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客们来到店门口都是一惊讶:“好齐整的脚店。”
城内脚店食肆不少,但从未见过像叶家蛋糕铺这样的店:店外整盆的金盏花、蜀葵、栀子、紫薇等各色花卉摆放得错落有致,似乎天生形成,店铺两层,窗户都大大敞开着,二楼的窗户外往下挂着一副幌子,上面挂着甜瓜大的蛋糕,用色鲜艳,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店门口立着一个木牌,上书"只限女宾,男客止步。"
“怎得,店里不让男客进去?”一位路人一脸茫然。他在汴京城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哪家店不让男宾进去。
“正是。”金哥儿站在旁边迎宾,赶紧帮忙安抚客人情绪,"脚店里装饰都太过闺阁气息,不适合咱们男儿,不过嘛客人您可以去对面的叶家食肆,那里头男客女客都接,端上来的点心吃食也都一模一样。"
“而且我们这店门口外面有个小窗口,这里面也能索唤外带,你可以买了打包带走。”
哦,客人们听明白了,原来是只接待女客,不过既然食物都一样,那去另一边吃也都一样。
不过还是探过身往里头张望一眼:“店里装饰得可真独有风味。”
店里隔断很多,看不见更里面,但外面露出的花卉和茶几都很雅致,看着不像食肆,倒像个书馆。
这家店居然不接待男客人,让许多围观的人都倍感新奇,因此都在外面议论起来,这样倒无形成了广告效应。
许多原本对这家脚店毫无印象的女眷都起了兴趣:平民女子们出入街市毫无压力,但有些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家,就是与家里男性家属吃饭都会害羞,何况是去外面酒楼?
却没想到有家脚店居然只让女子出入,因此都来了兴致。
走进店铺,便看见木头围成的半人高隔断,上面半截并不用木头隔断,而是用米色薄纱垂下充当分隔,这样一来,既能起到保护客人私隐的目的,又不至于影响采光,米色薄纱上还写着各色诗句,风一吹当真是飘飘欲仙。
贵女们自然是不打算坐在大堂的,又抬步往二楼去。
二楼又是不同,精致的齐楚阁儿,进去之后兰花吐蕊,墙上挂着字画,虽然不算名家真迹,但也颇为有意思。
陶编修娘子看了又看,在几家包厢里转悠,终于发现了不同:“原本每幅字画与齐楚阁儿各有主题。”
好比最好最大的那间齐楚阁儿,起名叫璇玑,上面画作便是星辰闪烁。
还有一间以庐山命名的,室内画作便是庐山飞云,颇有意趣。
“既然是只招呼女子,何不起名叫做牡丹、芍药,以百花入名字,好记也符合女子如花的娇艳?”当初安装时木匠就疑惑问过。
叶盏笑:“谁说女儿家就一定要如花一定要娇艳?我看着天上星斗璀璨三山五岳壮阔,都很适合女儿家。”
木匠想了想气势汹汹的宓凤娘,不由得承认的确是这样。
等到吃饭时又让宾客们惊讶一回。
二楼的几个大的齐楚阁被叶盏拿来安置上门道贺的客人,自然里头食物都是免费,其余的普通食客上门则由着蓬蕊她们招呼落座,各自点餐。
这次开业宴叶盏选用了前世自助西式酒会的法子,将各色美食做好放在各种大盘里,整整齐齐摆一排,有顶皮酥果馅儿、腌瓜菽扣肉、糟卤鸭杂,油炸小杂鱼、五香卤毛豆、红焖蹄筋、小茴香爆羊肉、双色橘瓣鱼圆等各种菜肴,也有各种蛋糕点心作甜点。
虽然这是家蛋糕店,但不能让来上门庆贺的客人吃冷食不是。由着客人们自行取用。
客人们自然是吃得尽心,虽然贵女们并不注重口腹之欲,但也不得不承认叶盏的手艺了得,每样菜肴都精致而美味。
双色橘瓣鱼圆在汤里浮浮沉沉,好像真的是小鱼顽皮游泳;糟卤鸭杂滋味醇厚,让本不便吃骨头的贵女们也连连点头;腌瓜菽扣肉肥而不腻。
还有本地人最爱吃的旋鲊,发酵后微酸的米饭上被鱼片卷着,吃起来清新可口。
叶盏到底还是无法跟着本地土著一起吃生鱼片,到底还是微微煎了煎,做好后又忍不住想,日本人所谓的寿司是不是就是从我们这里传过去的。本朝热爱吃生鱼片,又喜欢吃旋鲊这种微酸的口感,甚至有时候厨子们为了省事懒得发酵都在大米饭里倒醋增加口感。再加上紫苏叶、和芥末、萝卜丝这三种吃生鱼片必背配料,都是中式传统医学里的“三子养亲汤”,可以除寒气治咳嗽,正好中和生鱼片中的寒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炉焙鸡很是欢迎。
鸡块被炒制过加了醋酒炖煮,汤汁熬干后再加水炖煮,反复几次取出食用,这样做出的鸡块被冷水反复冷却,鸡皮收得精致,鸡块肉富有嚼劲。
叶盏原本以为贵女们应该更喜欢切好无骨类似白人超市常见的那种“整齐”肉类,却没想到她们都很喜欢这种吃起来不方便的肉块。
等吃完正餐,又上了浓茶漱口,漱口后又换了清淡的花茶,这才又将蛋糕上上来。
这些贵女们其实都已经吃过蛋糕了,可是这回却还是让她们眼前齐齐一亮:
蛋糕切片很精致,根据桌上人数上的,每人都能有一块,三角切片放在蓝瓷花碟子里,真是精巧。
再仔细看,有的是淡紫色和雪白一层一层间隔,上面还有淡紫色的绣球花花苞,有的则是软乎乎的焦糖色布丁状,简直让人不忍心下勺子。
大家都很有风度得各自让对方挑选,推让一番后各自挑选了合适的蛋糕。
上面还撒了杏仁片,雪白的蛋糕切片可以看见不同颜色的分层,轻轻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品尝,石蜜①的甜和奶油的滑一起交融,那种滑润甜蜜的滋味,从舌尖一直润到心里。
当真让人很是舒适,似乎置身云端。
第81章
食客们正在津津有味品尝美食,却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下来一位宫装美人,身后七八个女婢。
石榴正趁有空溜出来跟叶盏磕牙呢,见此情形不由得发呆:“怎么有这等风流人物?”因着在富贵人家当值久了,石榴打眼一瞧就看出这位宫装美人气度不凡,似乎大有来路。
她刚才扫视了一圈,自家三娘子在店内应当是最有地位的,却没想到还能来一位更珠光宝气的。
叶盏也纳闷,自家店才开张,通知的也就是附近街坊,怎么还来了一位这么华贵的大人物?
宓凤娘早就迎上去:“见过素如姑娘。”恭恭敬敬行了礼。
那位素如便笑:“赶紧免礼,我不过是一介小奴仆,哪里当得起这样大礼。”
宓凤娘便殷勤上前凑过去,原打算扶住她胳膊,可惜人家身边都有丫鬟傍身不能近前:“不知长公主可好?”
叶盏恍然大悟,原来这是长公主府上的奴仆,原先娘说在长公主跟前得了一位宫女相助,还得了人家送的玛瑙红缨头绳,想必就是这位。
素如颇有风度:“还好,多谢你这些日子送来的点心,正好我今天告假回家,禀告了长公主接了你的请柬顺便出来散散心。”
原来这位是回家探亲顺便来店里溜达一圈,就说嘛,像她们这些寻常人家的请柬也送不到长公主跟前去,不过能来个仆从也是极大荣幸。叶盏赶紧招呼:“请进。”
叶大富自然在门口等着,不敢冲撞贵客,却从怀里掏出一叠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了宓凤娘,夫妻俩飞快试了个眼色,无人察觉。
素如进店门,环顾一圈:“这店铺瞧着有些意思。”
宓凤娘笑吟吟就要请她去雅座上座:“今日小店开张,得了您光临当真是蓬荜生辉。还请您赏脸则个。”
素如上了二楼却不坐,她身边的小丫鬟赶紧拿帕巾擦拭一番,又端了锦绣软垫过来放在雅座的椅子上,素如这才坐下。
玉姐儿端上来茶水,叶盏便将今日好看的蛋糕切块分别挑了一份端上去。
素如照旧不喝茶水,只象征性拨了拨瓷盖算作喝过了,却对那蛋糕大为赞叹:“这点心端的是好看。”
叶盏赶紧上前回话:“不过是多了些绮思,讨个巧罢了。”这倒不是自谦,大宋的糕点各具特色,非但滋味香醇还模样独特,也就是占了大家没见过蛋糕觉得新奇的先机,否则也不算什么。
素如便笑,仔细打量了叶盏几眼:“你家女儿倒实诚,这就是那位失而复得的?”
宓凤娘赶紧回话:“正是,托长公主的福找回来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一摞东西递过去:“我当时发下宏愿给长公主和县主祈福,这是在各家寺庙道观点的长明灯。”叶盏定睛一瞧,原来是自己从各家庙宇里带来的香火回执。
素如见那厚厚一叠香火回执,一时间极为动容:“没想到你倒真的用心了。”
她原先以为宓凤娘就是夸夸其谈的江湖妇人,一时讨长公主欢心就算了,没想到她很是用心。
又用自己仆人带出来的银勺小心翼翼挖了一勺蛋糕尖尖,吃了那么几口,面露赞赏之色。
“你从前送进长公主府里的蛋白糖和各色点心倒好吃。是个心灵手巧的。”素如赞许点点头。
叶盏赶紧自谦,说也奇怪,前世她虽然做到了行政总厨的位置对人情往来却总是有一种戴着面具应付的感觉,穿越过来后有了宓凤娘耳提面命才有了些样子。
素如在店里待的时间并不久,吃了两口蛋糕就起身要走,还吩咐丫鬟送上两个稀罕的小金锭子:“祝你开业大吉。”
这年头金子罕见,连清冷不沾人间烟火的叶璃都多看了一眼。
叶盏赶紧将金锭子递回去,宓凤娘也跟着帮腔:“您来光临就是赏脸,哪里能劳烦大驾?”又吩咐蓬蕊:“赶紧将各色点心都来几份,装在食盒里给娘子带上。”
“收着吧。开店图个吉利。”素如看上去似乎并不在乎这点金子。
叶盏便收下金子,宓凤娘将自己为开业充场子簪着的一个金梳篦摘下来:"仓促之间不成敬意。"素如若是能在长公主跟前美言几句,让长公主她老人家惦记起自己,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素如并不收,倒说:“给我多带几份点心,直接送到长公主府上去,我给姐妹们尝尝。”
她走后许久店里人都在议论:“这就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没想到小小食肆还能有这样的体面。”
宓凤娘颇觉光彩,腰杆挺得笔直:“正是,是长公主身边的素如姑娘,是个极和气的人。”说着两人很熟的样子。
叶盏和玉姐儿捂嘴笑,不去揭穿亲娘。叶璃却细心,问叶大富:“爹,您就随身揣着那摞长明灯凭证吗?”
“那是当然。”叶大富很是自豪,"不定什么时候能遇到长公主,自然是天天带着,香火钱都花了,自然要花得值当。"
叶家儿女:!
叶盏:佩服!当真是机会给有准备的人的。
蛋糕脚店一跃成为附近街坊女眷们最常来光顾的脚店。
本来这些富裕阶层的女眷们口味也大都嗜甜,蛋糕符合她们的口味。再者贵门女眷们也都需要这么一个能出来逛又不至于太与外人接触的地方。
最好就是坐在二楼雅间,开窗看外面市井熙熙攘攘,看后窗外流水潺潺游船灯火,却都离自己隔了一层,很是安全。
让叶盏没想到的是,她这个蛋糕店却在汴京城里掀起了一小波女子脚店的风波,商人们嗅到了商机,自然纷纷开设女子脚店,一时脚店如雨后春笋纷纷涌现。
时下女子原本也可以在外面工作,譬如厨娘,都是极其赚钱的职业,女子有了钱财自然也有下馆子的需求。原先商人们还固守着前朝的思路,认为女子手头不及男子宽裕,没想到做这些女子的生意,反而让叶盏抢了先,这才赶紧跟进。
不管外面如何竞争,叶家蛋糕店却始终生意兴隆,每日里店中的每张桌子都是满的,还常常有人遣送了自家婢女来等候。
开了七八天,玉姐儿粗略估算了一下账册:“这几日里每日走账共六十贯银钱,净利一共有三十贯。”
她算完后倒吸一口气,又往回再数一遍:“莫非是算错了?”
“应当没错。”叶盏拿起纸笔帮她算账,“糕饼的利就是比寻常菜肴的利要高。”
会珠算的叶璃扒拉起算盘珠子又算了四五回,终于确认了账册没算过。
玉姐儿高兴得蹦起来,又绕着桌椅飞快跑了一圈,还嫌不够过瘾,又冲过去抱着叶盏蹦:“赚钱了!赚钱了!”她刚开始接手这个生意,还担心自己搞砸呢。
赚了钱,玉姐儿先给家里人分红,金哥儿逗妹妹:“还没到月末呢,万一中途亏损这钱是不是又要还回去?”
玉姐儿揍了他一顿作为回答。
玉姐儿给家人分了钱犹嫌不足,又开口说要送大家一份礼物。
先给宓凤娘送了一个金簪子,给叶大富买了一根正经富贵的玉腰带,给叶盏和叶璃一人一副天然珍珠结成的栀子花,虽然是小米珠,但这年头珍珠没有人工养殖,能凑这么一朵已经很是难得。
给两位哥哥分别赠了一个男用的金马镫戒指。
一家人收到礼物都欢喜雀跃,宓凤娘将金簪子狠狠插在最显眼的位置,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叶大富也打量着自己的腰带,生怕错过下一个古董。
金哥儿还调侃:“听闻广州那些海外的番邦人五个指头上各个套着宝石镶金戒指,他们叫指环子①,回头妹妹店里一赚钱就给我们买一个,不等一年我们也能充番邦商人了。”
玉姐儿给大家都送了礼物,对自己节俭,只花了一百文买了一双木屐②,为的是担心到了秋雨季节怕自己湿鞋:“以前湿鞋湿袜真是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