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数目,任谁听到了,都会感觉到恐怖。
一开始季方和也看不懂,但是这次他到卫辉府,是终于明白秦修文为何如此重视此事了:“大人,您是不知道,那个蒸汽机也不知道如何做到的,被徐先生连接到了纺织机上,纺织机可以无需人工,自己启动!这简直就是神乎其技了!”
秦修文在京城当官后自然不能随意出京,季方和就作为秦修文的耳目,帮秦修文一次又一次地跑卫辉府,这次徐光启做出来成品,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季方和实在没有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就那么一个乱七八糟的大家伙要花掉那么多银子?当然这其中不仅仅是制造材料的银子,还有很多是买地、建造秘密宅院,和西方传教士用银钱交换知识,以及大量护卫的开支等等,这些银子一笔笔都是经过季方和的手的,所以季方和心里十分清楚。
当时季方和到了卫辉府,乔装打扮后熟门熟路到了那处宅院,那处宅院表面看着不大,其实里面别有洞天,移开宅院中一处博览架,就会有一条台阶往下走,地下才是研发和存放大家伙的真正地方。
等到那个机器一启动,季方和差点被吓了一跳,机器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然后不断有白烟冒出,紧接着就看到纺织机飞快地转动起来,一根根丝线快速成了布匹,看的季方和眼花缭乱!
秦修文眉眼带笑,显然极为满意季方和带来的这则消息:“徐先生既然已经造出来这个蒸汽机,那么后面只需要不断改造,总会解决这些难题的。到时候务必让纺织作坊和造船坊先用上。”
之前秦修文从来没有特别干预过纺织作坊的效率和成本问题,一来吴氏纺织纺的织机已经得到了改良,生产效率超过了其他作坊一大截了,但人家多花点时间也能赶上,再一个卫辉府的用工成本慢慢开始上升,所以算下来,吴氏纺织纺生产成本不算特别低,生产速度也没有一个质的的飞跃,并没有垄断的资本。
有时候并不是成本越低、速度越快就说明越好,生产效率要符合当时当下的生产环境。若是之前,秦修文甚至不会提出将蒸汽机用在纺织机上,因为在闭关锁国的情况下,生产过剩也会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会侵害到全大明各地的所有纺织行业从业者的利益,人的速度永远比不上机器的速度,最后的结果可能是高端的绸缎、刺绣行业可以得以保存,而其他织布作坊和个体户将不会存在,会被吴氏纺织纺价格低廉质量稳定的产品所挤兑。
当大量吴氏纺织纺出产的布匹冲刷着大明各个地方的纺织行业,这对每个地方的经济可能都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毕竟衣食住行,“衣”本身就是封建社会最有购买流通性的一件产品。
这是一种倾销,操纵起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大明内部经济的崩溃。
然而,若是万历想要将产品卖往别的国家,这样的倾销模式却是一个能迅速赚钱的方法,当年西方列强的的洋布如何倾销到中国,如何迅速占领中国市场,这都是在历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的,秦修文完全可以毫无压力地拿来使用,若是能将这些地方成为大明的原料产地那就再好不过了。
时机已经成熟,等到蒸汽机船下海,物美价廉的布匹一经销售海外,那就是源源不断的黄金白银流入大明朝内部,有了钱了,才能将这个风雨飘摇中的国家继续缝缝补补。
第二则消息比起第一个来,可能没有那么重磅,但是秦修文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称:“橡树乳”。
等到听完季方和的描述,秦修文更加确定了,这个“橡树乳”就是橡胶!
这又是一个巨大的发现!
“卫辉时报”不像京报那般严肃,里面发布分内容更加轻松活泼一点,之前一段时间因为要修从京城到卫辉府的路,许多人的目光就放在了修路上,同时也有人提出了,水泥路能让马车速度更快,但是能不能改进马车本身,对马车进行提速?
当时许多人都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纷纷投稿阐述自己的想法。
此时卫辉府编辑处下面已经有了自己的“实践门”,所有的奇思妙想或者秘方偏方,都会经过“实践门”的甄别确认,才会得以推广。
一开始很多人提出了各种想法,但是大都不是很实用,不是造价太高,就是实际尝试了后并不能实现。
后来有一个从西班牙来的传教士投稿中说了一种叫做“橡胶乳”的物质,说这种物质提炼后十分柔软有弹性,或许可以包裹在车轮上,或许可以让车轮跑的更快更稳。
据那位传教士胡安自己介绍说,他曾到过美洲,在那边发现了他们玩的一种皮球,极为有弹跳性和韧性,后来经过询问打听,知道了此物乃是一种树杆上的汁液做成,那里的居民还会在下雨天将这个“橡树乳”涂抹在脚上,或者涂抹在布料上,这样就可以防雨。
当时他对这种植物有着很强烈的兴趣,于是特意要了一些树木的种子带回了西班牙,但是当他寻求当地贵族的帮助,想要在西班牙试种这些种子的时候,却遭到了嘲笑,因为有人试种了一些,却从来不曾发芽过,于是便认为这种种子根本不适合在西班牙种植。
最后从美洲带回来的种子只剩下了一小包,胡安无奈之下只能携带着种子继续登上了商船,漂洋过海来到了大明,从月港登陆后,被在月港同样做生意的西班牙人指引着来了卫辉府,他们告诉胡安,若是想在大明传教,最好的去处就是卫辉府,那里民风开放、尊重科学,正在筹备专门的教会学校,除此之外,那里物产富饶、民风淳朴好客,绝对是一个天堂一般的地方。
胡安第一次登陆大明领土,见身边许多西方人都这样说,于是他便随波逐流地来到了卫辉府,想先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天堂之地到底是何样子,结果住了一段时间后,胡安就彻底爱上了卫辉府,甚至有了在这里定居一段时间的想法。
胡安来到大明之前就在船上学习了很多大明的汉字,进了卫辉府后学习进度更是一日千里,并且很快喜欢上了订阅“卫辉时报”,因为看到了那篇文章,才想到了已经被自己遗忘在角落许久的橡树种子。
“一定要将这种子弄到手,不惜一切代价!”秦修文听完季方和的描述后,直接一锤定音道。
第120章
申兰若怎么都没想到,今日出一趟门,会遇到这种事。
今日她约了王焘贞一起逛书局,当然照例是王焘贞先下帖子到了申府,然后申兰若“勉为其难”地出门,吴氏就算心中有微词,但是依旧放人出来了。
两人刚刚逛完书局结了账出来,王家的马车车夫先赶车过来将人接走了,申兰若正带着小丫鬟等自家的马车过来,却听到身边一个老者气喘吁吁地奔过来,大声疾呼:“抓贼!快抓贼啊!”
老者虽然须发皆白,但是跑起来却依旧虎虎生风,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这个年纪的人,但是奈何对方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身法极为灵活,几步路就窜出去老远,申兰若只感觉到一股旋风从自己眼前刮过,听到老人说抓贼,又是一副十分着急的模样,脑子一热,想当然地就冲了上去,伸手拦人。
但是对方此刻拔腿而逃,哪里顾得上拦他的人是男是女,见申兰若伸出手臂阻拦,直接就用肩膀狠狠撞了出去,申兰若只感觉到手臂剧烈一痛,紧接着胳膊肘就脱臼开来,再不受她的控制晃荡在袖管中,手也失去了力道,原本握着的书卷直接就全部掉了出来。
秦修文只听到有人在喊“抓贼”,然后便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神色仓皇地狂奔而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不停喊“抓贼”的老人,秦修文定睛一看,这人不就是李神医李时珍么?
秦修文原本要侧过来的身子立马站定,直接飞起一脚,将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踹倒在地,然后便听到那少年人“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半晌爬不起来。
手中的那个包袱也被丢开了一段距离,从后头赶来的李时珍见到了自己的包袱,连忙捡了起来,当场打开包袱看了一下,见自己的手稿《本草纲目》其中的三卷并没有任何闪失的时候,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修文见状,总算明白刚刚李时珍那般着急的原因了,这是李时珍的毕生心血之作,若是被这个小毛贼给毁了,那可真的是让人捶胸顿足都不足以告也!
少年名叫阿敏,他刚刚在街上转悠了半天,就看到这个老头,虽然穿着一般,但是看气度不像是个没钱的,再加上他一路上东看西看,手里紧紧护着他的包袱,一脸乡下人上京城的样子,阿敏就动了心思。
毕竟天子脚下,可能一个普通京城百姓家里都有几门富贵亲戚,但是这个老头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看着又有点钱的样子,阿敏跟了一路,心里斗争了许久,还是下手了。
抢了老头的包袱后,阿敏就一路奔逃,利用他对京城大街小巷十分熟悉的优势,原本以为几步就能甩开对方,没想到这老头看着年纪很大,但是腿脚却利索的很,自己跑了两条街还没甩开对方,正心里着急的时候,没想到还接二连三冒出了一些多管闲事的人,最后还被人踹翻在地,而且踹他的人看着非富即贵,这下可是闯了大祸了!
所以阿敏干脆躺在地上装死,半天不起来。
见秦修文要叫人来把他抓了见官,阿敏这才连忙跪坐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公子饶命啊!我家里实在是母亲病了,又没钱请大夫了,才会生出了这种龌蹉心思,还请公子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下次定然是不敢了!”
说着又膝行到李时珍面前,对着李时珍重重地磕头:“老丈,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是您可怜可怜我,若不是为了我母亲,我,我定然也不会做出这种混账事!”阿敏哭的可怜,瘦薄的双肩不停地耸动,再加上他长得也算眉目清秀,就更加能引人心软了。
渐渐地,不时有路人围了过来,对着阿敏和秦修文等人指指点点。
“好可怜啊!”
“是啊,说来说去,也是为了家中母亲,虽然事情做的不对,但是孝心可鉴啊!”
“要不就算了吧?若是送官,这么年轻的小子可就算是毁了。”
……
大明以孝治天下,推崇“百善孝为先”,在这么多年儒家文化的熏陶下,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很认同这种思想,所以阿敏说出了为母亲治病的理由,瞬间就博得了许多人的同情。
阿敏之前也被人抓到过,但是他寻找的偷盗对象都是那些看着面善、老弱可欺之人,所以只要他抬出了给母亲治病的理由,最后都是被人训戒了一番,见没有太大损失,便也就算了。
秦修文笑吟吟地对着李时珍点了一下头,等着他来裁决,毕竟今日的苦主是李时珍,他只是凑好帮了一下忙而已。
李时珍将包袱整理好,小心翼翼地重新背好,说来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次他来到京城后,连续给太后诊脉多次,又给万历和郑贵妃请了几次平安脉后,便在宫中继续研读起近两年皇帝为他搜罗到的药方和医书,等看完之后也已经过去两月了,最近李时珍就辞别了万历,准备回去了。
万历知道李时珍的脾性,也没有多挽留,赏赐了不少金银后就准了。李时珍原本前几日就该离开京城了,但是他见京城中如今道路大变样,有这个时间就想在城里多逛几日,可奈何李时珍的方向感不好,走到前门大街人多处,居然一转眼就和自己的徒弟走散了!
当时他心里也是一惊,他身上包袱里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他目前正在编纂整改的三卷医书,别无他物,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是他徒弟操心的,他身上根本没有一文钱。
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之前走过的街道,努力分辨着回去的路,回想刚刚是否来过这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时珍被窃贼阿敏给盯上了。
李时珍抚了抚长须,也不让阿敏起来,而是直接问道:“你母亲得的是何病?有什么病症?”
阿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想到这个老头问这个问题,但是不回答显然不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娘她风寒后就一直卧床不起,每日咳嗽,都咳出血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风寒?看过大夫吗?”李时珍接着询问
“看过的,就是看了之后才把家里银子花完了!”阿敏眼眶泛红,就连鼻头都一起红了,看着伤心无奈至极。
“那即然看过,大夫开了什么药你可知道?”
阿敏被问住了,低下头眼中闪过慌乱,但是语调依旧沉稳:“大夫开了方子我就去药铺抓药了,我不识字,所以也不知道抓了什么药。”
时人为了省钱,或是有钱人家会用药效更好的好药,都会自己去药房抓药,就算不识字,药房的伙计算银钱的时候还是会将用的药多少钱一两说清楚,小老百姓重视钱,若说抓了什么药一个都不知道,那要么做事不经心,要么就是根本没去药房抓过药。
已经有人眼神里闪过疑问,心里开始犯嘀咕了。
李时珍救治过这么多人,问的问题既多又专业,根本不是阿敏招架的住的:“不知道抓了什么药也就罢了,那你母亲的病症即然是风寒引起的,有什么具体表现呢?清痰还是浓痰?是否鼻塞,是否咽喉有异物感?舌苔是否厚腻?”
阿敏被问的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管额头上流下来的冷汗,想要继续胡掐,却听一直好像站在旁边看好戏的清俊公子开口了:“李大夫,这要是说错了,是不是就和风寒的症状相悖了?”
一听对方居然称呼那老头“李大夫”顿时让阿敏脸色一变,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个老头的问题为何都如此刁钻了,原来他自己就是个大夫!
一时之间,阿敏张口结舌,再也答不出一句来,都是自己编造出来的谎言,糊弄糊弄普通老百姓还行,糊弄眼前这两人,根本没可能!
而且此时的人总有一个惯性思维,大夫越老,医术越高,这个老头年纪这般大,恐怕医术不得了吧?
可以说,阿敏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阿敏低垂下了头,干脆闭口不言。
见此情况,旁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这个母亲病重,居然也是掩盖他罪行的借口而已!
任何人被欺骗了都是愤怒的,瞬间就站出来几个汉子,叫嚷着要帮忙将阿敏送官,去阿敏家查看到底有没有卧病在床的母亲!
秦修文派了张达跟着一起去,张达本身就是衙役出身,对衙门里的弯弯绕绕知道的一清二楚,事情交给他去办,再没有不放心的。
秦修文做了一回好人好事,当然是想和李时珍结交,可是还没等他开口,李时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连忙道:“那个秦小子,你等一等,今日还有一个人帮了老夫,你们都是古道热肠的后生,现在也正午了,我得请你们两个一起吃个饭!”
说完就快速往回走,此刻申兰若正捂着胳膊脱臼处要登上马车,李时珍马上发现了申兰若胳膊的异常之处,连忙喝止:“姑娘,右手胳膊脱臼了,快让老夫帮你正一下骨头!”
申兰若闻言往回看去,心里还有些犹豫,看来那个老者是个大夫,也不知道医术如何?只是当她回头的那一霎那,看到了立在老者身边,含笑向她看来的青年人。
那人,正是自己曾经在梅园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秦修文!
第121章
申兰若从来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那么快过,明明是秋日的暖阳,并不灼热,可是她却感觉到整张脸都开始迅速地烧灼起来,刚刚还在强自忍耐着的疼痛感,仿佛瞬间消失了一般,头脑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明明她与秦修文只是见过一次面而已,甚至那一次,都不算是正式的见面,只是自己单方面的认识了秦修文。
申兰若见过秦修文、知道秦修文的各种事迹,甚至从不同人的口中了解过秦修文,然而秦修文对她,却是一无所知。
自己不该表现出有任何的异常。
申兰若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按耐住狂跳如擂的心脏,故作镇定道:“多谢您,老人家。只是,我们就在此地正骨吗?”
刚刚申兰若见到前面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她又手臂脱臼,疼痛难忍,听到声音大概是那个小毛贼已经被抓了,就放下了心,只等着自家马车过来回去找大夫诊治,但是因为马车被人群堵住了,所以才迟迟立在路边等候。
没想到却在此地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李时珍见状,也觉得总不能当街帮申兰若正骨,虽然以他的手法来说不成问题。
李时珍抬眼望了一下四周,突然眼前一亮:“走走走,老头子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吃之前我帮你把骨头给正回来。”
前面就是京城有名的酒楼“状元楼”,里面的菜价不菲、装饰豪华,但是因为曾经有许多举子投宿在此,最后科考成了状元,而且不仅仅是出过一个状元,因而得名。
李时珍之前来京城的时候,在这里用过饭,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一家自己知道的店,又想着请秦修文和申兰若吃一顿好的,连忙就去招呼了。
申兰若身后的丫鬟有心想提醒一下,但是却被申兰若一个眼神阻止了到嘴边的话语,低下头扶着申兰若,一起上了“状元楼”。
到了“状元楼”,就有店小二马上迎了上来,虽然这组人看着很奇怪,打头穿着普通的老者像是领头的,但是身后两个年轻人穿着打扮虽然看着低调,但是布料一看就是不菲。
心中嘀咕,不过店小二还是热情地将几人迎了上去,李时珍刚得了大笔赏赐,此时也是不差钱的人物,直接道:“领我们去你们最好的包间,要一桌最好的席面!”
店小二闻言,顿时眉开眼笑道:“成勒!您几位跟小的来!”
等众人在包间落座后,李时珍就让申兰若在座位上坐好,将伤手伸出来。
李时珍用手摸了摸申兰若的伤处,申兰若正要告诉对方自己具体哪里疼,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咔咔”两声,一阵剧痛再次传来,又马上消失,申兰若低低地惊呼一声,然后便发现,自己的手肘再次复位了!
微微动了动,见手又灵活自如了,刚刚想起身道谢,却被李时珍阻止道:“不必多礼,而且你的手肘脱臼过,这两天就不好用这只手提重物,最好用布条固定住胳膊,修养一个月,我再给你开一张补气血的方子,应该就无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