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行笑了:“郑昌信啊郑昌信,你何时见过天上能掉馅饼的?你做买卖也要近二十年了吧?还如此天真吗?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个只是官府目前的规划,租了这个地后,保证金之类的咱们先不说,人家可没说建房施工的银子也给我们吧?这部分的银子总要自己先出不?听秦大人的意思,这银子不仅仅得自己出,就是建筑的风格还要统一,什么都要听官府调配,不是你想敷衍了事就能行的,到时候投入了大笔银子,东西卖不出去怎么整?大家这点考虑过没有?”
吕行此话一出,让不少人都纷纷点头,心里其实是很赞同的。
其实吕行说的已经是保守了,还有更大的担心因为在此地,就没有宣诸于口,他原本还想说,官府是什么作风?说了保证金会归还就真的会归还吗?
进了官府口袋的银子,还要的回来?他吕行没听说过。
到时候今年拖明年,明年拖后年,拖都能拖死你!不像借给外面的人,谁要是敢不还,自己自然有的是手段整治,可是和官府对上,不要命了吗?
商人本就势弱,在官府面前犹是。
等银子进了官府的口袋,说是保证金,但是欠钱的才是大爷,想把这笔银子要回来,就够人喝一壶的,再考虑到刚刚所谓的新码头的发展规划,谁知道是不是那秦修文在画大饼?
那人凶名在外,又不是没听说过此人的手段,今天在座的,难道就没有被他坑过的?
吕行的未尽之言没有说彻底,但是大家都品出了其中的意思,顿时刚刚还有几个心思浮动的,就压下了那点子想法,不准备再去参与什么申请了。
“吕掌柜说的是,我也这么认为,银子是赚不尽的,听刚刚秦大人所言,这个工程十分浩大,我们小本买卖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精力呢!到时候这申请书什么的,还是让给诸位吧,我就不奉陪了。”
家中做酒楼生意的万掌柜拱了拱手,直接就转身离开了,可是刚刚走了没几步路,就悄悄转了个身,到了侧边洪书吏办公的地方,偷偷领了一份申请书细则就忙不迭跑了。
原来那万掌柜早就被秦修文说的心潮澎湃,打定主意要在新码头处将酒楼建成,都是现成的生意和手段,只要那里真的和秦大人说的那样每日有如此多的人流,就不信这样的生意还能亏本。
就是到时候要不回那保证金,都划算啊!
但是这人生性狡诈,故意放出那样的话,让人以为自己不参与了后动摇其他人的心,毕竟里面还有好几个自己的死对头呢!能动摇一个就是一个,到时候自己才能中选不是?
屋子里的人尚不知道万掌柜的两面三刀,但是此刻已经是吵翻了天,有觉得新码头那边的生意可以做的,看好的,也有不看好反对的,大家说的是唾沫横飞,至于是真心看好还是不看好,那就是只有自己心里明白了。
县衙里的杂役也没赶人,反而殷勤地继续添茶倒水,大家喝了一杯又一杯,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什么品茶了,都是在牛饮,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秦大人要让人给他们奉茶了——确实是需要啊!
一直到吵了近一个时辰,嘴唇都发白了,众人找到了同自己观点一致的人一起,散了开来继续去其他地方深入交流了,有些人直接当场就领了申请书细则,有些人则是又到了下午才派人偷摸来领,各种情况,不一而足。
一直到这些人都散了,衙役齐大才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将所见所闻都一一和秦修文道来。
秦修文听罢,心下忍不住摇头:利益动人心,古往今来如是,如今说的那般义愤填膺的人,到时候等到自己手里收到的申请书看过后,就见分晓了。
一开始,孙主簿还担心秦修文的手段不奏效,毕竟这个保证金的数额太大了,就是将现在的地价提升个十倍,都不值那点钱,而且官府提出的各项条件又如此苛刻,还要写那申请书,看的中的才能中选,就算大人手段通天,他也有信心那个新码头真的会如大人说的那般,可是这些商贾有什么眼光?能看出其中不凡之处?
孙主簿觉得自己跟随秦修文这么久,才明白秦大人的所思所想非常人所及,所以才对他各项决议举双手赞成,但那些商贾富绅,刚刚才被秦大人坑了一把,能这么听话被大人所用?
而且,大人只给了三天时间,这世间也太仓促了一点。
第一日,孙主簿只收到了两封申请书,一封是那许富商的,一封是郑昌信的。
孙主簿叹了一口气,在登记册上写了寥寥几笔就登记完了。
此刻大家对申请书还不熟悉怎么写,那两人的申请人也很直白,就写了自己看中哪块地,准备做什么生意,保证金能几日之内到位,自己之前从事的是什么生意,有什么人脉优势,以后大方向都听官府安排云云。
再想吹出个花来,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满打满算,两封申请书加起来就六页纸,捏在手里薄薄一层。
第二天,孙主簿又收到了四封申请书,心里安慰了不少:挺好的了,现在一共有六封申请书了,也不算大人白忙这一场,总算有点效果。
孙主簿自己都想好了,等明天看下来,那些不愿意写申请书的,自己大不了帮着大人挨家挨户再去说和说和,说不定就有人能被说动呢?
孙主簿心里给自家大人捏了一把汗,谁知道第三天一早自己一到衙门,已经又有十几份申请书摆在桌案上了!
孙主簿不敢置信地跑了过去,反反复复翻了几遍,才向旁边的小吏确认道:“这些都是那些富商们今天送来的?”
小吏也兴奋地点头确认:“回禀孙主簿,今儿个衙门门一开,这些人就等在了外头,您还没来,小的就先把这些都收了进来,和他们说了等待五日后出了结果再通知他们。”
孙主簿原本提着的心大大的落地了,这加起来也有二十二份申请书了,虽然里面有好几个人是看上了同一块地了,但是只要有意向,就能调剂调剂么!
此次一共就圈出来十二块地,保证金折银二十五万两,这银子可不是乱出的价格,秦大人和他们解释过,这银子是用来修建新码头的启动银两。
“启动银两”这个词,孙主簿第一次听闻,但是稍稍想一想,就觉得用的很妙!
他掌管一县钱粮,最是明白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可不是只有银子到位了,才能将各种事物“启动”么?
当时秦大人和周知府签下“军令状”的时候,他也在一旁看着,周知府面上笑呵呵,支持了大人,可是实际上将所有风险和责任都一股脑地甩给了自家大人,若不是自己实在官微言轻,都忍不住想劝住秦大人,不要签那“军令状”了!
别人只看大人如何风光,就连一府的长官都站在大人身后,为他保驾护航,可谁知道,若是事情成了,大功劳都是周知府的,若是事情不成,那什么保证金都得大人一个人来承担!
甚至,原本大人还写了一份折子,想要府衙那边上报给朝廷,拨一些银子下来,也被周知府压了下来,一直到现在,都毫无声息。
所有的一切,全部靠秦大人自己,周知府功劳想占,却一点付出都不想有啊!
如今第一步总算是旗开得胜,看到了一点光明之处,孙主簿心中一连日的憋闷之感挥散些许。
喜气洋洋地打开这些申请书,正准备将所有的申请书一一登记上册子,突然门外又传来另外一个小吏的声音:“哎,哎,哎!不行啊!真不行啊!你们已经错过时间了,还请回吧!”
孙主簿推开门走了出去,见外面站了几个富商打扮的人,当头一个他认识,正是新乡县马家的主事人,马掌柜,专门做粮食生意的,听说在上次的粮价风波中,不仅仅没有赚到银子,还亏了不少,气的是捶胸顿足。
人心不足蛇吞象,马掌柜手里握着在卫辉的不少粮食铺子,又有各处粮商的进货渠道,只要稍微做事保守点,不要那么贪,就能赚不少银子,可是谁知道他后来进了太多的货,想要狠狠捞一笔,最后,那些粮食到现在有些还压在仓库里呢!
这次秦修文一共邀请了卫辉府大大小小富商共计六十三人,但是实际到场的只有五十一人,还有十二人没有到场,其中就有新乡县的马掌柜。
马掌柜不是其中最为豪富的,但是确实是和孙主簿关系最好之人,毕竟两人同在新乡县,一人掌管一县钱粮,一人是专门做粮食生意的,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几分面子情在。
更甚之,当时孙主簿就怕马掌柜因为之前粮价风波的事情心有芥蒂,不愿意来,还亲自去请了一番。
结果当时那位仁兄怎么说的?哦,好像是说,“但凡你们秦大人下的帖子,那是万万不敢去的!没下帖子都让人脱一层皮了,下了帖子去了还不是要把我这把老骨头都给吞了?”
然后便“砰”地一声,将大门给关上了,碰了他一鼻子灰不说,还差点被指着鼻子骂自己和秦大人是一丘之貉,没有率先给他通风报信!
孙主簿一方面是感觉自己冤枉,当时大人还没那么信任他,从始至终就季师爷一个人跟着办所有的事情,而且后来据季师爷说,他当时也是大人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并不知道事情全貌;另外一则,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他知道了,他要是敢通风报信,那么事情一旦泄露,第一个死的是秦大人,第二个死的就是跟着他的一帮人,他,季师爷,汪县丞,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当时孙主簿就在肚子里想:你马掌柜和我是什么关系?有必要为了你口袋里的几两银子,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吗?
所以被马掌柜拒之门外后,孙主簿的脸也拉下来了,泥人都有三分火气,何况孙主簿原本也就是看着温和好脾气,其实内里是十分固执坚定的一个人。
马掌柜如此不客气,孙主簿也是气的拂袖而去,后面再没理会过他。
没想到今天倒是露面了。
“孙主簿,咱两多少年的关系了,有必要还拦着吗?我今儿个也没别的事情,就是三日前不是有事给耽搁了,没赶上秦大人的“招商会”。但是事情我也听别人说了,想着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着,也不该不给秦大人面子嘛!孙主簿,您看这样成吗,我这边也写了一份申请书,您帮我登记上吧!”
马掌柜是打前锋的,别人知道他和孙主簿有几分情谊在推他先说话,其他人是其他县赶过来的,一听到马掌柜这样说了,还不赶紧跟着一起打蛇上棍:“就是啊,孙主簿!我们本来也都在名单里面,只是那天恰好有事走不开才没来“招商会”,现在我们已经都把申请书写好了,您帮我们交上去,这也算合规矩吧?”
“对对!我也写好了,麻烦孙主簿帮我们收一下吧!”
五六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要将手里的申请书往孙主簿手里塞。
这些人原本没把这次“招商会”当回事,但是大家总有好奇之心,虽然人没去,但是还是从各种渠道知道了此次“招商会”的内容,还拿到了申请书细则以及当时所发的那些图纸。
这一看一听之下不得了,有些没去的人还是不感兴趣、无动于衷,可是有些人脑筋就活泛起来了。
官府要建这么大的工程,只要建成了,就没有不赚钱的道理!自古以来,所有的地皮贵贱,不都是看位置吗?只要是位置够好,那就是一坨屎也能卖出天价来!
而不确定能不能建成,保证金会不会被扣押,那也没事啊!自己一个人承担不了那么多风险,多募集几个人不就行了?你也出点钱我也出点钱,大家一起把这个生意给做起来,到时候若是亏了亏不了几个钱,若是成了,那可能就是这辈子再难寻到的机遇啊!
马掌柜本身就是好赌之人,就是因为喜欢赌,才敢在粮价风波里面囤了这么多的粮食,也是因为喜欢赌,让他觉得这一次,他一定能够在里面赚到大钱!
马掌柜其实不缺乏眼光和战略,这次可不像之前秦修文隐在幕后操作,将大家玩的团团转,这次他可是站在太阳光底下,把这件事摊开了说的,是担保上自己的官声的!
他就不信,秦修文能那么狠,拼着自己的官声不要,就为了整治他们几个富商?所以等到马掌柜听完一切后,瞬间就把之前的那点子计较给抛之脑后了,就想着如何在这新码头修建里面分一杯羹。
孙主簿有些为难,从本心来讲,他是不想接这些申请书的,当时这些人的傲慢他还记在心里,才不过短短三日就变了脸,他们不要脸,自己还没那么大度量呢!
但是若是不接,会不会影响大人的事情?若是这些人里有能让大人得用的上的呢?那因为自己一时之气愤,坏了大人的大事,就不值当了!
罢了罢了,和这帮子小人计较什么,虽然目前有了二十二份申请书了,但是也不多不是吗?就把这几人的接了,到时候成与不成,让大人自己决定就是了,也算是多一点选择吧。
孙主簿正准备捏着鼻子接下来他们手里的申请书,却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清冷之声:“诸位还是收回这些申请书吧!”
大家纷纷往后看去,便见秦修文从外间徐步走来,不一会儿就站到了孙主簿身边。
孙主簿微微侧开半个身子,让出了位置。
那些人给秦修文行礼后还想再辩驳几句,却听秦修文又道:“当日既没有参与“招商会”,便算作是自动弃权了,此刻再提交申请书,若是衙门接收了,那是对已经参会者的不尊重,诸位还请回吧。”
马掌柜被秦修文几句话说的脸红脖子粗,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秦大人这么不给面子!讲话也这般说一不二的!呵呵,若是等到后面没有那么多人来提交申请书,你们再求到我马爷爷头上,我定要你们好看!
马掌柜面上不敢表露,心里却在暗暗发狠,觉得这位秦知县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到了他,上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集结人给他点教训,今天自己过来已经是主动求和的意思了,没想到居然还给他拒绝了!
就在这时,齐大捧着一叠文稿,喜气洋洋地快步走了过来,对着秦修文和孙主簿高声道:“秦大人,孙主簿,外头又来了好几个管事的,将申请书送了过来,这里一共是十九份!”
也就是说,那天的招商会,除了少数几个人没有递交申请书,其余人都递交了!
第38章
马掌柜当即脸色都变了!
他是真没想到,原来有这么多人想要去租新码头那边的地。
马掌柜只以为这世上就他一个明白人,可谁知道商人嗅上利益的敏锐大部分都是天生的,他能想到的事情,到了别人那里也能想到,并不是只有他一人独具慧眼。
秦修文从小吏手中接过那一沓申请书,又看了看天色道:“等到今日下衙前还没有送到的申请书,后面就不再收取了。”
见小吏应声退下了,才又转向马掌柜等人,清隽的脸上只剩冷意:“诸位已经见了,县衙做事都是过时不候,当初本官也是给诸位下了帖子的,来与不来皆在尔等,既然当初打定了主意不来,现如今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几个人被秦修文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的,脸色青了紫,紫了白,就连一向能言善道的马掌柜也只觉得脸疼。
当初自己收到帖子的时候,直接扔了出去,还气不过踩了几脚,狠狠发泄了一番心口的怨气。可谁知道风水轮流转的这么快,不过三日自己又求到了秦修文面前!
求到他面前也就算了,满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官府没道理不收自己的申请书,毕竟他们官府现在可是求着他们租地拿保证金的,孙主簿来请他时候的再三解释说和还言犹在耳,现在却态势掉了个个,人家根本不稀罕他们来不来了!
更加让人心里不安的是,这么多人都抢着要去租地,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只有寥寥几人配合,那就说明新码头修建一事大有可为,而自己却没有赶上,到时候万一他们发了,自己要少赚多少银子啊!
面对县官,他们心中就算有怒有气却发不得,只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般,蔫头耷耳地出去了。
等到离了县衙门口远了,马掌柜突然站定,对着县衙的方向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双手紧握成拳,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显然是被气狠了。
马掌柜的好友方掌柜是知道这人的气性的,见此安慰道:“马兄,何必如此呢?气大伤身啊!再说了,人家也说的没错,确实是给过我们机会了,只是我们当时不以为然罢了。错过了就错过了,人家是官我们是民,还能怎么着呢?”
马掌柜的一双小眼之中露出了些微的精光,咬牙切齿道:“还能怎么样?我呸!不就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么!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别说县令,知府大人也结交过,他秦修文算什么?既然他秦修文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马爷爷出手给他点教训!”
方掌柜闻言被唬了一跳,见四下无人,连忙将马掌柜拉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压低声音劝解:“马掌柜,咱们兄弟两个私下里说说气话也就是了,咱们经商的讲究和气生财,可千万不要和官府的对上!这次不行说不定还有下次机会,静待来日就是了,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马掌柜脸上的横肉挤着那双小眼,显得这双眼睛越加地小了,虽然小,但是里面露出的凶光却让人不敢直视:“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他秦修文已经两次惹了我了!原本上次就想找个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要不是为了那个新码头租地的事情,我何必等到今天?结果这人给脸不要脸,那我就也不和他客气了!让我姓马的打落牙齿和血吞?没这回事!”
方掌柜见这人不听劝,也只能低低叹息几声,拱手告辞。
这马掌柜是白道□□都有点能量的人物,他却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这种事还是少参合,听到就当没听到吧,至于马掌柜和秦县令之间到底谁更棋高一着,静静看着就是——说到底,秦修文也损害了他的利益,他并不站秦修文那一头。
若是马掌柜真能不声不响将秦修文弄下去,说不得他还得买两挂鞭炮庆祝庆祝。
马掌柜等人一走,孙主簿从秦修文手中接过申请书,粗粗翻阅了一下,在开心的同时也忍不住发愁:“大人,我看了一下,大部分人盯上的都是同一块地,还有好几块地没有人写申请。”
“其实,刚刚那些人来递交申请书也没什么,下官做个丑人收了就是。”
对于秦修文对他的维护,孙主簿心里是熨帖的,但也就是因为秦修文的维护,让孙主簿更加想为秦修文多做一点事情来回报。这些申请书看着挺多挺热闹的,但是好几个人集中在了建吃食、酒肆还有百货买卖那几块地上,但还有一半的地块,都无人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