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良白完全没把江遇的话当回事。
江遇却是认真的。
深夜,书桌上放着几沓钱,是之前传呼机卖出的钱加上这段时间电器行赚的钱,抛开零头不算,总共是两万五千六百块。
江遇握着笔,笔尖在本子上轻轻的敲了两下,这些钱虽然看着挺多的了,但仍然是不够租厂房、买设备、招员工的,不过他已经想到了办法。
只是这个办法……
江遇的目光落到窗前被太阳照晒了一年、鲜艳的色彩略显褪色的拼布窗帘,又看了看窗台上生长得更为繁盛的向日葵。
昏黄灯光下的他一张清俊淡漠的脸上难得一见出现了难以决断的神色,身子颓然的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江遇仰头看向窗外夜空中的月亮,喉结轮廓清晰,上下滚动一下。
月亮高悬,遥不可及。
江遇复又看向窗台上仿佛散发着无尽生命力的花,望着它出神,看的是花,又不是花。
那个办法,只要他迈出了第一步,就真的是不成功便成仁了。如果失败,未来他不只是比不过那些层出不穷的“情敌们”,他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失去了竞争权,会永远钉死在“朋友”这个位置。
他的心意将会被他彻底埋藏在心底,绝无可能再向周知意提及半分。
身侧的拳头慢慢攥紧,如同江遇思绪摇摆过后渐渐坚定下来的决断。
发散的视线回拢,江遇看着向日葵长出了一口气。
他还是要试试。
周知意越走越远,她有自己的服装店、有两个工厂、参加过省内展销会、「南风牌」红裙获得过新宁红裙评比第一名、「南风牌」黄毛衣更是被春晚主持人穿过后在全国开始有了名气……
他不能让她走出这么远后,转过头来看他。
他要走到她身边,再将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话说给她听。
第71章 疯了
罗良白跟着江遇干活,对他手里的资金也大概有个数,之前那九部call机还是他帮着卖掉的咧,风雨电器行开业后,生意还算不错,每个月江遇赚的钱肯定是比之前在郝运来电器行领死工资要多。
但这些钱想要办出一个厂子,还是要能吃下帕格通讯公司传呼机代工这单生意的工厂,不可能的啦。
罗良白是真的没把江遇的话当回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当场就出了,晚上回家后他都不记得这回事了。
然后……
罗良白就见江遇先是用一万两千块把现在租的铺子买了下来。
刚开始,罗良白只以为江遇是不再想给别人交房租而已。
接着,江遇在忙着准备最后一门课程考试的同时,又找周知意问了建厂需要的文件和流程,也找了北发村的马主任做了背书,暂时挂靠到了村里。
这时候罗良白就觉得有点不太对了。
然后,江遇又用买下来的商铺作为抵押,在银行贷了三十万,在西源路上租下了一处厂房。
到这一步,罗良白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西源路上可是坐落着楼高20层的新宁第一高楼——电子大厦,围绕着其展开的是十几家相关行业的电器生产厂,所以新宁人将这块地方称为电子一条街。
江遇在这里租下了厂房,他是认真的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想要成为帕格通讯公司的代工厂。
罗良白的声音在偌大的厂房里传来回响,仿佛变了调,“你真是疯了——”
江遇指着厂房里残留下的一排排桌椅,“这些都还能用,只用把设备、零件什么的配齐,流水线就基本成型了。”
“阿遇,我真是要叫你哥了,你是不是疯了?”罗良白大步冲到江遇面前,拦住他,“你还真的想要做帕格通讯的代工厂啊?三十万!你怎么敢向银行贷款的?”
罗良白此刻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江遇哪里是胆子小,他胆子比谁都大。
“租厂房、买设备、招员工,三十万也顶多是把这个摊子铺开,但是之后呢?光这条街上大大小小的电子厂就有十几家,万一帕格通讯公司没有选你,你这些钱不就打水漂了?那这三十万你怎么还?你可能未来几十年都要背着这债了!”罗良白抓着江遇的肩膀,试图把他这个胆大包天的兄弟晃醒,“而且你想过没有,如果失败,背上这三十万的债,别说是周知意,任何一个好姑娘都能被吓走!”
江遇沉默,他怎么可能没想过。这就是一场豪赌,成功,他就能追上她的步伐;失败,所有的心思这辈子都只能藏在他的心底。
半晌后江遇才有些干涩的说,“……我不能只是个小小电器行的老板,我不能一辈子只给人修电器。”
这样的他是配不上周知意的。
罗良白看着江遇,听出了他内心的自卑,激动的语气缓和下来,只是说,“就算帕格通讯选了你,你接下了call机加工的这单生意,三十万都花在前期把摊子铺开上了,后续的生产怎么办?你哪里还有钱周转?”
这些江遇已经想好了,“所以钱要省着花,我打听过了,这条街上有个生产二极管这种电子元件的厂子近来效益不太好,正在缩减规模,处理部分设备,我们可以正好收购过来。”
“设备买二手的,员工可以去虎镇临时工市场上找在电子厂工作过的人,只用发几天的工资。”江遇说着,“我只需要帕克通讯公司过来考察的时候,看到这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厂就行。等合作谈成,我们可以少招几个人先一批批交货,我算过了,这样三十万是可以周转过来的。”
“这……这不是那种皮包公司吗?”罗良白目瞪口呆,他以为江遇变成赌徒了,但没想到他还是个骗子。
“皮包公司是为了骗钱,做完一票就跑路。”江遇说着,轻轻一笑,“我们这种用‘先上车后买票’来形容是不是更恰当一些?”
罗良白深吸了一口气,搓了把脸,“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样也好,你不至于前期就把钱全投入进去,”罗良白接着说,“万一帕格通讯没选你,你也能还银行一部分钱,或者我们转做别的生意也可以,大不了也去生产电子元件。”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有十分完蛋。
罗良白不由得感慨,“怪不得我当不了老板,不只是脑子不够聪明的原因,这要是我向银行借的三十万,我能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江遇没说话,他其实也有好些日子没睡好了。
怕吗?
是人都会怕,那可是一笔巨款,寻常人打工不吃不喝三百年才能赚得出来。
每个深夜,焦虑、怀疑、恐惧都在拉扯着他的思绪,每到睡不着的时候,江遇就会从床上爬起来,做到桌前看看书、看看花,让心静下来,反复推演琢磨着自己的计划、完善每一处细节。
前进也许会走向更黑暗的深渊,但不去争一个未来,他什么都不会有。
——
和平东路11号的这间店铺热火朝天的装修着,来往的路人无不好奇的侧目而视,透过通透大玻璃的橱窗可以看到,浅卡其色的地砖通铺,原木色的展示柜和落地衣架,明亮的白色墙壁,色调很是和谐,堆放在墙角的几盆绿植花卉带来生机,也让人眼前一亮。
姜佑青带着几个工人还在刷店里面换衣间和库房的墙漆,何萍扶着门口的梯子,一边说道,“要不是还有之前展销会带来的客户们下的订单,六月的生意怕是要很难看了。”
这也是为什么本该在店里的周知意和何萍出现在这里,惨淡的生意,东坝街的南风服装店里有赵娟一人看店就足够了。
何萍气到咬牙,“东坝街上那几个服装店老板把南风的生意抢走了不少,听说衣服还卖给了外国人,赚得盆满钵满,难道真的是只有心越黑的人才能越赚钱吗?”
周知意站在门口另一侧扶着另一把梯子,望着穆霖和工人把店铺门头招牌挂上去,平静地说,“我只相信‘恶人自有恶人收’。”
何萍听不太懂,只学着周知意的样子抬头看去,不像之前红色正楷字体的门头,“南风”二字做成了黑色的立体字,直接挂到白色的墙面上,看着可真好看。
本来阴云密布的心情看着这崭新又宽敞的新店铺,何萍的心境也不由得变得明亮起来,“希望下个月我们搬过来,新店开张,能够有新的起色。”
穆霖从梯子上爬下来,“这不肯定的,我们还憋了好几个新款式衣服,就等着新店开张,放到这边售卖。”
“是啊,我防着那些学人精老板们呢。”周知意说道,“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大家正好也能休息缓一缓,一年到头都那么忙,人还不累垮了。”
说完,周知意朝店里面喊了一声,“姜大哥,门头挂好了,我们几个先走了啊。”
脸上还沾着墙漆的姜佑青从里面更衣间探出了个头,“行,你们几个回去吧,这里有我盯着呢。”
三人回到北发村,制衣厂和针织厂两个厂房内的女工们正在做下个月要放到新店售卖的撞色领口的短袖T恤衫、白色大翻领的黑色泡泡袖连衣裙和之后要参加秋装展销会的两面穿夹克外套、珍珠装饰的针织羊绒衫和半身长裙等等衣服。
姜玉芝迎上前来,抓住周知意的胳膊,又把她往厂房外带。
“怎么了?”周知意疑惑,她才刚走进厂子里,就又被姜玉芝拉了出来。
何萍和穆霖两人甚至都还没走进厂房里,两人也俱是不解。
姜玉芝见已经走到了厂房外,这才对周知意说,“我知道你对待女工们很好,女工们也都知道,但是现在不是生意没那么好,厂子里没有之前那么忙,有些人难免懈怠下来。我在想,要不要建立起一套奖惩制度,或者像之前的红裙评比一样,我们也搞个劳动模范评比,选出的人发奖金、做领班。”
说着,姜玉芝见周知意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声音又变弱起来,“我就是提个不成熟的意见……”
“没有啊,我觉得很好。”周知意赞许道,“我呆在厂子这边的时间没有你长,观察的自然没有你仔细,现在招的人变多,是该有一套规章制度才行。”
周知意心中不禁感慨,原本只是看姜玉芝做事认真又踏实,才让她来带着新来的女工们做衣服,没想到从带两个、到带四个人,再到后来制衣厂的五十人、针织厂的二十人,这个从前闷声只知道埋头呆在自己的缝纫机前做衣服的女孩也学会了“抬头”。
莫名有种女儿长大了的感觉,周知意抬手拭了一下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姜玉芝奇怪的和何萍对视一眼:她这是在干嘛呢?
何萍耸耸肩:别管了,谁知道周知意又在想什么呢?我们是跟不上她的思路的。
不过还有个词,叫做“望女成凤”。
厂子里的女工们鱼贯而出,有的回隔壁的小楼房、有的回后面村子里的住处,白天属于工作,夜晚才是属于她们的时间。
而姜玉芝和穆霖的夜晚,属于学习。
“还有一个礼拜就是夜大学的招生考试了,”周知意对着留下来“加班”的两人问道,“你们有信心吗?”
一旁坐得格外板正的两亿抢先回答,“汪!”
追着一个布球玩得正欢的一心,“汪汪汪——”
趴在狗窝里悠闲吹着夜风的大发不做声,舒服的眯了眯眼。
何萍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在院子里乘凉,乐得看两人愁眉苦脸的样子。
姜玉芝还真没什么信心,弱弱的说,“其他几门学科应该勉勉强强,但物理我一直没学明白,复习资料上关于电学的那部分知识讲得太少了……”
穆霖也附和的点点头。
“你俩不早说,”周知意顿时有些着急,“江遇就是学的这方面啊,我帮你们去问问,他应该会有这方面的书,我去给你们借来看看。”
大发见周知意要出门,立刻起身跟上,抢在另外两只崽子之前。
周知意带着大发向后面村子里走去,走到江遇住着的那条巷子,远远看到了正在锁门的罗良白。
“江遇不在家啊?”
罗良白闻声转头看去,见是周知意,“是啊,他在跟电子元件厂的人谈设备的收购,谈好几轮了,那些人也是骑驴找马,想要找出价最高的买家,眼看这次那边终于有要松口的意思,江遇要稳住对方,一时脱不开身,只能叫我回来取钱。”
周知意知道江遇最近忙着建厂的事,还来问过她办手续的材料和流程,“你们是要买别的厂子的设备?”
“这二手的设备不是便宜些吗,”罗良白嘿嘿一笑,又问起,“你找他什么事?”
“我本来想问问他有没有电力原理的书,但现在你们有事要忙,那我明天再来借书也行。”周知意说道。
罗良白一听,立刻又掏出钥匙开锁,“这不是小事,我帮你把你要的书给找出来,反正他最后一门课程也考完试了,只等最后的成绩和毕业证书了,以前的书也用不上了,你拿去用就是。”
因着还要抓紧时间去给江遇送钱,罗良白动作很快,在屋子里找出了一本《电力学原理》,给了周知意,重新把门锁好,他就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你快去忙吧。”周知意连忙道。
罗良白背好装着钱的包,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