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文听到了外面季方和的高呼声,在左摇右摆的马车车厢内找准机会,一下子跳了出来,紧接着看到季方和后,就一把扑在季方和身上,两个人一起滚落在地,没等季方和脑子反应过来,只听到又一阵破空声传来,一支羽箭被牢牢钉在车辕上!
刚刚只要慢了一会儿,他和秦修文之间,至少死一个人!
秦修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看被砍翻在地那个车夫,还有被大刀削掉半个脑袋的黑衣人,迎面扑来的血腥味纵然天黑也能知道四周已经满是鲜血了!
强忍住腹内翻江倒海的呕吐感,秦修文镇定地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砍掉了马匹的缰绳,让那匹躁动的马一下子冲了出去,隐在了夜色中,又再次戳烂了挂在马车前面的两盏灯笼,然后秦修文一把拽过季方和,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从车架下就地一滚,两个人一起滚到了车厢后面。
秦修文从刚刚两次箭矢射来的方向已经明白,对方应该是埋伏在西南方向的山坡上,能在月色下射箭杀人,一个是那人眼力过人,还有一个是马车车厢外的两盏灯笼为他指路!这人是个高手,然而,这样的高手,应该只此一个。
否则刚刚他一从马车里出来,那么多的机会和破绽,对方不应该只射了一箭而已。
所以秦修文戳烂了灯笼,熄灭了灯火,自己又带着季方和躲到了车箱后面,根据他刚刚对箭矢刺入深度的推算,车厢两层甲板厚度挡住箭矢足以!
果然不出秦修文所料,埋伏在西南面土坡上的弓箭手今夜一连射出两箭都没得手,心中已经暗叫不好,原本看那当官的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弓箭手心下一喜,再次搭弓准备射出要了那狗官之命的第三箭,没想到那狗官如此机敏,一下子就戳烂了灯笼,前方五里处只剩下了一片砍杀之声,再看不清那狗官具体躲在了哪里!
那两盏灯笼,就如同他的两只眼睛,如今眼睛已瞎,事情再不可为,弓箭手只能将箭矢收回,急匆匆地跑了。
那狗官机智过人,估计已经知道了他的方位,等到狗官反应过来派人来追,恐怕今晚死的人就是自己了!
可惜了那剩下的四百两银子!自己只收了一百两银子的定金,原本事成之后还能拿四百两的!
秦修文见没有更多的箭矢飞来,心下稍定,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立即站起身扯着嗓子大喊:“今夜凡斩杀贼寇者,一人赏银百两,大家不要客气,直接上!若有缴械投降匍匐原地者,不杀!若能供出指使者,无罪开释!援军马上就到,大家坚持住!”
原本今夜秦修文应该是和季方和一起共乘马车去赴宴的,但是因为季方和最近腰包挺鼓,新买了一匹好马,正是新鲜的时候,就自己骑着马跟着队伍前行。
也好在季方和没有坐在马车里,否则那第一箭,定有人伤亡!
而今夜一起出行的捕快衙役共十二人,冲杀过来的黑衣大汉却足有二十余人,敌多我寡,又加上混乱之中,秦修文生死不知,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越打越吃力。
现在秦修文这么一喊,他们便知道自家大人没事!而且又听到那赏银百两,顿时心头火热,砍杀力度也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刚刚已经有人发出信号弹,石千户的驻地就在附近,石千户和他们孙主簿什么交情,和他们家大人又是什么交情?只要坚持到石千户带着人过来,百两赏银就是他们的,跟着大人以后的荣华富贵也是他们的!
张达原本握着刀柄的手已经开始发麻了,背部也被砍了一刀,还好自己穿着软甲,虽然软甲已破,自己也感觉到了背部的疼痛,但是这不过是皮肉伤而已,怕什么!
张达狠狠吐了口唾沫在地上,怒目圆睁大骂道:“龟孙子,敢来杀我家大人,今儿个就让你有来无回!”说着领着几个兄弟再次冲杀出去!
虽然几方人少,但是一时之间士气大振,又奔走呼号,叫骂声不断,很是激起一番男儿血性!
再加上如今秦修文已经不是刚刚来到此地花钱十分抠搜的原身了,自从在粮价风波中豪赚二十万两后,他对属下也是有功即赏,尤其是对自己的安保人员,所有的装备、兵甲都换上最好的,那时候也没想着是要应付今天这样的场面,只是最开始看不惯那些卷了刃的刀口还有穿了好多年薄的透光的软甲而已。
也是因为升级了这些人的装备,所以在刚刚的慌乱之中也没有太落下风,就拿张达刚刚被砍的那一下来说,若是以前的软甲,现在他还能不能站起来都两说!
那些黑衣大汉不过是一些流寇散勇,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劫杀朝廷命官的事情,当然都是一些碍人前程的小官小吏,等赚了一笔大的之后就逃窜到偏远之地,从此销声匿迹个几年,等钱花的差不多了,再重出江湖。
这些人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事情,最是穷凶极恶,原本也以为今夜的行动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自己在混乱中是死是活两说,反正那个狗官是死定了。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些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没有信仰,只知道一个劲地去冲杀,反正过了今夜,能活下来的,就有钱拿!
比起他们的凶狠,以往他们遇到的那些捕快衙役,甚至是官兵,都会惧于他们的狠辣,在砍翻了几个人后,这些人就会心生胆怯,节节后退,别说是人数比他们少的了,就是人数比他们多的官兵,都有被他们打的四处溃逃的。
原本以为今夜一战,也会如此,这帮子人见识了他们的凶残之后,就会如土鸡瓦狗一样崩溃,可是谁曾想到,这十来个人却是越战越勇,一点点将那狗官包围在最里面,只要砍了一个人,就有另外一个人顶上,誓死也不后退半步!
这天下间的官哪里有好的?!值得这帮人如此卖命?!!
再听到那狗官还说马上就有援军要到,自己这边若是缴械投降还能有一条生路,有些心性坚定的还能扛一扛,有些没那么坚定的,就开始摇摆起来。
毕竟若是能活命,谁想要死?
“老大,我们撤吧?已经攻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还没杀过去,到时候援军要是真的到了呢?”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彪形大汉听罢,却是手下不停,大喝一声:“别啰嗦,杀了那狗官再说!”
他旁边的小弟纵使心中不甘,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不是没看到过老大直接将不听话的自己人砍翻在地的样子。
只是对面官兵杀他们一个就能得百两,他们只有杀了那个狗官一共才能拿一千多两,这么多人,自己又是个说话没分量的,分到自己手里的能有五十两吗?
战场之势态变化就在一瞬间,只见领头的大汉突然暴喝一声,整个人一跃而起,竟然是生生冲破了捕快衙役的包围圈,朝着里面的秦修文弹射而去,眼看着大刀就要落下,秦修文眼疾手快往侧边一躲,好悬没被砍中,只是那大汉一招没得手,又是一招,秦修文旁边就是车架,再没退路!
想象中的疼痛感没有袭来,秦修文脑袋往旁边转去,一时间目眦欲裂——他竟看到季方和双手生生接住了那把大刀,月色下大把大把的鲜血从他的指尖流泄下来!
这一秒,秦修文感觉到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瞬。
今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初九的月亮已经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半圆,银色的月辉凉凉地散落人间,覆盖在四周的草木上,反射出淡蓝色的柔和光晕,四周依旧有着蝉鸣,随着秋风的起伏连成一片。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合该与家人团聚的日子,而不是如今这般刀剑相向、生死不知!
只是一秒的停顿,秦修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快速地站了起来,抬起腿就狠狠地往那大汉的胸口踹了一脚!
那大汉冷不防先是被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徒手接了白刃震惊到,又被一个文官踹了一个窝心脚,意外接二连三,竟也被踹得倒退三步。
秦修文一声怒喝,响彻云霄:“杀了他,赏银五百两!”声音不再清冷,充斥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愤恨,此刻秦修文已经忘记了刚刚初见这种血腥场面的不适,只想以这些贼寇的命来泄自己的心头之火!
今夜,就闹个不死不休吧!
刚刚秦修文命悬一线,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后来见大人没被害,那人又被踹了出去,那还等什么!
那大汉再是武艺高强,也不能以一敌三,更何况秦修文这边的人士气正盛,一点也不惧他,不过几下这人就被拿下。
其余人见自己这边的老大都被拿下了,瞬间慌了神,没有了领导者,这些人本身就是一盘散沙,几个呼吸间就有了颓势。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轰隆作响的马蹄声,来着之数,不下百骑!
“不好!真的有官兵驰援,大家快跑啊!”
随着第一个人的呼喊,那帮子黑衣人顿时泄了心气,此刻只想着奔逃,哪里还管和衙役缠斗,慌不择路地就要跑!
张达阻止了要追的人,厉声喝道:“保护大人要紧!以防有诈,对方还有埋伏!”
他们尚且还有战斗力的兄弟只剩下了八人,追了出去后谁来保护大人?万一对方又杀个回马枪呢?
今夜事情太过让人心惊,即使此刻贼寇已经溃逃,张达也不敢再有任何掉以轻心——敢劫杀朝廷命官的人,谁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样大逆不道之事!
秦修文从张达手中夺过金创药,捧着季方和带着鲜血黏腻的双手,狠狠心道:“方和,你忍着点。”
说完之后就将金创药洒在季方和的手掌上。
两只手皮肉翻开,有些地方的伤痕甚至深可见骨,鲜血还在不断的涌出,甚至刚刚撒上去的药就被血冲了出去。
秦修文只能快速加大撒药的量,然后从自己衣服的内里下摆处撕了一段干净白布出来,将季方和的双手紧紧绑住:“一会儿我们就入城找大夫去!”
希望这个金创药能快速止血,那刀伤也没有砍断他的手筋!
文人之手是多么的珍贵,可以翻书可以写字,但绝对不是用来接兵刃的!
秦修文帮季方和包扎的时候,都没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季方和疼的都快失去了知觉,感觉这双手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闻言还有心情牵动着自己的唇角,扯了一抹笑:“元瑾,我没事。”
季方和借着月色,已然看到秦修文的眼眶红了。
石千户带了一百余人的骑兵赶到,听了张达的话,二话不说就派了五十余人的小队追了出去,剩下的五十人留下来保护秦修文。
至此,秦修文的安危才算无碍。
季方和已经被几个官兵抱了马匹,先行一步去到城里找崔大夫治伤,张达请示秦修文,是否现在打道回府。
照着张达想法,此时大人惊魂未定,自然是回到县衙好生安置为好,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这些粗人来收拾。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没什么是比大人的安危更要紧的。
刚刚清点过后,秦修文已经接到了汇报,敌人死了五人,生擒三人,其中包括刚刚想要跳进包围圈杀掉秦修文的黑衣人老大,虽然被戳了几下,但是气息尚在;而自己这边,重伤两人,亡三人,其中包括那名马车夫,其余人等也都有不同程度的轻伤。
秦修文隐在袖中的修长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薄唇紧抿,直接拉过一匹马翻身而上:“不回!你们受伤的人先回去处理,剩下的人跟着本官,继续去卫辉府赴宴!”
这场刺杀手法很拙劣,甚至背后有可能是谁,秦修文心里都有个大概。
可是虽然拙劣,但是有效!
自己今夜几次险象环生,要是运气差那么一丁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秦修文之前和那些官员们的斗争都是文斗,包括在现代金融市场上的厮杀那也只是隐在电脑背后的挥斥方遒,从来没有面对过明刀真枪的武斗,这种事情一向离秦修文很远,他只是一个搞金融的,又不是混黑社会的,哪里有接触过这种层面的争斗?
可是到了此地,现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这里不是他那个年代的法治社会!
这些人斗不过他,就想用物理手段彻底抹灭他,不得不说,还是那句话,虽然手段拙劣,但是有效!
既然敢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他,那么今夜老天有眼侥幸让他得以逃生,这些人也就不要想着逃脱,洗干净脖子等着他的回敬吧!
秦修文一骑绝尘,因为心中燃着一团火,才刚学会骑马不久的秦修文竟然也是骑地稳稳当当,□□的马匹可能也知道背上人的怒气,乖顺服帖,一路疾驰。
秦修文今日穿的是一身宝蓝色的锦缎长袍,外罩同色氅衣,马上速度极快,狂风掠过,氅衣随风扬起,尽管此刻秦修文刚刚经历了劫杀,玉质发冠有些歪斜,墨发也有些散乱,但是架不住秦修文容颜如冰玉,流畅的下颌线条绷紧,除了文人的清雅竟还带出了几分泠冽肃杀之意。
秦修文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就进了卫辉府的城门,一开始守门的兵甲还吓了一跳,看着一队人马奔袭过来,还以为有人要攻打城门呢!等到来人走近了一看,才知道是新乡县的秦大人以及石千户等人,连忙打开城门放人进来了。
见这些人继续快马往内城方向行去,一点都没有减速之意,几个兵甲心中一寒,只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今日重阳佳节,卫辉府内没有宵禁,街上还有一些老百姓在逛街游玩,但是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掠过,有兵丁高喊让行人避至街道两边,老百姓也灵敏,见这个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好,歇了游玩的心思,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不敢再出门了。
秦修文一路疾行到了周邦彦的私人宅邸,一直等在门外候着的周家管事原本心里还嘀咕,今日这位秦大人怎么这么不开眼,居然迟到了快半个时辰了,里头就等着秦大人开宴席呢!
结果就看到秦修文带着一行人冲了过来,一个个脸色铁青,秦修文身后跟着的人有些还染上了鲜血,就连秦大人侧脸颊处都有一抹血迹!
扑面而来的铁血之意让周管事瞬间吓破了胆,见秦修文翻身下马拱手让他进去禀告,他才回过神来,慌不择路地跑到了里间。
“老,老爷,秦大人,秦大人来了!”
周邦彦冷哼了一声,心中已是不愉快至极:“他秦修文还知道过来!”
从来都是下官等上官的,自己好心请他入府中赴宴,没想到自己这个上官居然要倒过来等人。
第40章
周管家将气息喘匀后,连忙道:“老爷,秦大人好像出事了,您还是去看看吧!”
周邦彦心下一惊,周管家也是跟着他的老人了,很是见过一些市面,在别人眼中的一些大事,在周管家那里却算不得什么。
但是现在周管家也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这里面必然大有文章!
看来今日的宴席是办不成了!
周邦彦原本还在小花园中和几个幕僚以及林同知等人吃酒喝茶,说是就等着秦修文开席,实际上已经吃了不少东西下肚,哪能真的等秦修文。
现在一听秦修文出了事情,一挥手命仆人将宴席撤了,几个人快步走到了外书房中,在那里众人见到了一身狼狈的秦修文。
“元瑾贤弟,出了何事?竟然成这般样子了?”
他们都是文人出身,哪个不是非常注重仪表仪态,出门赴宴都得换一套新衣服,是断然不会像秦修文那样发冠歪斜、衣服破烂的,更何况,秦修文脸颊侧边还有明晃晃的血迹——这是,遭人暗算了?
秦修文对着周邦彦就是一个大礼,同时沉声道:“老天保佑,让秦某今日还能见到大人,下官今日赴宴途中遭到了伏击,身边亲信死伤五人,还有八人也都是一身伤,几次险象环生,还好下官命不该绝,才能逃出生天,见到大人!”
立在旁边的石千户严肃地点了点头,同时将之前发生的一切细节都说了出来,宛若亲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