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少年人,喜欢起来不管不顾,没有那么多思量……”霍管事想要帮少爷说句话。
却被老夫人一声冷笑制住:“跟他爹是有几份像。”
当初他爹就是要娶夫子家女儿,遭到自己阻拦索性去求了族长出面提亲。
管事也想到了这一遭,立刻噤声,他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揭开了老夫人的陈年老伤疤。
张婆子赶紧开口把话岔过去:“说起那叶娘子,的确伶俐聪明,她送来的松花粉糕饼、菊苗煎、雕花梅球都是极好的。”
“怪不得田家郎君动心,这样的娘子娶回去生活能增添多少乐趣。”管事赶紧将功补过。
“你俩个一唱一和,当这里是象棚呢?”老夫人到底被逗笑了,“可霍家与田家门第能一样?”
“田家是商户人家,娶了叶娘子进去正好。”
霍家却是仕宦门第,娶了叶娘子那该如何?聪明伶俐厨艺好不假,但难道仕宦人家还缺一个厨娘不成?只要拿钱出去聘几十个大厨都不在话下。
“我这里做主遣了官媒去提亲,可他爹娘回来不愿意,埋怨我怎么办?”老夫人开口。
管事和张婆子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都看见一丝为难,他们的确没想到这一出。
是啊,老夫人好心帮了少爷,遣送媒人上门,可若是儿子儿媳传信过来不愿这门婚事,那老夫人是白白沾了一身腥。
既然老夫人不愿意……
两人刚要开口,就听老夫人叹口气:“也罢,这快立秋了,跪久了伤膝盖,你们陪我出去一趟。”
老夫人这是?
两人惊疑不定,赶紧一左一右陪着老夫人外出。
分隔东西府的大门外,直到走到孙儿身边,老夫人这才住了脚步,开口问了一句:“叶家商户,你可想好了?”
裴昭不期老夫人居然能出外,赶紧回话:“回禀祖母,孙儿愿意。叶家娘子足智多谋,善良坚韧,还懂孙儿志向,堪为知己,细说起来,是孙儿配不上她才是。”
他早就想好了,若是爹娘不愿意就带着叶盏谋外任,就像,就像他爹娘所做的一样。
“若是你爹娘不愿,你是不是想如你爹娘一般先斩后奏?”老夫人忽然开口问。
裴昭没想到祖母居然将自己的盘算说得一清二楚,虽然惊讶,但还是垂首承认:“是。”
“好小子,有种。”老夫人笑一声,意味不明。
“你自己去请了媒人提亲,或是请你师长、舅家出面也可提亲。等先抢占了先机再求你父母同意,叶家毕竟商户人家,不会太讲究这个。”老夫人开口,“怎得非要我老婆子出面?”
“回禀祖母,这样虽然礼法上行得通,可孙儿……”裴昭喉结动一下,“可孙儿不想委屈了叶家娘子。”
叶盏那么好,当然配得上最好的,被最尊重的方式对待,要有最周全的媒妁之礼待她,不能半点委屈了她。
老夫人不说话了,裴昭只觉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已经派出了鸣镝快马加鞭带着信件去寻爹娘允诺,信里他陈述了事情始末,可这一来一回要耗费不少时间。
为求保险起见,才又求到了老夫人这里,反正裴老夫人是叶家长辈,由着她遣送媒人也一样。
两重保险,为的就是能顺利提亲。
裴昭在心里飞快盘算,既然老夫人不愿意出马,鸣镝的回信只怕最快也要等明天才能到,不然自己现在就去寻族长,请他出马也是一样。
正忐忑着,就听老夫人悠悠然答:“也罢,我已经是你父母仇人,倒也不介意再做第二次仇人,就看在叶娘子那份松花糕份上,遣送媒人过去罢。”
其余几个人一时意外,裴昭赶紧叩谢祖母“多谢祖母成全。”
“赶紧起来罢,去遣了官媒来家里商议此事。”老夫人不等他行礼就往回走。
“回禀祖母,官媒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裴昭再次叩谢,脸上遮掩不住的喜色。
老夫人脚步一顿,随后才又往前走。
张婆子在后面捂嘴笑:“老夫人素来赞叶娘子心灵手巧,谁知道哪一天成了自家孙媳妇,可见姻缘天定。”
“还不一定呢。”老夫人冷冷道,“人家可不是一定看得上我们仕宦门第。”
裴昭才松动了一霎的脸色复又变得凝重,是啊,叶家可不稀罕什么门第,他们只在乎女儿喜欢不喜欢。
那叶盏,喜欢不喜欢呢?
想到这里裴昭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察觉自己的心意还没多久,原想循序渐进,可田家提亲打乱了他的节奏,逼得他赶紧提亲,可叶盏不喜欢呢?
想到这里,顿觉自己有一大堆话要叮嘱官媒。
今日店里打烊早,宓凤娘没什么心思招呼客人,赶紧逼着两个女儿关门:“今儿有要事回家商议。”
好在季瑛豆角、蓬蕊三个立刻保证:“剩下的由我们来张罗便是。”她们也在旁边思虑此事呢,于私,东家素来待人诚恳,当然盼着她感情上有个好归宿;于公,东家若是嫁进田家不想再开食肆了,她们便又要另寻高明呢。这事到底与自己的切身利益相关。
火急火燎回到家里,宓凤娘立刻将叶盏拉到身旁,满脸凝重问她:“我的儿,这件事,你打算如何?”
第89章
即使知道叶家风气独特,可叶盏没想到叶家父母能在婚姻大事上如此大咧咧问儿女意见。
“这田家听着倒不错,是个殷实人家,我已经打发人去唤你哥哥了,他人面广,在市面上打听一番田家底细,定能翔实。”
又推推女儿:“你瞧着那田寿小郎君如何?”
想想又飞快补充一句:“别只为了他的补齿铺,我们家有的是钱补牙,我儿可不能为了不花钱补牙把自己姻缘搭进去。”
“娘。”玉姐儿在旁边急了,“您倒是容妹妹自个儿琢磨琢磨啊,这么火急火燎催她,万一急中出错可怎么是好?”
说话间却听叶盏回答:“我不愿。”
“田寿在店里往来很客气,还好心帮过旁的食客一两次忙,言谈间光风霁月,不似那等苦大仇深之徒,也没有爹味说教。”
至少从表面上看,田寿小郎君是个不错的人。
“只不过,我早就有言在先,生意未成功之时,不愿婚配。”叶盏摇摇头。
如果对方合适,她不抗拒谈谈恋爱调节下内分泌,毕竟古代医药水平落后,用恋爱取悦自己产生天然抗生素不错,但更多的就不行了。
“你说得居然是真的?”宓凤娘还没反应过来,玉姐儿先惊讶。
说话间金哥儿和叶大富也在宓凤娘的带话下陆续归家,金哥儿带来的消息倒不错:“这田家家底殷实,家中男丁从不拈花惹草,也不酗酒,从不现身风月场中。”
叶大富想的要更多些:“回头从媒婆那里打听下田寿八字,看他是不是克妻的命格。”
再听说叶盏不打算嫁人之后叶家人才轻松下来:“既如此,就择日婉拒了呗。”
叶盏很感激,爹娘在得知她不打算成婚之后并没有威逼或者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说教,而是平静接受了这一切,似乎不成婚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生选项而已。
既然说定了,当天就回去继续开业,店中可是每日都要交租金的,房东可不管你是不是今日有人来提亲,每月租金都是定数。宓凤娘遣了人去婉拒媒婆。
谁知正在店里坐着忙碌,又来一位官媒:“大喜啊!”
叶家人惊疑不定对视一眼,不是回绝了吗?田家怎么又派了一位官媒?再说以田家的门第请不动官媒啊。
宓凤娘这回有了经验,咳嗽一声拦住官媒:“不知您这回来是为着?”
官媒纳闷:“当然是为了提亲啊!裴老夫人特意吩咐,叫我给她孙儿向您家二姐儿提亲。”
“不是田家?”
“裴家老夫人?”
“她还有孙子?”
叶家人反应各自迥异。
见惯大场面的官媒继续笑眯眯开口:“这可是欢喜坏了?我说得就是咱们杏花巷里那位裴老夫人。今日郑重请了我去说媒。”
“她孙儿,表字德音,名昭,如今在开封府左军巡司做着左军巡使的官职,年少有为,更别提家里世袭官宦,田产铺子无数,您家女儿这是要飞上枝头了!”
“是……裴昭?小裴大人?”
“裴老夫人和他居然是亲祖孙?”
“小裴大人居然是世袭官宦?”最失落居然是宓凤娘,上回小裴跟她说自己亲娘也做生意,让宓凤娘误以为对方亲娘是商户人家,跟他亲近了不少,如今看来居然门第不同?
反应过来之后宓凤娘迟疑了,赶紧看向叶盏。
先前田家虽然家底殷实,但无非就是房子大些使唤仆人多些,女儿不稀罕也罢,拒绝了也就拒绝了。
可是裴家……
也不知道裴是不是五姓七望人家,可是人家是正经的官宦子弟,这样人家随随便便动动手指头,非市井小民能望其项背的。
正犹豫的当口,先前第一个田家请来的媒婆居然一摇一摆又进了店门:“叶娘子,您可得好好思量一番。”
陈媒婆听到叶家传来的口信当即急得出门赶紧寻了来,还当这门婚事稳妥了呢:田家富庶、田家小郎君一心求娶,这叶家怎么会拒绝?
她一路跑来途中还思忖着,或许是叶家作为女方想矜持些,来回耍两个花架子就能放下。
谁知进门后就见还有一位紫褙子官媒站在店内。
望其举手投足、气度派头,样样都瞧着不凡。
这下陈媒婆是真急了:怪不得拒绝,原来是来了更好的。
能遣了官媒的,至少也是小官之家,商户人家和官员相比,门第高低一眼即知。
她正发愁,就见叶家那二女儿往前一步,道:“两位请回吧,我暂且不愿意嫁人。”
不愿?
两位媒婆原先还存了较劲的心思,这回双双呆了:怎么都不嫁?
几人都没反应过来,倒是蓬蕊这个素来不多话的,此时开口发问:“为何?”
“是啊,为何?裴家独子,千万石家产都是他的,嫁过去你便是当家少夫人,加之小裴大人前途无量,这一眼望到头的富贵锦绣……”官媒开口。
媒婆也开口:“田家,也不错……”对面有仕途经济,我方有安宁小富,哪边都是上上签,为何都不愿意?
叶盏摇摇头:“都不要。并非是对两家不满,实则是我本人不愿嫁人。”
就算非要嫁人她只需要一个不添乱的夫君。
但根据叶盏对大部分男人的了解,很少有男人能妥帖处理自己的情绪。毕竟是小时候尿远点都会被称赞的物种,所以大部分男人都是被宠坏了的情绪巨婴,容易暴怒、阴郁、烦躁、沮丧,反而是被社会污名“情绪化”的小女人更加情绪稳定,百折不挠。
穿越前叶盏工作的地方就有位前程大好的女员工就多次在工作中请假去安抚男朋友,据说男朋友会因为各种小事生气,闹着要自杀,甚至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生气,前一秒两人相亲相爱互相道别回到店里,后一秒男人忽然冷暴力不回复女员工消息,害得那位女员工不是情绪低落就是苦兮兮。
叶盏觉得那位女员工是被种了蛊,好好一个阳光明媚女孩子被操纵得不是崩溃大哭就是低落丧气。再加上身边所有已婚妇女的忠告,让叶盏将所有男性都视作“可工作相处但不可带入私生活”的物种。
叶盏无法想象自己在琢磨柿子醋和米醋哪个更适合鱼脍时要腾出心思去忽然安抚一个忽然生气的夫君;在凝神做黄酱时还要分神去疑惑夫君为何刚才情绪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