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织厂的刘老板看着纸上一行行字,忍不住吐槽,“又要重做一版样衣,没见过比你更精益求精的人了。”
“样衣做几版你赚几版的钱啦,”周知意说着俏皮话打哈哈,“衣服做到位,买的人要是多,咱们是一起发财嘎。”
原本心中不耐烦的刘耀一想,也是,精益求精做出来的衣服肯定比那些有这种缺点、那种缺点的衣服要卖得多。
安抚好针织厂老板,周知意又去了旁边绣花厂去取做了绣花的衣服裁片。
另一边,城中村里。
一个中年女人走进村口的那座房子里,把做好的那些红玫瑰布花交给姜玉芝。
姜玉芝检查过做工、清点了数量,“一共是十个,程嫂子,还是两毛钱一个的价格,给你结两块钱。”
“哎,好。”程红霞连忙应道,这种布花做起来其实不难,一根长长的布条绕着中心折叠围绕成玫瑰花层层叠叠的样子,一天里的闲暇时间她就能做出小十朵,一天两块钱虽然看着不多,但一个月三十天,也有小六十块钱了,简直和去外面做工赚的钱差不多,而且这种只用动动手的活计还轻松、也不影响她照看孩子。
只是程红霞想起家里男人的话,心中纠结几瞬,还是开口道,“小姜啊,钩针花是要更贵些吗?”
姜玉芝在本子上一板一眼的记下玫瑰布花的数量,点出两块钱递给程红霞,“对,钩针花做起来比玫瑰布花要难,手工费按四毛钱一朵来算。只是钩针花需要抵押金才能拿毛线走,一卷毛线二十块,大概是能做四十朵钩针花的量,可以全钩完再拿过来换钱,到时会直接给三十六块钱。”
玫瑰布花的布条有人悄悄贪下一条两条,周知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和她们计较了,都是穷苦人家的女人。只是马海毛毛线是进口的,要价不菲,一卷毛线能织条围巾了,周知意便想出了这种押金抵扣方法,真要有人昧下,她也不亏。
程红霞一听要抵押二十块钱就有些退缩,但还是说,“那我能再学学怎么用毛线针钩吗?之前赵娟教的时候我没学会……”
“赵姐这个点还在南风店里,”姜玉芝四下看了看,“那我叫赵姐她女儿再教你一遍吧。”
她扬声喊一台缝纫机后的女孩,“晓慧,你先一停手上的活儿,来教下陈嫂子怎么做钩花。”
年轻女孩立刻就过来了。
程红霞心不在焉的跟着陈晓慧学着钩针的技法,眼睛在四处乱瞄。
小周老板、还有打版的那个青年人现在都不在。
那个嘴巴不饶人的漂亮女仔和赵娟也不在。
姜玉芝和另外三个缝纫女工都在缝纫机后赶制着衣服,缝纫机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程红霞看到了人台旁的桌子上被竹尺和剪刀压着的几张纸,她瞬间心跳如擂。
“我学会了,不好意思耽误你干活了。”程红霞抱歉的对着陈晓慧说着,“我能直接在这里做吗?钩出几朵花就直接给我算钱,我就不抵押金了。”
陈晓慧无措的抬眼看向姜玉芝,“玉芝姐……”
姜玉芝从缝纫机后抬起头,思索片刻,“也行。”
程红霞拿着毛线和钩针走到桌子前,“那我就坐在这儿织,还能吹着点风扇。”
她特意选择坐到那沓纸对面,离得远远的。
屋子里只有电风扇呼呼的声音和缝纫机嗒嗒的声音,程红霞一连钩了三朵花,这才悄悄行动起来,慢慢朝着那些纸挪动过去。
做贼心虚,她一边小心的挪动着凳子,一边留意观察着同屋的那些缝纫女工们,见她们都埋头在缝纫机后做着衣服,程红霞抓住时机,胳膊一伸,把桌子另一头的那几张纸抓了过来。
纸上果然画的是衣服样子,程红霞不敢直接把这些纸偷走,只能一张张翻看着,把款式样子都记住。
全部记在脑子里,再把那些纸放回原处,重新把竹尺和剪刀压在上面,程红霞不敢多待,怕自己忘记,拿着钩好的三朵毛线花去找姜玉芝,“小姜,你能给我结一下这几个的钱吗?我想起晚上还要煲个汤,要赶紧回去做上了。”
姜玉芝没发现异常,“好,那就是给你一块二……”
程红霞拿了钱便急急忙忙往外走,匆匆走过两条巷子,走进自己住的出租屋里。
个子不高的男人生疏的带着个才三、四岁样子的孩子,见她回来,立刻像看到救星似的,“快,你来看着娃。”
“你先一等。”程红霞快速翻出家里的纸笔,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努力重新画在纸上。
男人见状,也就不和她计较了,只去看纸上的画,“这就是那小周老板要出的秋天衣服?”
程红霞尽她所能把记忆中的画稿复刻画到了纸上,虽然比不上原本设计稿画的好,但也差不多能看出是什么款式,她一口气画完,又犹豫了起来,“真要这么做吗——”
男人一把抢走那些画稿,“当然了,那姓吴的老板可是说了,只要你能打探出那姓周的女老板要出的新款,他是愿意给我们酬劳的。”
程红霞心头惴惴,有种不安感。
第58章 定心丸
趁火打劫,不是,趁热打铁,程红霞和她男人拿着那些衣服图稿当天下午就去了东坝街。
站在WK潮流女装店门口,程红霞又一次退缩,夺走男人手里的那几张纸,想要回头,“不行,我还是觉得不能这么做——”
男人连忙抓住她的胳膊,“十步都做了九步了,都到门口了,哪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图你不都已经抄下来了吗?”
程红霞就这么被拽进了店里。
半晌后,吴坤翻看着手里的几张纸,久久无言。
男人谄媚的陪笑,“吴老板,你之前找到我说只要打探到小周老板要做的新款衣服,就会给我报酬的事……”
吴坤抬手撸了一下脸,深吸了一口气,“报酬的事先不提,我先问你,这个是衬衫吗?”
他把纸转过来举起,问程红霞。
程红霞见面前这人一副大老板作态,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就像是苍蝇成精般两只巨大的眼睛,她心里不由得发怵,“是、是,我把小周老板画的稿子背下来,回家画的。”
吴坤指着纸上一处,“为什么衣服前中会有这么一朵花,这要怎么做?”
程红霞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到做出来的衣服……”
吴坤只能翻到下一张,看了一眼,又问道,“那这款衣服她们做出来了吗?你见到了吗?”
程红霞定睛一看,点点头。
吴坤问,“怎么做的?这款长袖衫上的花朵图案是丝网印?”
“不是,”程红霞回忆着,“那天我就在院里学钩针,我记得是看她们用太阳晒出来的……”
吴坤简直像是听到了天方奇谭,什么时候太阳还能把衣服晒出印花图案来了?
“怎么晒出来的?”
“我不知道。”
“那这款夹克衫呢?衣长多少?肩宽是多少?胸围又是多少?”
“我不知道……”
在旁边的男人有些慌了,他本以为有了设计稿,报酬什么的是板上钉钉的事,但眼下看媳妇一问三不知,怕是事情要糟。
吴坤又是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的把这些在他眼里看来毫无用处的纸还给这对土里土气的夫妻,“就算有这些画稿,又不知道怎么做的,也不知道具体的尺寸数据,我哥工厂的版师百分百做不出来,还不如你们把衣服直接给我拿过来,我照着做。”
夫妻俩一起急了。
男人急道,“你当时找到我,只说我只要能帮你打探到出什么款,就给我报酬,我现在这不是让我媳妇打探到了吗,图稿都有了,做不出来那是你的事!”
程红霞也连连摆手,“不行的,图稿我都不敢偷,只看了背下来回家再画出来,你还想要衣服?做出来的衣服小姜都有数的,我哪能拿?就算我说想要花钱买,那些漂亮衣服也不像是我这个年纪能穿的,我也没有个妹妹什么的,上面都是哥哥,我还就只有个儿子,今年也才四岁……”
吴坤暗恨,“生那么多男孩有什么用?!”
他转头又对着男人不耐烦的说,“几张我根本用不上的纸还想让我掏钱,当我是钱多人傻啊?”
这对夫妻什么都没捞着,就被吴坤指使店员轰了出来。
男人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怒骂着,“资本家做派!也就这几年管得没以前严了,不然我一定要去举报他投机倒把,把他抓进去才解气,赚几个臭钱了不起吗……”
程红霞暗暗悔恨,“都是你惹出来的事!为了钱逼着我去做这种丧天良的事情,你看,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咱们两个什么没捞着,还这么狼狈的被人轰了出来……”
夫妻两个互相指责着走回北发村。
时暮暗沉,世间仿佛褪去色彩,高高低低的杂乱房屋变成暗灰色,村口那体型健硕的大狼狗和蹲着等人的黑影站起来,简直像是招魂的使者,吓了这做贼心虚的夫妻俩一大跳。
大发的眼睛在这半明半暗时分仿佛发着光,因着天气热,舌头一直伸在外面哈气,看着更是唬人。
周知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悠悠的说,“我可等你们好久了……程嫂子,孩子都放到邻居家照看,这是做什么大生意去了?”
程红霞夫妻俩腿肚子打颤,差点腿一软给她跪下谢罪了。
听到说话声,周知意身后的房门打开,义愤填膺的赵娟率先冲出来,接着是穆霖、姜玉芝、何萍等人……
“抓贼啊——”赵娟振臂一挥,高声喊着。
程红霞和她男人被推搡到小院里,周围邻里也纷纷过来看热闹,把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周知意拿着那几张纸,一张张翻看着,还有兴致点评,“画的不错,看着和我画的设计稿有七八分相像了,拿给谁看了?你们这是又都拿回来了,是这人没要?”
男人还脸涨得通红、扯着脖子喊,“你们这是动用私刑——”
程红霞已经招了,“是拿给了东坝街上那家什么潮流女装的一个叫吴坤的老板,他先找上我对象的,说只要我们打听到你做什么新款式,就会给我们报酬,但我们拿着图稿去找他,他看过后又说不知道怎么做,把我们轰走了……”
周知意点点头,她已经料到了。
她和何萍、穆霖从刺绣厂拿了衣片回来,穆霖走到桌边本想继续工作,却敏锐的察觉到桌上压着设计稿的剪刀被人动过,问过姜玉芝,整个下午也只有程红霞来过,又出门一问,程红霞夫妻俩下午时就出门了,孩子都托付给了邻居照看,这下基本明了。
姜玉芝内疚不已,“怪我掉以轻心了,程嫂子和村里其他女人一样,也不是一次两次过来用玫瑰布花换钱,我只以为她是不想抵押金把毛线拿回去,才在我们屋子里做钩针花的,没想到她居然能做出偷图稿的事情。”
周知意安慰道,“没事啦,她看到的设计稿也不全。”
“毛衣的设计稿在针织厂,款式复杂的衣服是我自己打版,图自然是画的简单潦草,反正我自己能看懂就行。”周知意细数着,“只有分给穆霖打版的款式我才画的仔细些,但衣服上的细节,我都是当面和他直接讲的,也没有写在纸上。”
周知意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只有一款长袖衫的款式简单些,但上面做的蓝晒印花就够想要我设计稿的那人研究好久了。”
何萍在一旁嘲讽道,“那怕不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
本来愧疚的眼泪都要在眼眶里打转的姜玉芝一下子破涕为笑。
周知意拍拍她的肩膀,“没事,设计稿被偷走也不是什么大事,除非把我这个人偷走,不然没用,不是我和他们的版师沟通,他们做不出我的衣服来。”
周知意如同定心丸一般,让所有心乱的人都稳住了,她们向上一看,天也没像她们想的那样塌下来。
回到当下,听到程红霞的话,站在门口的女人们纷纷气愤的嚷起来。
“活该你被轰出来!要不是小周老板教会我们做玫瑰布花、愿意让我们赚点手工费,你低头看看你身上那身衣服,你哪有钱买?我记得你搬过来之后可是一直穿的是半新不旧的衣服!”
“你忘了问你男人要个买菜钱都要看他脸色的日子了?是谁让你腰杆挺起来的?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你说你有急事要出门一趟让我帮忙照看下孩子,就是这种急事?以后你有事可别来找我,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被你们两口子出卖……”
程红霞被指责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知意看向门外的女人们,扬声安抚道,“谢谢大家替我说话,这事还是由我来处理吧。”
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周知意又转身看向程红霞,倒也没想把人逼入绝境,“看在这事对我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我也不和你计较什么了,但是以后,我是没办法再让你进入我家了,也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的手工活,程嫂子,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