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又要火烧灶房?”
“娘您做菜那是糟蹋粮食。”
“食客们罪不至此。”
宓凤娘想起自己做饭不小心烧黑的厨房,摸摸鼻子,不做声了。
有了这笔钱叶盏便开始寻觅开店的地址。
原先在州桥夜市摆摊,要开店也最好是在州桥夜市周围。
可是贵啊!
你知道州桥夜市是全汴京城最繁华的地方,难道其他人不知道吗?
周围的商铺一个月租金都要十两银子以上。
“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更快呢?”宓凤娘咋舌。
叶大富也反对:“你娘说得对。”
叶盏摇摇头。
叶家父母对于任何风险都非常恐惧,
但不能苛责父母,他们的精气神似乎在经年累月艰难的寻女过程中耗尽,如今能拼命维持活着已经是拼尽了全力,丝毫没有半点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前路。
唯有她慢慢引导他们改变观念,帮他们重新燃起希望。
“店铺要开好选址当然是重中之重,赁金便是贵些也无妨,肯定能收回来。”叶盏解释,“要不那些租赁”
宓凤娘听完就觉得叶盏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
叶盏趁机给宓凤娘洗脑:“娘,这回被人污蔑下九流,上回还有人因此退亲,我们家先前是没办法,可总不能这么长久下去。”
“我想的是先做生意,以后做大了家里乡下买地做回农户,家人后代也不再当贱民。”
虽然今日那位裴老夫人说律法废除了贱民,但老百姓生活中根深蒂固的歧视还是避不开。
一番话说得宓凤娘都惆怅了:“我儿,是不是还记挂着退亲的事情呢?”
“放心,家里一定好好给你说个好人家,比那负心汉家里强一万倍一千倍,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在他家跟前扬眉吐气。”叶大富一唱一和。
“别的不提,赵家你看如何?”
怎么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赵小七那里去?叶盏仰倒。
“男人对媳妇如何都随爹,你看赵员外对赵夫人那叫一个言听计从体贴照顾,赵小七有样学样也坏不到哪里去,有道是买猪看圈……”
眼看宓凤娘要说个没完,叶盏连连摇头:“娘,您就别说这些了。”
不过说到赵家她倒有别的问题:“我们家能不能跟赵家借些书本?”
有了这些开蒙的书本,家里人也能读书认识几个字。
“我想的是先攒钱开铺子,以后有了钱,我们家定要买田买铺做生意,总得会几个字才好。”
大哥还读过几年私塾,二哥是就只会写自己名字和几个字,大姐和我们几个大字不识,连个货单子都不会写。
这话说动了叶家上下,
于是从赵家借了几个开蒙的书本,由叶大哥和叶盏来教大家看书写字。
叶盏其实自己也连蒙带猜,她学的是简体字,这里繁体字好多都对不上,好在还有些基础,因此能勉强跟上大哥进度。
学习痛苦之余,叶盏难免想,以后自己要在本朝推行简体字改革,再推行拼音,占据周有光教授的功劳。
可惜很快她的畅想就被打断——一滴水重重落在脸上。
呀!
叶盏一抬头看见屋顶的大洞。
汴京城的雨季到了。
宓凤娘舍不得花钱寻泥瓦匠,使唤丈夫上墙修了房顶,但技艺总归不专业,因此叶家的房屋到了下雨天总会漏雨。
索性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搬来在落雨处,听取滴答声一片。
叶盏翻了个身,索性睡不着,便跟玉姐儿讲讲如何做菜:
“做宴席呢,讲究食材高级,用料十足,好比干贝扒乌参、干贝黄肉粉丝、红烧比目鱼、佛手燕菜、鲍鱼裙边、松鼠桂鱼、芙蓉鲍片、乌参扒鱼肚、酿海盖、蟹黄鱼肚、虾子鱼唇、酥炸驼峰、紫鲍烧驼掌、姜芽豆豉鸡。”
玉姐儿馋到用手挠床单。
“先来一道干贝扒乌参,将乌参开水下锅烫一遍,找一个砂锅,先放四根筷子垫上竹篦子,再放上乌参,再放一层竹篦子,放上干贝、火腿、鸡块,倒入山泉水,大火烧开后小火煨烂熟。”
玉姐儿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可以吃了吧?”
“熟了还不算完呢,要将汤汁煸炒勾芡,干贝搓散,淋上鸡油,浇在乌参上。这才算是一道菜,有些摆盘精致的还要加上小油菜萝卜花装饰,一道菜色香味俱全,才是真正的讲究。”
听得玉姐儿口水直流:“妹妹,我去灶房里看看有没有今夜剩下的饭。”
说罢就起身和衣要出门,都顾不得外面还下着雨。
宓凤娘睡得迷迷糊糊,还惦记吩咐一句:“叫你爹陪你出去。”说完又翻身砸吧下嘴,睡着了。
叶大富鼾声如雷。
玉姐儿不忍心叫爹,叶盏自告奋勇:“我陪你去。”
叶璃点点头:“去吧,你俩一会不回来的话我就推醒爹娘。”很冷静。
逗得玉姐儿点她鼻头一下:“小机灵鬼,就你会充大人。”
汴京城里虽然没有宵禁,但今日下着雨,百姓应当是早早睡了。
外头街面没有往日喧哗,只听见雨声哗啦啦,外面黑漆漆一片,连灯火都少见。
玉姐儿开了灶房,窗下熟悉的位置摸了一根引火奴,又舍不得,放了回去:“算了,灶房里我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饭。”
她摸黑走到切菜板边上去摸索,那里有从陶家打包来的炸素丸子。
叶盏打着哈欠在旁边等玉姐儿,忽然身形一僵。
那水缸边的黑影是什么?黑乎乎,似乎有个人蹲在那里?
她刚要本能尖叫,却生生捂住了嘴,因为看见那黑影动了下。
更大的恐惧铺天盖地袭来,叶盏的血刷一下全凉了。
不等反应,叶盏本能几步冲到玉姐儿旁边,抄起案板边的菜刀,一手捏了捏玉姐儿:“给爹他们几个带点,别吃独食。”
爹?爹不是睡得正香?玉姐儿刚想问,就感觉妹妹重重捏了捏自己的手几下。
姐妹间的默契让她没质疑,也跟着嗯了一声,捧起了陶碗。
叶盏佯作无事打了个哈欠:“走吧回去睡,陪你拿了吃食你可不能再挤我了。”
“本来家里地方窄,哥哥们又个子高,你让我去哪里睡?”玉姐儿机灵,几下就领悟了妹妹的意思,
幸好夜黑,没人看见她捧着陶碗的手在微微颤抖。
从灶房出来明明只是几步路,却让姐妹俩双双觉得走了很久很久,等进了屋里,叶盏赶紧把门闩上。
玉姐儿放下碗就去低声摇醒爹娘:“快醒醒,咱家灶房里爬了一个贼。”
“贼?”宓凤娘一股脑爬起来,“是来偷铁刀铁锅的?”无怪乎她这么想,铁器是底层老百姓很重要的财产,偷铁器的人不在少数。
“不是。”叶盏挥了挥手里的菜刀,赶紧把刚才的情形告诉爹娘。
不是贼,黑灯瞎火躲在人家灶房,莫非是个江洋大盗?
这下家里人再也睡不着了,偏偏两个有武力的男丁都不在家,外面下雨,要喊人也听不见。
叶盏当机立断:“我们全家继续睡。”
叶大富要辩驳回去,却发现女儿这法子可行,全家出去捉贼?黑夜里也不知对方同伙人数,打不过如何是好?脚印或被大雨冲刷、呼喊声会被雨声遮盖,叶家人无论如何都占不了上风。
要出门去找巡逻的士兵,只怕自己前脚出门后脚家里人被害。
要是全家一起浩浩荡荡出门找士兵,人家就明白是自己的藏身之处被发现了,万一被人家记仇标记下怎么办?
只好全家在黑夜里静坐。
正忐忑着,忽然听见外面一声大喊:“哪里跑!”
随后是纷纷脚步声,听着似乎有许多人跑进巷子,还有呼喊和刀剑撞击的声音。
叶大富从门缝里看了又看:“是官府的人!进了灶房!”
等了片刻功夫,就听有人呼喊:“大人,捉住了!在这里呢!”
叶大富实时播报:“押着贼就走了。”
贼被押出了巷子,叶大富才敢开门,装作才睡醒的样子打着哈欠开门:“外头何事啊?”
又捂着嘴装作才看见吃了一惊的样子:“呀!有贼!”
“啊呀!这是怎么了?”宓凤娘演技也好,“咦,这不是裴大人吗?”
叶盏觉得奥斯卡欠爹娘两座小金人。
叶盏从他肩膀侧看过去,就看见裴昭。
他穿着蓑衣,明明这种蓑衣衣形臃肿,却仍看得清楚下面劲腰挺拔,身姿端直。
裴昭也在看她。
准确说,是看她手里举着的菜刀,在灯光下反着银光。
而宓凤娘夫妇还在演戏:“怎么会有个贼?真的假的?”
“天爷啊!真的是贼?”
叶盏:……
她默默放下了菜刀:“爹娘,别演了,裴大人发现了。”
裴昭耳朵动了动,朝叶盏又看了一眼,虽然唇角还是绷着动都没动,但眼角多了丝笑意。
叶盏也冲他笑了笑,雨夜喧哗的人群中,两人四目相对,似乎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叶盏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热,她不自然别开脸去。
裴昭并未在这里停留许久,很快就带着士兵们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