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今日娘打过招呼的那位大人,看穿着非富即贵,气质也有些正直,就赌一把他不会贪墨财物。
衙差们已经捆住了大食人,给他手脚捆绑麻绳,将他押送往牢里。
汤参军满面喜色:“那人原以为我们不敢大张旗鼓搜寻,偏偏没想到有小裴大人这么个不怕惊动贵人的硬骨头在。”
旁边一位开封府勾当左右厢公事阎港也眉开眼笑:“没想到我们左右厢公事所也跟着小裴大人立了功。”
他们左右厢公事所历来是开封府边缘部门,只负责审城里杖刑60以下的缠斗诉讼事和一些债务婚姻纠葛,也捎带着被开封府其余部门看不起。
却没想到这次跟着小裴大人,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
裴昭淡淡一笑:“以后宝箓宫至酸枣门这一带百姓能踏实不少。”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喊他:“大人,官爷?”
裴昭回过头来,却见一位小姑娘扶着一位中年夫人,妇人眼眶含泪,显然被吓得不轻。
他对案子细节过目不忘,很快想起来:“您是那位差点被抓走的人质?”
妇人更加眼泪汪汪:“官爷,我们今天还说过话呢,我女儿就是您送来的,我可是良民啊……”颠三倒四。
裴昭想起来了,这是那位市井妇人。
还是她女儿冷静:“这位大人,我娘今天早些时候在寺里撞到嫌犯,捡到一个吊坠,事多纷扰,现在才有机会送过来。”
说着掏出一个吊坠递过去:“还请大人将吊坠转还嫌犯,免得今后生出什么事端。”
裴昭有些意外,这小姑娘镇定自若不说,而且还条理清晰,几下就撇清家人责任,还当着众人面指明要还给嫌犯,杜绝了自己家后患。
如果不是知道她是个厨娘,裴昭简直要怀疑她是个精通诉讼的师爷了。
这思想转瞬即逝,他接过了吊坠:“好。”
“对了,不知大人如何称呼?”那小娘子又开口。
几个衙差们互相挤眉弄眼,小裴大人这是要有桃花啊。
裴昭轻笑,他知道这小娘子探听他名姓不是为了搭讪,而是为了日后若有纰漏好找事主。
他第一次正眼瞧这个小娘子。
见对方身形窈窕,柳条儿般站在日头下,疏朗蓬勃,脸生得很美,可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一对眼睛,寒星一样熠熠生辉。
裴昭正色作答:“在下裴昭,表字德音。”
“是《诗经》里‘我有嘉宾,德音孔昭’那个德音吗?”倒不是叶盏学识渊博,只不过当代人谁不知道著名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篇呢。
裴昭再次刮目相看:“正是。”
“好名字,祝裴大人平步青云,谢过裴大人,民女告退。”那小娘子不卑不亢,说完几句就告退。
鸣镝看着母女俩的背影纳闷:“这小娘子古怪。”刚才路过大人的小娘子们都有些脸红,还有偷看的,这小娘子居然说了两句话就不咸不淡告退,难道是大人魅力不够?
大斧才不管那么多呢:“听说她做了一顿素斋。可惜我们没吃上。”少爷管下属管得严,不许他们去蹭饭,只能忍着肚饿追捕犯人。
裴昭一笑置之,并未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回衙门。”
他拿起吊坠,微微蹙眉:“死者身上留下的证物俱为犀牛角吊坠,怎的这个又是象牙吊坠?”
旁边阎港开口:“可能他犀牛角用完了呗。”
裴昭摇摇头,又提出一遭:“这人明明为大食人,大食全民笃信安拉,他又为何会对佛教如此虔诚?”
一般人买首饰讲究一个不重样,青金石的,明儿是金丝玉,总要不同才好,
那个大食商人的服饰也是五颜六色,当日搜查他的衣柜发现各色颜色织金纹的缠头大袍,
可这嫌犯在好几个现场留下一模一样的项坠,为何在买项坠上他要买这许多?
处处桩桩,都透着蹊跷。
“那又如何?嫌犯已经坐实,捉拿归案,这遭案子算是结了。”阎港豪爽拍拍胸膛,“走,我们去喝酒,我请客!”
另一位下属也开口:“管他呢,如今交由大食蕃坊的蕃长便是。”
大食蕃坊,顾名思义住得都是大食侨民,官方派遣蕃长管他们。
“为何?”裴昭疑惑,“若是大食侨民内斗由蕃长按照大食律法处置。可若与大宋百姓起了纠纷,就要按照大宋律法惩治。”
“小裴大人,这您就不知道了。”下属笑嘻嘻解释,“咱们衙门里的案子太多,为了省事索性涉及侨民的案件都移交他们的蕃长处理,省事了许多呢。”
“不可。”裴昭摇摇头,“带他回衙门,就说是我的命令。”
大斧坐在车辕上嘀咕:“少爷啊少爷,您揽了这野火上门为何啊?!”
解决了此事,叶盏和宓凤娘回家,寺庙门口叶家人早翘首期盼。
家人团聚,彼此都安然无恙,唯一的伤亡是叶大富,他寻妻心切,想翻过大相国寺院墙去寻宓凤娘,结果不小心摔了下来伤了大腿,如今一瘸一拐。
宓凤娘骂他:“讨债来的冤家!”一边虎着脸在旁边药摊上买跌打膏药。
怪不得大姐脾气暴躁,原来是遗传自亲娘。
叶大富嘿嘿笑,扭头问叶盏:“你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见女儿纳闷,他小声笑:“你娘要是心绪不佳就骂骂咧咧,可见今日个要让她好好出出气才能平息心中郁气呢。”
“又笑什么?快过来贴药!”宓凤娘白了丈夫一眼。
叶大富嘿嘿赔笑,似乎不是在挨骂是在挨夸:“脾气发作出来好啊,省得积在心里成病。”
叶盏:……
看不懂你们情侣。
因着宓凤娘心情不好,叶大富给女儿塞了一把钱,少见大方:“劳烦女儿们辛苦,今日给你娘做些下酒菜,我去樊楼给你娘打一角酒。”
叶盏想了想,打算做一个五香卤毛豆、豆干,糟卤鸭杂,油炸小杂鱼、腌瓜菽扣肉。
大相国寺的僧人给她送了些珍贵的豆干做谢礼,正好拿来卤了。汴京水系众多,鸭杂和小杂鱼倒不贵,腌瓜只需从自家缸里捞出来。
算下来只用购买鸭杂和小杂鱼并一角肥猪肉,算下来也就花个几十文。
今日做菜剩下了许多卤汤,一部分拿来小火炖煮做以后的卤汤老汤,一部分则拿来卤些素菜,正好不浪费。
糟卤则嘱咐叶大富打酒时跟人买点酿酒副产品糟卤,回家后将洗好的鸭杂浸泡进去便是。
几下就筹谋好了菜式。等肉买回来放入锅中炖煮,再将大块带皮肉放入油锅里煎炸,看到肉皮渐渐烧焦起了泡泡,这才捞出切片。
调料烹煮后将五花肉整齐铺入碗中,加上腌瓜菽同煮。
腌瓜菽扣肉的香气在家里弥散。
宓凤娘被叶大富哄了半天心情也多云转晴,先来给女儿道歉:“是为娘的太过贪婪,多亏女儿帮我解围。”
又给叶大富道歉:“我那老毛病你也知道,有郁气就拿你撒气,你在外面辛苦,回家还要受我的气……”
叶大富赶紧拍拍妻子肩膀憨笑:“你憋在心里才不好呢,生了病看郎中得多少钱?”
逗得宓凤娘噗嗤一笑。
笑完后她开始清点今日收获:“红缨带一贯,荷包五贯,点心两贯,小银锞子十五贯。”
又帮叶盏算账:“今日摆摊赚了五百文,帮大相国寺得了知事僧两百文的谢礼,还得了几包豆干。”
叶大富也献宝:“我今日摆摊也卖了一百文。”
“再加上全家人抢了赏钱有十一两,今日全家赚了三十四贯零八百文。”
这么多!叶家人欢欢喜喜,有了这些钱家里的日子又能好过许多。
就在全家欢乐之际,有人敲门:“请问是在州桥夜市上摆摊的叶家吗?”
第19章
来人是个中老年男子,穿着绸袍直裰,腰间系着金丝玉佩,看着大约是中产之家。
身后还跟着一位夫人,进门后拱手行礼:“叨扰则个,我与浑家两人在大相国寺进香,吃了这位叶二姐做的饭菜觉得滋味适宜,正好我家老太太近来要办一场素食宴席,不知您可能接下?”
叶盏点点头。
那人喜出望外:“定金是一贯钱,等礼成之后还有四贯钱谢礼。”
叶盏当然是一口应下,五两银子承办一场寿宴在中等阶层里算很高的报酬了。
那人便将要求说出,老夫人如今七十大寿,要求菜肴全素,却又要绵软方便老人咀嚼,还要外表好看体面。
宴请的都是近亲人家,大约有二十桌,那天还要保证出餐及时。
叶盏了然,怪不得能出五两银子的高价。
全素宴本来就考究厨子手艺,能符合他要求的厨子要么被富户人家收拢做私厨,要么就在大酒楼里做掌勺。
私厨不会冒着被开除的风险接私活,伺候自家主子用餐好,几顿也能攒到五两打赏。
大酒楼里要办一场寿宴可不止这个价钱了,除了厨子赚一笔,厨子所在的酒楼也要拿一笔呢,少说得十五两。
虽然五两银子给厨子在中等人家里算是高额支出了,但能满足这个要求的却不多。
再者还要保证出餐速度,除非是专业做酒宴的厨子才愿意,可他们收费也不是这么点。
总之,这五两银子也不好赚。叶盏便点点头:“明日我来府上做几道试菜您尝尝,若是满意我们便找中人签约,若是不满意您的一贯钱就当报酬便是,您瞧这样妥当么?”
那人一听,连连点头:“好,你这法子好。”有章有法,可见是个懂行的。
旁边他夫人面露迟疑:丈夫这回为了省钱冒险找不知名小厨娘,希望不要失败才好。
虽然她也觉得这位厨娘做的素菜很可口,可毕竟是寿宴,万一搞砸……
正想着就闻得一股香气:“什么味道?”
叶盏笑:“我家正要开饭,您上门是客,一起尝尝可好?”
那位夫人四下打量了逼仄小巷简陋房舍,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叶盏一笑,也不勉强,只拿了张干净油纸包了一点五香卤毛豆豆干:“您拿着路上尝尝滋味。我后天来府上拜会。”
卤过的毛豆颜色深绿,上面一层毛茸茸的绒毛清晰可见,散发着浓郁的卤香,勾引着食客。
夫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忽然盼着能赶紧回家,奇怪,明明已经在大相国寺吃过饭了啊?
客人走后全家人凑了过来:“恭喜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