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恐怕到时候咱们也就没有往上爬的机会了,但这事没法阻止。”安柏瓦答。
埃洛伊斯抬起目光,接过餐盘,叉子刮着肉蘸进汤汁,口吻平淡:“所以,我的打算是,等眼下的工作交付,就出去自己开店。”
她没打算瞒着人,趁今天这顿饭,正好试探试探,能不能找到合作伙伴。
众人的视线汇聚在她那,都能感觉到这话不是个玩笑。
“开店铺?”巴顿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舍了霍德华裁缝店这招牌呢?
“会不会有些太仓促了?”范妮以为她还会在店里呆很久,但没想到埃洛伊斯以为口中说的日后,竟然这么近在咫尺。
“仓促倒还好,无论什么时候想开始都可以,但埃洛伊斯,想开裁缝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例如选择店面,招聘员工,又例如客源从哪来,这些东西都得仔细斟酌。”安柏瓦知道,凭埃洛伊斯的手艺,出去了一定能混上一口饭。
可她太年轻了,做老板不如给人工作来的纯粹,那些旁杂的事情,哈尔斯都尚且弄不好。
埃洛伊斯放下叉子摊手,面容真挚:“所以啊,我的个人能力有限,这不是来问你们寻求建议和帮助了嘛。”
几人听了这话,各自陷入思索。
关于客源,她自打那天在剧院里遇见娜莎之后,辗转反侧几夜就想了个清楚,如果能跟她套近乎,从而承接上她那剧院里的新剧目戏服,借着她眼下的名气,那么连带着裁缝的名气就会很快打开,不愁没出得起价的客人上门。
若是能搭上娜莎最好,若是搭不上,埃洛伊斯还打算走安东尼的路子,找办法合作,也能顺利的起步。
若是都不行,埃洛伊斯就打算走薄利多销的路径,将目标人群放低阶层,在报纸上多登些优惠的信息,吸引一批中产顾客。
至于聘请员工,她也做了几手的准备。
首先,埃洛伊斯没打算从一开始就将摊子支的很大,若是生意不红火,一个缝纫师,一个助手,再加上她这裁缝,也能运作起一家小店,这二人的选择,大概率也就是自愿倾向很高的范妮与黛西。
若是生意好,她大可以继续翘雷蒙德的墙角,并且登报出去招些人。
至于店铺的位置,那就更简单了,她手里有些资金,要么选在百老汇附近,要么就选在上城区,价钱总还出得起,到时候她有了时间,亲自去探寻就好。
她心里存着这些想法,又打探旁人的点子。
安柏瓦不是没尝过屈居人下的滋味,从前哈尔斯在的时候,就没他能出头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能展现展现了,机会却又要溜走。
他虽然看着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人,但也知道被需要和不被需要,那可是两种待遇。
凡是个有手艺的人,要是出去了,即使开头不顺利,早晚有一天也能成事儿,只是时间问题。
安柏瓦想想他自己,已经在那个安稳的地方呆了那么些年,被有天赋和家传本领的人盖过了,他也就一声不吭的按部就班。
他有这份勇气吗?似乎没有,但他难道不想凭自己的能力,自由自在的搏一搏吗?他也是想的,哪个手艺人不想呢?
他正欲开口,对面的范妮已经耐不住了,她笃定的说道:
“别的事儿我不懂,也不一定帮得上忙,但缝纫还是能勉强的,只要你能保证以后有了名气不把我给丢下,你去哪我就去哪。”
范妮一贯自由,她没家要养,也只是个学徒,没那么多要顾忌的,能有更好的选择,她凭什么不去呢?
况且,她心里还存有一份好奇,想看一看,埃洛伊斯这样的人,最后能走到什么位置。
埃洛伊斯暂且应了她,一旁巴顿见状,他转动眼珠子,紧接着道:
“其实我也早就想辞工了,那哈费克林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老是寻我的不好,自打我升了学徒,他更是厉害起来。”
“之所以没走,也是看留着能赚点钱,又怕找不到下家,所以才一直勉强,以后要是你的店里忙起来,缺个跑腿做杂事的,可以先考虑考虑用我。”
巴顿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
“这些嘛,都好说。”她失笑道,心想那霍德华裁缝店里的篱笆可真是不紧,一顿饭的时间就能忽悠走这么老些人。
被几次三番打断说话的安柏瓦确定他们没话了,这才清清嗓子。
“…这些年,我虽然没攒什么钱,但好歹手里也攒了些相熟客人,你若是能弄来本钱,不如我们合作开店,我来做你的助手。”
这回轮到埃洛伊斯意外了,她想过安柏瓦可能会有意向,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
她朝椅背靠了靠,喝水压惊,疑惑地询问起安柏瓦缘由,并反而告诫起他不要冲动。
“你在那店里已经那么些年头,好不容易算是熬出了资历,现在每个月,情况好,也能挣个二百多美元,这薪水放外面,并不是轻易就能得来的。”
“你能舍得掉吗?毕竟,要是另起炉灶,开头必然是要艰难一阵子的。”
她的这些话,安柏瓦自然也知道,他抿唇,常年毫无波澜的寻常五官上露出些神色起伏。
他解释了半晌,为何要做出这个决定,最后又苦笑出来:
“做人嘛,哪能一辈子都平平无奇的这么过下去,就算是我这样不起眼的人,也是有些理想的,为了理想,哪能不吃点苦。”
埃洛伊斯听完,莫名发现自己未来要开的店铺,似乎已经失去了只做个简单小作坊的机会。
……
第66章
炖牛尾汤的残羹被端走, 面前又换上一盘梭鱼丸,埃洛伊斯换了一副更小点儿的餐具来品尝。
在她被食物夺去注意力时,同桌的另外三人还在就开店这件事, 十分理想主义的你一言我一语合计。
“过两日我要请假回父母家一趟取东西, 那都是我学手艺时一点点攒的工具和样板,兴许能用的上。”
安柏瓦的父母家在纽约州内, 一整天的时间就足够往来, 他摸着下巴,思索着打算把家里藏在地板下的积蓄拿到城里来备用。
“那你送样衣的时间就得推迟,赶不上我们俩的进度了。”范妮沾沾自喜, 又瞬间回过神来,回归现实考量:“不对, 咱们都是要离开那儿的人了, 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蹙着眉看向埃洛伊斯:“还有,要是几周后就要开店,你打算拿什么给我发工钱?发多少?可不能耽误我置办夏装。”
埃洛伊斯将鲜甜的食物咽下肚, 使餐巾擦了擦嘴,内心感叹,她终于将话题转移到关键上了。
“所以, 你们先别激动, 听我说会儿。”埃洛伊斯顺势将关于客源上可走的路子告知了他们。
“我的手上留了些本钱,度过起步的几周, 没什么大问题。拿薪水的方式,你们可以单一选择,是要稳定的周薪, 还是要分红。”
“现在我还没有同时给薪水和分红的能力。”
听她的话,像是早为此做了准备。
巴顿和安柏瓦都十分明确, 前者做杂活儿,他表示自己肯定是愿意拿周薪的,只要不低于十美元一周他就能干。
而后者直言自己要根据营业额分红,多少都可以。且可以投点钱,但被埃洛伊斯严词拒绝。
“不是我连钱都不想要了,而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数,也不知道那些路能不能走得通,万一要是让你亏了本钱,那岂不是大罪过?”
还有一条,她不能被削弱话语权。
安柏瓦本就是想验证自己的手艺,也不强求什么,就答应了。
范妮对这两者有些犹豫,“我还得再想两天,万一能顺利,那选分红好,可万一不顺利呢?”
她在思索,她对埃洛伊斯的信任和那点莫名的友谊能抵得过真金白银的磨炼吗?
“现在还有的是时间考虑,我不着急,你们也不用着急,眼下还有许多的活要干呢,默肯夫人的订单,怎么也得做好了再走,算是对得起人。”
叙话到了末尾,他们盘子里都空了,往窗外一看,才恍惚发觉已经是夜了,付过账单,他们顺路的一道走了,埃洛伊斯独自回家。
房子里,特莉在厨房内收拾,用白布擦盘子上的水痕,放进橱柜,托马斯在外面清理桌子。
她知道,但凡七点过了埃洛伊斯还没回来,那就是在与同事们一起吃晚餐,不用等她。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露易丝也还没有回家来,准备的四人份炖菜,到最后却只有两人吃,还剩下许多,放在烤箱上热。
最近是酒店的淡季,她应该不忙才对。
隐约听见家门的锁眼发出动静,她斜过身瞟了瞟。
“埃洛伊斯,露易丝有告诉过你,她今天有什么事儿吗?怎么这时候还没回家?”
“啊?不知道呀,她没说过……”埃洛伊斯在门边将鞋底儿擦干净,继续往里走。
今天她回家的时间已经算晚,家里连晚餐都吃过了,露易丝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
埃洛伊斯不信任城里的治安,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的危险画面,正打算叫上托马斯一起出去沿着必经之路找她。
还没等她开口,身后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
露易丝进了屋子,她胳膊腿儿具在,发型有些松了,面带土色,径直往客厅的沙发上瘫倒,长叹一口气。
埃洛伊斯楞了一会儿:“你这是怎么了?遇到劫匪了还是怎么的。”
“没什么,加班而已。”
她的精神有些涣散,起身来,趴在餐桌上狼吞虎咽,吃了一大碗还温热的炖菜,才疲惫地徐徐道来:
“今天本来好好的,那默肯夫人与本杰明夫人在雪榈饭店用餐聚会,本杰明夫人不知道从哪听闻她儿子乔约翰·本杰明最近与一个女演员走的近,便亲自光临了酒店,守着问他的话,并敲打他。”
那位神通广大的贵妇人,与她的州长丈夫并不亲密,二人一个住在州府官邸,一个住在长岛,由于她娘家有比州长更实权的官儿,故而许多人只叫她本杰明夫人,而不是州长夫人。
她的大驾光临,叫整个利兹酒店都陷入了一阵忙乱,对于默肯一家子来说,这酒店只个低调简陋的落脚点,不用来待客,只是睡觉的地方而已,不会过分苛刻谁。
对于酒店来说,也只是有钱又好说话的大客户,仔细伺候就行了。
可本杰明夫人却不是,她老人家出自政坛名门望族,又在如今的纽约上流圈子里话语权相当大,身份地位不一样。
老板和经理亲自来接待她,就像接见女王那样小心翼翼,一点也不敢隐瞒的回答她关于他儿子的动向。
做老板的都要这样卑躬屈膝,更别说露易丝。
她更是提着心在套间外走廊里,整整站立不动呆了两三个小时,随时等着被差遣,还要忍着不在本杰明夫人身边的那些随行人员面前露怯。
后头人走了,露易丝才听经理复述屋内的景况,他说,那位倒霉的纨绔见了他母亲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她老人家半个字也没提起什么女演员,没问他在外面引起那些的传闻。
似乎这些东西还不够格让她挂在嘴上说。
但光是平平淡淡的问他吃的好不好,玩的好不好,那乔约翰便吓得脸上冒了一层汗,还要靠着他的好表哥打圆场,才算是勉强交差。
露易丝用面包蘸着炖菜的汤汁,狠狠往嘴里塞,吃的两腮一鼓一鼓,她愤愤不平道:
“本杰明夫人临走,她身边的那个贴身女仆要求我们酒店,将除了默肯先生一家,以及他们的客人之外的所有客户都清退出去。”
这种没道理的要求,从对方的嘴里说出来就成了道理,酒店的老板与经理也只能照做,还不敢要那贴身女仆拿出来的补偿费,直到后面她们人走了,默肯先生写了汇票,酒店的人才敢拿。
至于清退其他客人的工作,自然就有一部分轮到了露易丝的头上。
她今日一整个下午,都在挨户去敲那些小套间客人的门,向他们解释事情经过,核对应该退给他们的房费,安慰他们受惊吓的神经。
好在没人不从,虽然累了点儿,但花费七八个小时的功夫,也将这令人糟心的工作都给完成了。
吃完几片面包,露易丝还嫌不够,可怜巴巴的道没吃饱,特莉赶紧掀帘子钻回厨房打算再炒点肉酱,烧水煮通心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