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有共鸣,有人点头:“是了,什么都要问,有时候说了一遍还要说第二遍。”
“这时候来个讼师,讼师天天往我们衙门里跑,他帮两眼一抹黑的百姓们找到门路,也方便我们行事是也不是?”裴昭解释。
大家都点头:这倒也是。
讼师固然可恶,但他们熟悉流程,对接业务时候来个熟手还是省事啊。
裴昭笑得柔和:“我就不似印大人这般爱民如子,每每看见民众都要耐心讲解,这时候我就盼着来个懂行的讼师。”
印大人被夸奖得脸红红的,赶紧拱手:“哪里哪里。”
鸣镝在窗外看得目瞪口呆:少爷一番话,既让印大人不会记恨,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还帮弱小说话。
既能方正行事,又不会过于迂腐以至于在世间寸步难行。
少爷,厉害!
跟着少爷混更加有盼头了!
叶盏觉得裴昭虽然说这只是举手之劳,还是决定好好感谢他一番。
因此等到晚上他来吃饭时,叶盏除了裴昭点的菜之外还特意加赠了一份:“一份酥儿印方②是我的谢礼。”
这是大宋百姓中流行的一种油炸食品,口味偏甜,可以说是老少咸宜。
裴昭愣了一下,便点头应下:“既如此,便谢谢二姐美意了。”
他看得出来叶盏是那种不喜欢欠别人的性格,所以不再推辞,索性收下让她宽心。
叶盏便开始做这道酥儿印方。
面粉和豆粉混合后搓成细条,再用拓印花样,入酥油锅油炸后入油锅。
裴昭看着叶盏做菜,不管他看多少次,每一次都会惊叹于叶盏的动作娴熟。
行云流水,让裴昭无端想起杜审言描写公孙大娘舞剑的诗句。
玉姐儿也看着妹妹做菜。
她是很纳闷:娘说人情要多用才好,最好是能欠则欠,欠的次数多了两人就能顺理成章更加亲近。
可是妹妹为什么不这么做?
她小声问叶盏。
叶盏抿嘴笑:“人各有不同。娘那种法子的确是个闯世界的好法子,只不过我个性古怪,不喜那种。”
玉姐儿琢磨了下:“若是有你这等好手艺,自然能恃才傲物,与人清高也能有一席之地,若是没你这样好手艺,用娘的法子钻营就是最好的。”
殊不知裴昭耳力好,把这番对话听了个干净。
他耳朵动了动,对叶盏多了一层钦佩。
人人都有沧浪之思,但能超脱世外又有几人呢?
糕条一跟冒着青眼的油锅接触立刻迸发出呲啦刺啦的声音,迅速膨胀变大,
米白的外皮也慢慢变成了淡黄,再变成了好看的金黄色,看着就觉得喜庆。
叶盏用夹子夹出,赶紧趁热撒了一层白糖。
上面是一层雪霜似的白糖,下面是经过油炸后变得金黄的酥儿印方。
黏糊的豆粉糕条外皮,吃起来又软又绵,口感很不错。带着豆粉本身的清新香气,扑鼻而来。
裴昭小心吃着,很是喜欢这种热气腾腾的感觉。
玉姐儿也瞄准了这份酥儿印方。
叶盏做剩下了十几个,这个份量不好售卖,只好留下自己家人吃用。
如今随着店里生意越来越好,给食客做菜时用油锅不再心疼,毕竟能回本。
只不过叶家人节俭惯了,自家做菜那是决议不许叶盏起油锅的,叶大富甚至发表过"吃点咸豆子就米饭就是一餐。"的言论。
因此玉姐儿看见油炸点心当然是垂涎欲滴。
话说回来,她看见任何点心都会垂涎欲滴。
获得叶盏同意后,玉姐儿立刻夹起一个酥儿印方就要往嘴里送。
谁知下一瞬间,她低低喊起来:“嗷嗷嗷嗷,烫烫烫!”
原来她只顾着琢磨宓凤娘与妹妹不同的为人之道,忘记了先吹凉,反而被酥儿印方烫到了嘴皮。
“还好没吃进去。”叶盏赶紧拿了店里温盘里垫着降温的冰块递给姐姐,“赶紧含一含。”
杜月娘找齐了各种证据,择日宣判,她赢得了官司。
印大人宣判,这桩案子因着家产多由沈娥独自经营,便判给她一半。另一半因着是婆家的本金和人脉,又因着体恤孤老,所以留着给二老养老。
杜月娘对这份判决很满意,她原本不是那么心狠的人,对两位老人还是有朝夕相处的感情,不打算对他们斩尽杀绝。
公婆也满意,他们原以为自己什么都得不到了,谁知还能得一半,已经算是意外之喜。毕竟他们虽然请了讼师做出要不依不饶的态势,实际心里也心知肚明知道这财产一半是儿媳妇的功劳。
宓凤娘又给杜月娘寻了几个合适的郎君,帮她相看。
这两件事,倒让宓凤娘作为媒人的名声大大提升。
原来官府自来鼓励寡妇出嫁。宓凤娘所做两件事都是帮寡妇出嫁,因此很受鼓励。
地方上的里正,还嘉奖了宓凤娘一番。
宓凤娘受了鼓舞,当即回家给黑靴加了餐,还谢了叶盏,她认为这两者是自己受嘉奖的福星。
而且在家人跟前立下豪言壮志:“总有一天我要做官媒!”
原来官媒也可以举荐。选取本地的信实妇人作为官籍媒婆。
“这个信实的意思便是诚实可靠。”宓凤娘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我怎么不算诚实可靠了?这坊里的媒婆,舍我其谁?!”
第59章
宓凤娘居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真的志存高远,立下了志向就开始去寻里正这样德高望重的地方长老,打听清楚了具体流程。
原来这官媒数量也不是乱定的,而是按照当地人口等比例抽取的,坊里居住百姓多些,相应的媒妁就多些。他们如今所在的炭场巷的官媒已经够名额了,并不会多扩充。
也就是说宓凤娘要等现有的官媒年老退下来、或是出现什么重大失误才能替补上去,充官为籍。
可这也难,官媒这行当挣钱又抢手,因此每位官媒都会培养自己女儿或儿媳妇接班,等到换届时跟里正举荐。
官媒的家眷们熟悉成为官媒的条件和门槛,因此比其他民间媒婆更有竞争力。
所以官媒明面上是公开竞争的,其实是半垄断的。叶盏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这不就很像后世很多职业嘛。
宓凤娘这回毛遂自荐虽然没当成官媒,但还是有收获的:她成了中等媒婆。
原本她是最低等的媒婆,每日里只配系个裙,手把清凉伞儿,可如今有了那两桩帮寡妇改嫁的案例,立刻荣升中等媒婆。
中等媒婆是能戴冠子,身穿黄包髻背子的。
宓凤娘拿着冠子回家,喜得看了又看,将衣服和冠子擦洗了一遍,又挂起来,还惦记着请金哥儿写信给叶大富,好叫他也高兴高兴。
叶盏也替宓凤娘高兴,索性做了几道糟卤菜给她解酒馋。
糟鸭货带着淡淡的酒香,嗦一个鸭翅膀,上面的鸭皮和下面紧致的鸭肉尽数被嗦进嘴里,柔韧,还有丝丝缕缕的口感,正好一点点慢慢吃,让酒香的滋味在舌尖浸润得更多些。
糟毛豆是浅绿色的,也懒得剥,直接拿着豆荚一角从根部开吃,牙齿把所有的豆子从宽大的豆荚里全部挤进嘴里。吃一口清爽怡人,很是解暑。
糟蹄筋则富有嚼劲,吃一口柔柔韧韧,后面的大牙要用力咬合才能咬下,但蹄筋在牙齿间用力反弹,这种征服和反制的游戏让人很快就能感受到蹄筋的厚度,有种磨牙感,很是过瘾。何况全程还带着淡淡的酒香呢,宓凤娘顿时觉得一下就过够酒瘾了。
吃完这道菜,宓凤娘从这天开始居然开始跟着金哥儿几个学起了识字。
“我小时候你们翁翁婆婆教授了我几个字,也就会写我姓名,认得数字。”宓凤娘很是遗憾,“这点学识拿来在乡下做个田庄太太,管理佃农尽够了,但要做官媒却不能够。”
官媒要掌握文化知识,不能糊弄。
要能查阅本坊的户籍人册,要能认识人姓名,看得出谁家有适婚男女,还要会看嫁妆奁产单子。
像她原先做媒靠的是口头询问了解,坐在适婚男女门口聊会天对方家中养的鸡昨夜在外面下了鸡蛋的事都能打探到,奁产则靠识字的人帮忙念,自己全靠心算。
可是官媒业务扩大到一个坊,甚至整个汴京市,那就不能靠街坊邻居们口口相传了,要自己去查户籍册,要了解信息也要先靠户籍。
再说官媒负责往来的婚嫁对象都至少是小官之家,这些人家嫁女儿那奁产叫一个长,除了房奁和金银珠宝,还有日常使用的宝器、动用、帐幔等物,
甚至还有随嫁田土、屋业、山园等,甚至好几张单子根本写不下,这时候叫宓凤娘去找谁念?
所以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要做官媒还是要多认字。
宓凤娘刚开始还扭扭捏捏,可见儿女们没有一个嘲笑她,反而都很认真帮她,宓凤娘便放下了羞涩,好好儿跟着孩子们认起字来。
没想到这一来倒逼得金哥儿更加用功。
以往他是家里的学问担当,每每遇到文书、契税往来这种事都是他出面。
没想到叶盏回来后也粗浅识得几个字,又带动了全家人认字。甚至叶盏认字速度简直是突飞猛进,一天就能识字几十个,过了一个月,虽然还是不大会写,但看到后都能认识。
叶璃、玉姐儿、银哥儿也各个都不输,一个带一个他们已经读完了一本开蒙的课本,开始读第二本。
如今就连最不可能认字的宓凤娘也开始学《千字文》和《三字经》,瞧那认真的劲头只怕过一年也能完全识字。
这么一来金哥儿原本引以为自豪的那些知识就不够用了,他要保持在家人跟前的博学感就必须再多几本书。
因此宓凤娘立志要做官媒后最大的后遗症居然是金哥儿开始苦读,目睹了这一切的叶盏表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蝴蝶效应?
转眼就快到六月二十四日。
叶盏以前不知道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的,后来这一日在汴京市民眼里是个大日子,因着是灌口二郎神生日。而且会官民同乐,从官方到民间都会举办盛大的庆典。
前一天御前就会送些书艺局、后苑作这些官府艺人所做的精巧玩意儿到庙里祭奠。
祭奠的东西大都是戈射、樊笼、鞍辔这些骑射之物。
殿前还要设置乐棚,教坊做乐,还有各司的社火,殿前还要搭建十丈高的竹竿,京城司和修内所上设各种装扮神鬼。①
满城的人都要去看热闹。
叶家自然也要去凑热闹,叶盏想想打算在门口设一张闭店休息的牌子,反正这一天全城的人几乎都会去庙会,杏花巷百姓也不会有什么人。
蓬蕊却摇头:“开一天是一天,房租又不会给我们少一天,反正我也不想出门,不如你们去,留着我一人看店就好。”
蓬蕊自来性子清冷,对这种事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