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盏四下寻找,终于在旧郑门临着汴河一处不大显眼的河边寻到了合适的塌房。
这里塌房大约建造了几百间,密密麻麻排在水面上很是壮观,
听房屋经纪说,这些塌房的主人迷上了奇石,到处花钱买石头,因此需要出售这一批塌房,只不过挂售了半年,也无人问津。
要是有钱的话,这一批塌房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汴京城里最怕火灾,木质房子一旦燃烧起来就挺不下来,若是出了火灾整间房都会被燃尽。
而塌房建造在水面上,天然就防火,就算着火了随时汲水灭火也方便。
再就是塌房作为一种资产,具有极高的资产回报率。
须知按照大宋的规矩,租赁塌房要分两部分钱,一部分是赁金,一部分是管巡廊钱会,类似现代的物业管理费。
也就是说租出去后还能定期收物业费,一间房赚两遍钱,很划算。
叶盏当然没有那么多胃口吃得下这许多塌房,只要买一间。
房屋经纪倒好说话:“我帮娘子从旁说合,定能叫你满意。”
房主人果然不愿意卖,他要的是大批量购买的客户,这样一间一间拆开卖,这几百间要卖到猴年马月去?连见叶盏都不愿意见。
到底还是房屋经纪舌灿莲花巧舌如簧,说动了房主人。他这才不情不愿来跟叶盏面谈。
那房主人很傲慢:“听说你们只买一间,还是别费这个功夫了,我不愿意。”
叶盏对房主人的冷脸并不放在心里。因为房屋价钱很划算,这塌房一间要三贯银子,放在汴京简直就是白送。
玉姐儿看得直冒恼火:这人怎么这般放肆自大?
再看看这位房主人,穿着月白色遍地锦的直裰,腰间挂着白玉佩,就连脚上的鞋子都是细布所做,便知这人家境优渥。
哼,有钱就能出言不逊吗?
玉姐儿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却想想两姐妹看了好几天房子,遇到的塌房不是太偏就是太贵,便生生把自己的怒火抚平下来。
嘴里默念着妹妹教导自己的一句话:“钱难挣,屎难吃。”,在心中反复背诵一百遍。
叶盏安然若素,只笑着说服对方:“我只买一间,可我买的是独立于其他塌房的那一间,没了我这个零头,您那排塌房看着更齐整了不是么?”
那人哼了一声,并不反驳。
叶盏又笑:“我听闻您的塌房卖了半年,也未曾卖出去,有这回事么?”
那人嗯了一声,语气已见松动。他的确因为这件事很是上火,奈何这半年是问询的人多,真正购买的人基本没有。
“您想过塌房为什么卖不出去么?京中有四条河流,每条河流上都建造了大量塌房,旧郑门这一片如今商业凋零,商业冷清,所以租赁塌房的人少,大家宁愿去贵些的州桥夜市附近租赁塌房。”
房主人这回已经是认真倾听了。显然很认可叶盏的话。
“我买了塌房要改造成食肆,生意定会红火,其他人必然也会打听,这一片生意好了,您的塌房就会有人来租赁,有了人赁自然就有人愿意当房东。”
房主人微微点头,不过转念一想又问:“你哪里来的把握做生意必然会红火?”
这时候玉姐儿再也忍不住了:“我家就在州桥夜市,叫叶二姐食肆,你一打听便知远近闻名。”
那人看了一眼玉姐儿,似乎很纳闷她为什么会忽然蹦豆子一般说话,但也礼貌点点头:“既如此,我便去看看。”
一场谈话就这么散了,中人安慰叶盏:“这位公子出身富贵,不大精通庶务,因此说话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叶盏还没顾上说话,就听玉姐儿回答:“无妨,钱能挣屎能吃。”
谁知那位房主人又走进来:“折扇遗下了。”
玉姐儿:……
只好装没说过这句话。
还当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谁知第二天他居然出现在食肆门口。
叶盏以寻常心对待,将他当做一个普通客人:“这位客人要吃些什么?”
房主人随手点了两道菜:“就要这两份吧。”看着名字很是雅致,一道叫做松下问泉,一道叫做酒醋三色,不知道是什么菜肴。
松下问泉原来是松蘑炒墨鱼干。山间松树下的松蘑混杂着产自海洋之滨的墨鱼干,上面盖两片荆芥叶子,滴上两滴奶白的浓汤做点缀。
摆盘很精致,吃起来也清淡爽口,一点点淡淡的莳萝籽香气与柔和的松蘑香气形成了剧烈对比,让人似乎置身于松树山间,很是清新。
第二道菜叫酒醋三色,
等端上来,房主人不由得失笑,原来这道菜是时下流行的酒醋三腰子④。
这道菜是宋人习惯吃的食物,以羊腰子、猪腰子、鸭腰子爆炒为主。
仆从想要将这道菜撤下,却被房主人叫停:“留下让我试试。”
刚才这道松下问泉意外很合他的胃口,因此让他对这道酒醋三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三种不同动物的腰子被仔细清洗过,剥去了腥膻气味来源的白色筋膜,再用大火爆炒过。
随后被铺在了一方炖至极烂而锋棱不倒的冬瓜上。
吃上一口能尝出腰片的滋味水汪汪、软嫩嫩的,应当是店主烹饪时把握住了火候,巧妙锁住了水分,让肉质不至于变老。
而且是熟悉的菜式,但仍旧被改良过,羊腰子采用在炭火上炙烤的方式;猪腰则被片成了薄花,与辣茱萸、紫苏一起爆炒,去处了腥味;鸭腰索性搭配了甜笋。
三种菜被放在了冬瓜上,上面撒了薄薄一层酒醋。
吃起来几种做法各有千秋,明明是三种做法却一点都不冲突,满口脆爽和烟火气。
下面垫着的冬瓜也很有意思,居然沾染了几种菜不同的滋味,吃一口肥厚的冬瓜片很是绵软,滋味多元,让人回念起刚才吃过的菜式。
新做法让人产生了惊喜感,仿佛看到一位穿戴一新的老朋友。
房主人居然吃了不少。
过一会拱手作揖:“在下闵穆。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店主莫要放在心上。”
玉姐儿才不管他叫什么,哼了一声:“饭钱别赖账就好。”
闵穆抬头看玉姐儿,诧异,随后淡笑:“不会赖账的,姑娘放心。”
下午中人就来寻叶盏,说是闵穆愿意卖房了。
叶盏便带着玉姐儿前去履约,果然闵穆等在河边,见她们过来便笑着给她们打招呼。
又说:“我去过二姐食肆,有这一手手艺想必必然会将这一爿都带得繁荣起来。”
“那是自然。”玉姐儿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想到闵穆这回同意卖房了,生怕多说几句让他改变主意,因此不敢说出口。
却没想到抬起头,就撞见闵穆正笑着看自己,那双眼睛一派了然的意思,似乎已经捕捉到了她内心的吐槽。
玉姐儿脸“唰”一下就红了。
接下来她没敢再抬头看闵穆。
叶盏就觉得姐姐今天怪怪的,不过她要专心看契约、检查塌房,腾不出神去琢磨旁的,也没留意。
这间塌房单独建在几排塌房之外,单单独独一间房,看着很是清静。
只有门前一根木板搭在几根矗立在河中的木柱子上,算是个简易的“桥”。
叶盏先去塌房内检查了一遍,看看有无蛀虫,有无掉漆,再看看是否潮湿发霉。
确定都没有后又从岸边招手赁了一艘船。再坐船绕着塌房四柱看了看,确认没有腐朽之处才作罢。
中人便笑:“叶二姐太过谨慎,这些我们做经纪的都要提前检查过,必然要无误,否则不是砸了自己招牌。”
“谨慎些也好。”闵穆随口道。
玉姐儿在心里想,这回终于会说人话了?
却不敢再抬头看对方。
叶盏核算无误后,便通过中人支付了银钱,闵穆叫管塌房的管事给了她钥匙,两人就算是交割完毕。
叶盏回家后将契书好好收了起来,压在书本下妥善放进木盒里。
宓凤娘高兴得什么似得:“没想到我们家也有人在汴京城有立足的地方了。”
叶大富买了屠夫摊上折价的肉食,要亲自下厨给家人做顿宴席,宓凤娘也说要好好喝点小酒庆祝庆祝。
叶大富劝她:“喝酒伤身,如今还是戒了吧。”
宓凤娘装没听见。
叶盏摇摇头,觉得好笑,不过她如今已经给宓凤娘采用了逐渐戒酒法,先让她戒了白酒只喝黄酒,过段时间连黄酒都给她戒断,半年之后就能戒了她的酒瘾。
买了肉又买了菜,叶大富做了满满一桌菜。端着酒杯第一个祝词:“我们家人在汴京京郊住了近百年,可这还是头一遭有人能买得起汴京房里的人。”
“我们家盏儿真是出息了。”宓凤娘激动得眼眶微红。
叶盏赶紧摆摆手:“爹,娘,不过是一间仓库,算不得什么。”
“仓库怎么了?仓库也是一片田土。”宓凤娘不服气,“这可是一片田地,大宋都城有我女儿名下一片田!”
她似乎喝多了,高兴得打开窗,大喊:“我女儿在大宋有一片地了!”
外面街巷热闹,市声鼎沸,没有人留意她这句话,可宓凤娘还是高兴得眼睛亮晶晶的。
“是啊,我们老叶家的祖坟这是冒青烟了!”叶大富立刻决定,“下次我回老家时要好好拜拜祖宗。”
几位兄弟姐妹也齐齐向叶盏恭喜:“不管大小,总归是一片栖身之地,以后还会更好。”
宓凤娘连夜手缝了一个锦袋,叫叶盏把装契书的盒子放进袋里好保存,锦袋上还绣了叶盏的名字,绣着一堆花。
金哥儿和银哥儿两人合资给叶盏买了一个香樟木小木盒,据说能芳香防蛀虫。
叶璃则正儿八经给叶盏画了个防火符,说是挂在塌房里就能防止火灾。
叶盏拿着这一堆礼物,被家里人的煞有其事逗得心中好笑。
前世她过五关斩六将升职、拿烹饪大奖、拿高薪、买车、买房,获得了许多比这间破仓库还要多好多的荣誉和成功,但没有人在那里等她。
这不过是一间水上的破仓库,还要整修呢,连个正式房舍都算不上。
她想笑,可是嘴一咧开,眼泪“吧嗒”一下掉下来了。
买定了塌房,还要付出大精力去整修。
叶盏想的是将塌房改造成水力工坊。
做奶油、黄油、奶酪这些从技术上没什么难的,只不过要把牛奶做到油水分离需要极长的时间和臂力。
上次她忽发奇想在家里做一次黄油,有两位哥哥和爹帮忙,仍旧是让三人都齐齐嚷嚷着胳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