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客厅内,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扇檀木描金的漆屏,摆在了扶手椅背后,夫人她穿着一件绿绸裙坐在上面,一手展着流光溢彩的贝扇,一手举着她的烟斗。
她的脚上套着刺绣的鞋,鞋跟搁在茶几上,丝毫不在乎的对着盘中那些甜腻食物,眉开眼笑时,她的耳垂上,脖子上,手腕上,腰链上,一颗颗硕大浓绿的宝石折射出耀眼光芒。
窗外的光线笼罩,更为这颓靡艳丽至极的画面,增添上梦境般的滤镜,空气中,仿佛都流窜着一种令人头昏脑涨的味道。
整个画面,在门口的三人看来,各种程度上都有些错愕。
“…杜德,你画好了没有?我的腿都酸了。”伊莎贝莉放下烟斗,像个坐不住的年轻姑娘那样,起身来凑到对面杜德的画架子旁查看。
埃洛伊斯回过神来,从门口让开,恭敬地垂首说道:“夫人日安。”
那伊莎贝莉将注意力转移过来,想起来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她对身旁仪表不凡的男子笑道:“我新礼服的图纸都画好了,你帮我挑挑。”
闻言,埃洛伊斯悄悄把目光往上挪,她偷偷瞟这位大名鼎鼎的,将默肯夫人的一颗心牢牢抓住了的小白脸。
杜德看起来接近三十岁,虽然画画,但也穿着一身合体的晨礼服,他的五官十分深邃优越,好像很爱笑,微笑起来有种儒雅的气质,看着他那柔和中掺杂的宠溺目光,仿佛真的面对着一位没有任何鸿沟横亘在面前的爱人,并专注的回答她的任何话。
不得不承认,默肯夫人的审美很好,至少这杜德身上确实有种独特的气质,他漂亮的不谄媚,看不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
埃洛伊斯欣赏这种厉害的人物。
待他们耳语几句,埃洛伊斯与安柏瓦便将箱子里的图纸册子拿出来,送上前去,她又垂手立在一旁。
伊莎贝莉在沙发上坐下,她随意的翻看起来,而杜德将刚弄好细节的油画拿出来,放在一旁晾着,又卷好颜料和画笔,这才擦手,到她身旁帮忙看。
“呵,现在的年轻人到底还是比不上老霍德华,无功无过的,勉强合格但没有亮点。”
伊莎贝莉看着看着,嘴里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杜德扫了一眼,安抚的拍了拍伊莎贝莉的手,他清清嗓子:“我觉得倒很好,毕竟裙子只是装饰物,到底还是得看穿在谁的身上。”
“如果是穿在你的身上,那么再多的亮点也会被你盖过。”
伊莎贝莉听了他的话,瞬间便面色开朗起来,傲娇地抬扇子遮住嘴角。
“你就会哄我。”她看向埃洛伊斯,说道:“那就这样吧,也不用改了,加紧点儿送样衣来给我试。”
说罢,她又飞快的摆动扇子。
“好的。”埃洛伊斯点头,上前去接过画册,松了一口气,带人离开屋内。
与此同时,女管事又从门外进来,声线平和,不掺杂丝毫情绪地说道:“您儿子留过话,叫您中午与他一起用餐,说是有本杰明夫人送来的请帖和礼物要交给您。”
伊莎贝莉蹙眉:“他们怎么这么闲的慌。”
闻言,杜德也站起身,知趣地向夫人告辞,夫人果然挽留他。
他道:“我要回去挑选最漂亮的画框,把你的副肖像画好好裱起来,等弄好了,过两天就亲自送来。”
说罢,夫人只能叫女管事去给他准备马车。
埃洛伊斯一行人出了套房,还在等着梯子升上来,没过一眨眼的功夫,杜德便也到了楼梯间里。
“你们一路过来很远吧?”杜德身后的仆人拎着他的画具,他一身轻松,气定神闲的跟埃洛伊斯他们闲聊。
埃洛伊斯点头。
“是的。”她告诉杜德他们店铺的地址,又介绍了现在的裁缝师,以及三人的职位。
杜德听完,笑道:“这么年轻的女助手,在纽约的裁缝店里倒也少见,你应当是很有天赋。”
“没有,都是老板仁慈,肯容提拔我。”
话音刚落,栅门被开电梯的人拉开,他们前后进入,刚刚好站满,继续闲聊。
“默肯夫人她是个有主见的人,不爱浅色,也不追求显得年轻,她喜欢将自己打扮的……”
栅门又打开,一行人往外大厅外走。
在酒店门外的阶梯上,埃洛伊斯十分感激的向杜德道谢,为他准备的马车很快将他接走。
裁缝店的马驹,还在后门边的食槽里吃干草补充体力,他们目送着杜德离开,正打算回酒店里找个地方坐着等,路边忽然又驶来一辆车。
车上下来的,正是温斯顿·默肯,他几乎隔着半条街就看见了杜德那个小白脸在与裁缝店的一行人热切闲聊。
他沉着脸,一步步往上迈腿,正对上打算重新折返进门的三人。
他们朝他问好,温斯顿点头,视线投过去。
他看见埃洛伊斯稍微低头,她脸上多了一副眼镜,五官没法完全辨认,又退让开路,裙摆在地面擦过,身影气质,又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忽然,温斯顿停住脚,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打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继续前行。
而埃洛伊斯回首,眼睛撵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她又很快收回视线,胸腔里挤出来莫名的一口气。
……
第60章
访客的马驹被领到后边儿, 通常喂的是干草和豆饼,它们俩吃饱喝足了,鼻子里舒服的哼哼, 瞪着乌眼珠子神气的, 由马车夫牵出来。
往车架上套好了,专心等候的几人便依次踏上车去。
埃洛伊斯拉着范妮往车上坐好, 她抬手将车帘拉合, 挡住刺目的光线。
“我今天本不用来,来就是为了瞧瞧这杜德到底是何许人也…”范妮从她的手提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擦汗。
“现在看来,他确实是有些拿捏人的本事, 那样道貌岸然。不过,默肯夫人看着不像是个蠢人, 怎么就能被哄住了呢?”
安柏瓦若有所思:“看起来, 这人不贪财也不图谋她什么,他的穿戴打扮,也还是寻常的模样。”
“我猜, 他要么是真的什么也不贪图,要么,就是贪图的东西值得他这样遮掩自己。”
安柏瓦思索了一会儿, 这位杜德先生有没有可能对默肯夫人是真爱, 他发现没有任何可能。
真爱的相处方式,可不是那样。
车辆经过几条街道, 埃洛伊斯手中在折叠披肩,她没说话,仅仅一个猜测, 默肯要是下定了心不许他们见面,那这杜德恐怕一辈子也近不了夫人身边。
他如今竟然允许, 恐怕也不是真的想给自己找个小爹,埃洛伊斯猜测,默肯是在引诱杜德露出他的的企图。
埃洛伊斯回忆起杜德的神情,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文尔雅,随和大方,可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曾经听说过,杜德是勋爵的私生子。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想瞧瞧这人到底有多大能耐。
车轮压着石子儿颠簸一颤,埃洛伊斯很快回到工作状态,理了理思路,打算回到店铺里,直接来说剩下的工作,便是各自制作各自负责的样衣。
她与安柏瓦各自有两套礼服要做,范妮这熟悉的缝纫工眼下便成了抢手的人。
埃洛伊斯叫安柏瓦把范妮让给她,他却支支吾吾犹豫地很,像是不想松口。
范妮见状,得意的搅着手帕,“怎么,店里就我一人会缝纫了吗?你不知道去请别人?那巴顿不也可以?”
“行是行,但我跟他又不熟,万一他弄不懂我怎么想的该怎么办?范妮还是你好。”埃洛伊斯也是没法子了,她第一次担任这样的任务,可不能出一点儿错。
范妮知道埃洛伊斯的顾虑,“那行吧,我就去帮你几天,不过你得请我吃点好东西。”
埃洛伊斯没想就答应下来,留下安柏瓦,一脸抑色地答应:“好吧好吧,那我去找巴顿。”
为了省下时间,她们并没有外食,路上就差遣马车夫往面包店外面靠了会儿。
埃洛伊斯和范妮下车去,弄来一些腻人的浆果派和面包,以及足够许多人喝的咖啡。
他们回到店里分完,埃洛伊斯立即去仓库将白坯布领了,在自己的工作间里裁剪,在立体人台上随心的比划,范妮一旁帮忙缝边。
忙到半路,埃洛伊斯还能停下来欣赏自己的杰作,巡视一圈这虽然小但却属于她自己地带,凌乱的工具,毛边的布料,勉强可以运行的整套工具,有节奏的机械声,她双手叉腰,想要独立出去的冲动达到了顶峰。
但,她知道自己还需要这笔订单来订单历练,就很快压抑住想法,继续弯着腰伏在桌面裁布片儿。
她制作的这两套礼服,皆是拼色的款式,看图纸,一条是草绿色缀裙里露出一条鹅黄的裙边的插袖裙,上面有刺绣珠花,另一条是中袖敞口的桶形裙,用白坯布示意出形状,再确定细节的位置。
屋子里忙活没几个小时,门从外面被推开,露丝太太先探头进来瞧瞧,又才回过身引着雷蒙德走进来。
雷蒙德示意屋里的二人继续忙,他打量打量屋里屋外,以及人台上的半成品,转过一圈,又继续与露丝太太二人在讨论关于营业额的事情。
露丝太太答完了,雷蒙德伸手摸了摸细节,询问道“埃洛伊斯,这两套礼服所需要的制作时间,你得花上多久?”
“依照我的做法,样衣两天一件,成衣五天。”埃洛伊斯答完,他点点头,思索着各个助手们的效率,才道:
“嗯,很好。”在时间上,至少选择她能够利益最大化。
雷蒙德又走到缝纫机前,看范妮车线,又问了她这机器用的怎么样,效率如何,一周要多少耗材。
范妮怵怵的答完,露丝太太在一旁悄然出声:“这台缝纫机,堆在仓库里许久了,不是最新的款式。”
雷蒙德没想这里面的事情,顺口便道:“那就换台最新的。”
说完,他们又朝下一个工作间走去。
待雷蒙德大体了解了近日订单的具体进行情况,他便叫露丝太太去忙了,又回到办公室,懒散的翘脚在书桌上,闭目算账,从细微处的花销,到每个订单的利润,以及每个学徒的能力,和能回馈的价值。
他闭目养神,没过一会儿听见动静儿,接着,哈费克林从屋子外面走进来:“你要我打听的事儿,我都弄清楚了。”
哈费克林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又往里扔几颗糖,有些大喘气儿,像是跑回来的,看见桌对面的椅子空着,便一屁股坐下。
“哈尔斯那里,最近确实碰见两个难缠的客人,不过,我起初问那个送煤工打听,他不知道内情,却说的不清不楚,肯定是想骗我好处。”
“这几天,我连日堵了乔恩,又是求他,又是贿赂。”
“好不容易才收买下下来,又说是你关心哈尔斯,想知道他的近况,他才不防备我了。”
“刚刚,他传来了一封信,你看了就知道了。”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
雷蒙德接过,上面是乔恩的字迹,写了哈尔斯最近遇到难缠客人的始末经过。
那两位客人,是皆是商人的妻子,结伴去他那里做衣服,但没有想到,后面这两位客人友谊破裂,反而一齐开始刁难起他来,对设计删减修改,斗个没完。
那可不像以前,有露丝太太与雷蒙德在前面应付着,裁缝只需要做好裁缝就行了,他又要制作,又要面对客人的情绪,实在是难以顾全。
雷蒙德看完了,顿时乐呵起来,他仿佛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哈尔斯那副吃瘪的模样。
可待他乐完了,又面色凝重,捋了捋纸片,不容置疑地说道:“等康奈斯走了,我打算去找一趟哈尔斯。”
“你难道真准备把他给请回来吗?”
哈费克林差点没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十分不理解,他可记得,老裁缝在的时候,雷蒙德对待哈尔斯,态度可不是这样。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看人情,顾忌他这个亲兄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