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凤娘见妹妹没事,力气回来了大半,气色也变得好了些:“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今日端阳节,我想请姐姐一家去看赛龙舟,今日打发了蔡诏去接姐姐一家人。”
蔡诏就亲自赶着从县令那里借来的牛车去接宓家一家人。
“可等了又等,看着日头都到半空了还不见人,我生怕是姐姐和夫君吵起来了,就赶紧过来解围。”鸾娘提起这个就泪水涟涟。
谁知走到河边,就见人围着河看热闹,说是有人连车栽下河里去了,正在施救。
鸾娘一看牛车,正是自家车,差点晕厥,到底还是派人将儿女过来,又打发人去寻姐姐,又拿出银钱请人打捞尸体。
偏偏前几天下雨,河水暴涨,尸体不好寻,鸾娘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知丈夫恐怕是没救了,一时急晕了过去。
宓凤娘后悔得捶胸顿足:“妹夫昨天是来请我不假,但被我拒绝了。我家今日一早就去了郊野,不然也不至于不碰面。”
“万事难以预料,伯母不必自责。”裴昭在旁开口,“姨母身子虚,就请伯母先陪姨母去休息,我派人料理就好。”眼看宓凤娘要因为姐妹情深守在这里,叶盏几姐妹要陪母亲说不定也得守在这里,但他不想让叶盏看见死人的场景,因此转瞬之间就想好了对策。
宓凤娘理智也恢复了过来:“好。”吩咐叶大富:“你就与儿子们在这里守着就好。”
裴昭一说出口,叶大富就知道未来女婿的心思,不由得心里好笑,这小子还没嫁进来呢就知道心疼媳妇。又很满意:要能护着盏儿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因此点点头:“放心吧,你们几个女眷扶着去休息、煎药。”,赶紧把老婆女儿们都打发走。
鸾娘死活不走,但拗不过姐姐,倒是一双儿女坚决不走,说要守着寻亲爹,又有叶大富保证,鸾娘到底还是随姐姐上了马车。
裴昭先问岳母:“我先送您回家,再来协助岳父。”得了宓凤娘应允后便送几人上了马车。
多事之秋,没人顾上挑理,裴昭在叶盏上马车时扶了她手腕一把。
虽然隔着衣裳,只是虚虚一扶,可叶盏总觉得被他扶过的地方隐约发烫。隔着车帘看了裴昭一眼。
其实隔着车帘看不到,只隐约知道裴昭就骑着马在马车侧护送她们,让人没来由得安心。
裴昭将她们送回家,又叫自家那两个部曲守着,这才放心赶回桥边,想想又将仆从叫到一边,沉声吩咐鸣镝去买一把朱砂给叶盏送过去。朱砂辟邪。
鸣镝应了下来,大斧一边嘀咕:“少爷什么时候这般讲究了?”平日里满口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查案时半夜出现在乱葬岗,翻检起尸体更是如家常便饭。
“你懂什么。”鸣镝笑,“少爷巴巴儿买了朱砂给少夫人,是怕少夫人身子弱受惊。”
是吗?
大斧不大相信少爷会忽然转性。
却没想到自家少爷在听到鸣镝说“少夫人”时唇角多了一抹极易觉察的笑意,捞出个荷包就甩给鸣镝:“算你机灵,赏你的。”
荷包重重打在鸣镝手掌,那一下重重的敲击打得鸣镝手掌红了大半,可是鸣镝一下心情大好:这一听就是满满一袋子钱!
他高兴行了个礼:“少爷,我这就去给少夫人送过去。”
一边得意冲大斧使了个颜色:学着点,像你那么笨这辈子能赚几个钱?
大斧目瞪口呆。
她们走了一会,下面的渔夫们忽然喊:“捞到了!捞到了!”
七手八脚将人捞上来,请来的郎中在旁边候着,一看脸色就摇头,但还是在一儿一女的哀求中上前去把了把脉:"已经没救了。"
意料之中。
但儿女还是放声大哭起来。
叶大富虽然不喜欢蔡诏这厮过河拆桥要改姓害得自己妻子生气了好几天,但看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是另外一件事,也面色黯然。
倒是裴昭很冷静,拨了拨死者脸上缠绕着的水草,看着毫无挣扎痕迹,微微蹙眉,又弯腰观察了一下捞上来的牛车。
他怀疑牛车被人动了手脚,也怀疑蔡诏根本不是落水溺亡,而是在落水前已经被人害死,不过不知围观的人群中是否有凶手,因此面无表情吩咐:“拉走吧。”
拉到开封府请仵作好好验一验。
旁边蔡书和蔡茗两人间急得抬头:“要将我爹拉去哪里?”
叶大富虽然不知道女婿是什么想法,但很信任未来女婿,起身打圆场:“总归不能将你们爹放在这闹市由人围观,要好好擦身安葬才好啊!”
几句话说得姐弟俩又哭了起来,这才将牛车拉走。
叶大富看着车走了,又赶紧赶围观的人:“莫看了莫看了,想要被找替身么?”这句话果然管用,那些看热闹的人吓得散了大半。
接下来的事也不轻省,要买棺材、买寿衣、寻装裹的人,还要请道士在河边超度蔡诏,还要接应他亡魂归家。
鸾娘和一双儿女还顾不得伤心,就听裴昭来寻他们:“在下怀疑死者并非溺亡,请允许仵作验尸。”
宓凤娘赶紧介绍:“这是盏儿刚定亲的夫婿,在衙门,平日里管着断案判案。”
“你是说,我夫君不是意外而亡?”鸾娘抬起红肿的眼睛。
“正是。”裴昭给她分析,“溺亡之人本能会挣扎,指甲里难免会有水草河泥,可是死者指甲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蔡书却不信:“我爹是外地人,来京城没几月,能有什么仇家?”
“莫不是你这人想要多些功绩?若是分解了我爹尸体又证明就是溺亡,那岂不是惊扰了死者清静?”
“那看你的意思。”裴昭并不勉强她。
还是鸾娘拉住了女儿,母女商量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好。”
裴昭没过半天就派人送来了消息:猜测属实,蔡诏在跌下牛车前已经死亡,并且是被毒死的,在他随身携带的酒葫芦里发现了毒酒。而且牛腿也发现了一枚针,牛鞍里透出磨损的痕迹。
所以可以推测,蔡诏在出发前像往常一样喝了酒,但不知道酒葫芦里已经下了毒,等他牛车驾到河边时,牛鞍具已磨破,早就装入里面的针扎出来,吃痛发疯的牛带着人一起闯进了河里,造成了落水而亡的假象。
设计巧妙,如果不是裴昭正好撞上这件事起了疑心,只怕这件事就要当做偶然的落水来处理。
一家人听完前因后果后茫然对视,鸾娘强忍着悲痛,问:“裴大人,那么依照您的意思,这是谁干得呢?”
第168章
谁也没想到蔡诏居然是被人害死的。本来还悲伤的鸾娘和蔡书、蔡茗一家三口开始琢磨起了到底有什么仇家。
叶盏却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她去酒楼里做饭,隐约总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在追寻,转身看过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想着想着就免不了有了这么个思索:蔡诏是来接她家返程途中出的意外,若是凶手本意就是针对她家呢?
再联系起茅大松的警告,不由得心中警惕,将这个猜想告诉了裴昭。
“你是说时任食饭行行老的段义?”裴昭沉吟。
“正是。他表面做得友爱有礼,实际屡次为难我,而且一起臻选过的茅大松也私下里警告过我小心,说有人收买威胁过他要他退出比赛。”叶盏将自己思索的说出来。
“他若是想连任,自然会将你是做眼中钉。”裴昭问明了比赛名单,很快就分析出叶盏是段义最强劲的对手。
叶盏点点头:“这一切不过是我猜测,不足以作为破案证据,但我所说都是事实。”
有人会因为未婚夫在官府就刻意避嫌,担心落个以公谋私的口实,她却不会,原原本本该讨要的公道都要讨回来。
否则段义在暗处已经开始行动了,难道要她坐以待毙吗?尽快指出线索,让幕后主使阴谋败露尽快落网,才是王道。
叶大富忙得脚不沾地,先是找道士去摇铃驱邪,又是请和尚去念经超度亡灵,还要跑义庄,准备蔡诏身后事。
到这时候蔡诏父母兄长却站出来,不许蔡诏尸首入家族墓葬,理由也是冠冕堂皇:“蔡诏死得不明不白,若是跟他扯上关系只怕连累家人。”
叶大富气不过,找了村长说和,蔡诏父亲面上笑,说出来的话却依旧不合情理:“也不是不要,先停放义庄,等日后查明真相,一切水落石出后再葬进来。”说白了,是怕蔡诏仇敌跟他家寻仇。
鸾娘当即气晕了过去,叶大富冲蔡诏父亲啐了一口。
鸾娘醒过来之后抱着一对儿女垂泪:认回蔡家后,她也对着蔡诏父母喊阿翁阿婆,对他们侍奉汤药,自认也算孝顺尽心,谁知如今对方居然翻脸不认人。
还是宓凤娘会安慰人:“蔡家父母原先将小儿子当累赘甩脱我家,当年他家又不是饿得吃不上饭,真爱小儿子怎么舍得让他做赘婿?后来又是瞧小儿子出息了才巴上来,嘴上说什么父母情深认祖归宗,心里算盘还是想沾儿子仕途的光,如今看儿子是累赘又甩开也不稀奇,仍旧是他们本性罢了。”
一番话说下来,鸾娘哭得更加厉害:“大姐,我和他都对不起你,早知道又何必听他那个糊涂人胡闹!”
“都是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宓凤娘摇摇头,她过得舒坦就自动不想再提不愉快的前尘往事,“妹夫也是想求父母慈爱,算是他的课题。”
人人来世间都有一个课题,蔡诏的便是认清父母不爱自己。可惜他没悟透,最终死了还是不能瞑目。
当初年纪尚小时,父母更喜欢两个读书好的兄长,所以不重视他舍弃他去做赘婿,蔡诏一直不能释怀,所以当功成名就时父母招招手,他就又屁颠屁颠背叛了宓家回到父母身边。
奈何不过是一场幻梦。蔡诏在这场课题里被渴望认同所迷惑,最终也没看透父母,白白辜负了妻女。
鸾娘还好,蔡书和蔡茗却双双愣住,像是在思索什么。
叶大富先寻了附近一个山庙,想着将棺材停放此处,等日后再做打算。谁知鸾娘却坚定起来,坚决不让蔡诏棺材落葬蔡家祖坟。
“蔡家既然不认我夫君,我夫君泉下有知,也不会认他们。”她这回很是坚定。
鸾娘自认对不起自家爹娘,也不愿将尸首葬入宓家祖坟,最后在邙山买了一块墓地葬了进去。至于她自己的儿女们,死活都改回了宓姓。
开封府那边厢破案有了新进度:蔡诏葫芦里的药确定了是一家药铺开出去的。
接下来就是排查当时买药的客人。
很快就有了消息,排查出是位落魄鱼商,他对此供认不讳,只说自家店里有老鼠,便买了老鼠药,谁知在室外放了几天,不提防老鼠药不翼而飞。
这线索就又断了。
裴昭却丝毫没有气馁,反而安慰叶盏:“凡事发生必有痕迹,这件事一定能水落石出。”
在这繁忙当口,也很快到了下一场比试的时候。
茅大松退出,算下来这场比试只剩下了九人,这次选拔将胜出三人,可谓是仍旧激烈。
这回的优胜者可以优先得到机会能往泾王府里去,听闻泾王府会举办一场盛宴,自然会有各种达官显贵出席,至时三人呈现上的菜肴由诸位贵人们选拔,来决定最后的胜出者。
诸人听完后跃跃欲试,最后环节是贵人们做评审,自然就免去了不公平,毕竟他们这个地位也买通不了皇亲贵胄那个级别。
叶盏看了看段行老,他依旧文质彬彬,跟周围人友好问好。然而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温和的表面下藏着巨大的阴暗。
叶盏不动痕迹收回目光,段行老或许还以为自己有所防备,然而早就露出了端倪。
裴昭已经查到了鱼行老板近日忽然有笔大生意,来自段家,指向了段行老。
或许在那天早上,段行老派出的人误以为宓家全家会坐上蔡诏的牛车,他们按照原计划替换了蔡诏葫芦里的酒,再在牛车上动手脚。
晨光熹微中段行老的人看不清楚,还以为宓家人一定坐在牛车上所以痛下杀手。
原本宓家人就会这么掉入河中身亡,鸾娘一介女流悲伤过度不会想起探究真相,就算有心人看出来有疑点,也只会往蔡诏的仇家身上去排查,想不出来是段行老。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段义这厮没想到那天宓家全家居然去了郊野给叶盏定亲。
叶盏神色如常,她要继续跟段义比拼,不露出破绽,好让他放松警惕,如今已经敌在暗她在明,自然可以引蛇出洞。
比试题目写在一张纸上,由着小吏们分发下来。
诸人蹙眉看这张纸,显然这回又上了难度:非但要识字,还要认识生僻字,还要会从文字中总结出有用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