笑,“你看,我们的三观是如此的不同,在你看来可能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却觉得很有必要。”
齐廷铮不理解,但仍然挽留道,“这只是一件小事,也并不代表着我们观念的完全不同——”
“不止一件,”周知意看着他说道,“你觉得有趣就买下来的各种小玩意儿、我托你买的珍珠膏和唇膏你觉得没必要收我的钱、觉得我会喜欢就买下来的电影票、降低价格接下二纺厂的运输单……一切都让我很有负担感。”
身侧的手攥紧,齐廷铮下颌绷紧,“那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我以后会改的。”
“与其听我的想法,不如先从倾听你妈妈的意愿开始改变吧。”周知意说道,人可以改变,但怎么可能彻底改掉过去二十多年的思考方式、改变自己的人格底色呢?
周知意耸了下肩,尽量用轻快的语言说道,“别再坚持啦,齐廷铮,我们本来就是不合适,除却观念的问题,我也不可能迁就你的年龄,在我最好的年纪就放下一切去结婚生子。所以,别等我了。”
齐廷铮咬紧牙关,一个人站在原地,身影看着有些黯淡。
天空中太阳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在深蓝色的画布上留下一抹红色,周知意往回走着,深吸了口气,清新的空气侵入肺腑,明天应该会是个晴天吧。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碎花裙的打版和做样衣、短袖西装套装和黑色套装裙的出货、准备参加展销会的秋装,还有住处的事情解决了,这样才能把何萍挖过来……
正盘算着各种待做事宜,周知意就见江遇从远处朝自己跑来。
周知意侧身给他让开路,以为江遇是着急去夜大学上课,没想到他却在自己面前站住了。
“你有事找我?”周知意摸不着头脑,看着额前黑发汗湿、有些狼狈的江遇,疑惑的问道。
江遇朝她伸手,紧紧攥着的传呼机表面带着他焦急的汗水,在听到严淑芳说的话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坦然接受周知意和别人在一起,哪怕是他认为很优秀的人。
他跑得太急,喉咙有种刀割般的痛疼,口中仿佛泛起铁锈味,声音哽住无法说出,江遇只能看着周知意,执着的伸出手,想要把他这几天加班加点才好不容易修好的传呼机送给她。
虽然他现在没能力送她全新的,但他会努力的,别人能给她的,他也会给她的。
所以……
能不能给他个机会。
至少不要那么快的答应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