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里,等埃洛伊斯他们将设计稿一页页展开,放置在堆满台词稿的茶几上,格朗丁与娜莎看过,对大部分图稿都皆赞不绝口,但娜莎指着图纸上裙摆留出的大拖尾,犹豫地说道:
“要不然将这里缩短一些,在台上不能时刻整理,后面很可能会乱糟糟的。”
格朗丁则摇头:“缩短之后就没那个效果了。”
埃洛伊斯看过去,松了眉头,解释道:“这个尾拖我会用铁丝缝边,上浆固定,外面再罩上纱,不会乱,更不会影响台上的效果。”
这剧院也是鲜少演这种题材,服饰上的所有细节都得仔细推敲一遍,可但凡提出来的疑义,却总能被埃洛伊斯提前想到,给出几种解决办法。
格朗丁与娜莎对视一眼,心里彻底安稳下来。
过后,埃洛伊斯又将娜莎的围度量下来,又安柏瓦派去男主演,以及一个重要配角那里去量过身材,抄录下他们的意见,这才收拾收拾打算离开。
娜莎却叫她别走,笑道:“晚上跟我们去克拉里诺吃晚餐吧。”
埃洛伊斯将手里的箱子交给安柏瓦,疑惑地反问她:“那是什么地方?”
“是我们这小圈子里的俱乐部。”格朗丁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叼着烟卷,正打算点燃后吞云吐雾,但娜莎见状斥他两句,他又不好意思地收起来。
娜莎白了格朗丁一眼,又挽着埃洛伊斯侧耳低声道:“你在那儿,说不准还能认识更多用的上的人……”
听了这个话,哪有不去的道理,埃洛伊斯顿时来了兴趣,同她一道乘了车,往俱乐部的方向去。
…
那地方不远,连半英里都不到,正在百老汇街区的中心地带,与百老汇最出名的三家大剧场相邻。
很古典,细节处薄如蝉翼的石雕与恢宏的罗马柱撑出门廊,绿意浓郁的银冷杉栽种在阶梯旁。
房屋从外面看着,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并不十分出挑,但要是细细分辨,倒能看出来精致的地方。
路边却停着许多马车,许多人物轻车熟路地往里头钻,埃洛伊斯感到好奇,她从没去过俱乐部,路上只听娜莎讲,那地方是个原本东欧老贵族弄出来的,起初只是个自娱自乐的同乡会。
现在发展些年,意义天翻地覆,里头吃喝玩乐,也变得全面。
但只能依靠会员推荐入会,平白普通人想踏足,那是不能的。
她是在前不久,同乔约翰一道来过,成为了会员。
怀着好奇的心情,埃洛伊斯跟随他们走进去,在人的带领下,穿过一个大厅堂。
这大厅堂里,到处是颜色沉重的胡桃木装饰,靠墙陈列着整扇的书籍,并不是那样摆出来撑门面的精装品,而都是些会员们主动捐赠所爱供人阅览的。
厅内摆着许多用来洽谈喝下午茶的成套低矮桌椅,零零散散坐着许多人,最中间的空台子上,摆着一对儿定制款施坦威钢琴。
埃洛伊斯跟在他们身后,从靠窗一侧经过,格朗丁悄声告诉她,坐在第三排的那个穿红丝绒马甲,不停往杯子里加方糖的的老头,是个不得了的小提琴大师,刚带着乐团去了一趟华盛顿。
那正在问人要报纸来看,穿一身绿裙,笑盈盈的老妇人,她是博朗特夫人同母异父,私生出来的妹妹贝利女士。
别小看贝利女士,她继承了五十万美元的信托金,是这里的大金主。
埃洛伊斯听的有些绕,这里的大金主,背景是博朗特夫人的母亲的私生女。
“博朗特夫人又是谁? 格朗丁,你不是刚红不久吗?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埃洛伊斯很好奇。
格朗丁耸肩:“好歹混了这么些年呢,况且,我认识人家,人家又不认识我。”
“不过,那博朗特夫人的妹妹,你真应该记住脸,也只有她姐姐夫家博朗特这个姓氏,在纽约,能与本杰明来媲美。”
“这两个家族,在华盛顿支持的候选人可不一样,无论各行各业,你要是想走到更高的地方去,必须得选一边来站。”
“不过,你既然与娜莎关系这么好,便已经做了选择。”
埃洛伊斯顿时有些恍然,她沉默下来,往深处思索。
她知道这种家族,外观仿佛一颗坚如磐石的大树。
上面枝繁叶茂的绿色,或是那些头戴平檐帽,西装革履在议会上演讲的大人物,又或是穿制式服装的军官。而根系上,又有沾亲带故可以不断输血的银行家,各种实业家,以及能够呼号舆论站台背书的各界名流。
他们独自构建出一个社交圈,一个世界,呈现圆心围绕这中心家族,通过这茁壮的主干上下互通,利益紧密相连。
两颗大树是不能同时存在于一片土地的,所以必然会有一方得败走。
埃洛伊斯在这种恍惚中深思,她发现自身对所处的位置还是不够了解,或者说,她此刻猛然发现,那道她曾经误入,想要留恋的世界,大门已然透明。
……
第82章
俱乐部将娜莎视为会员, 她可以在俱乐部接待好友。
埃洛伊斯跟随他们被安排上了二楼一间布置很漂亮,半开放式的小房间里,用餐完毕, 她们也下楼坐进了大厅的矮桌边, 谈论戏剧这个话题,过程中, 也有几人来与娜莎问好, 与她攀谈,她将埃洛伊丝介绍出去,交换了几张名片。
娜莎年轻貌美, 事业正当红,将本杰明公子迷的满城皆知, 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本杰明家族的蓬帕杜夫人, 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人,个个都保持着礼貌的疏离和周全礼节,对她的角色早已有了定义, 与她主动往来的人,皆是想从她嘴里打探乔约翰消息的人,更有人向她讨要乔约翰生日宴会的邀请函。
不知何时开始有人在使用那两台钢琴, 一阵缓慢的钢琴声流淌在内, 格朗丁开始与安柏瓦议论一些作为裁缝从来都没时间了解的时政,经济, 等等事件。
他是个洞察人心的作家,对身边的一切都有相当的敏锐,他的注意力能够观察到娜莎的处境, 但他没有做声,笑貌款款。
而埃洛伊斯端着瓷白的梨形杯, 侧过脸,眼眸低垂,做出聆听状,实则视线不留痕迹的游走,默默观察这一切,这个地方的所有人。
打起精神与人社交的娜莎,她的双眸中喜忧参半,或许是她的人性向往这样备受关注的开阔感,又或许会害怕得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乔约翰而非她自己。
埃洛伊斯能够清晰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
在与她说话的人都各自散开之后,娜莎果然挽着埃洛伊斯的手臂不断叹气,低声说道:
“我有些时候都不明白,到底要不要借乔约翰的势头在外面活动,那些人不清楚我的姓氏,却十分清楚乔约翰私底下送了我什么东西。”
“唔,或许多来几个乔约翰围绕着你,他们就能记住你的姓氏了。”
闻言,娜莎忍俊不禁,等她脸上的愁色一扫而空,埃洛伊斯才继续与她谈戏剧,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们又在这里消遣了一会儿,才离开,各自回到家中。
送出去给人的名片,第二天便为埃洛伊斯提供了许多的订单,清晨里巴顿从信箱里扯出厚厚的一叠信件,有出版社副主编的夫人请她上门做衣服,有顾问官的夫人询问她的工期。
埃洛伊斯在工作间里提笔一封封将信回过,过后又在早餐的间隙里,拿起两三家主流报纸检索新闻。
以往,她只关注那些边角上关于房屋,广告之类的消息,如今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挪到了占篇幅更多的版面。
早餐过后,按照埃洛伊斯工作的惯例,她集合了安柏瓦与范妮,对剧院的订单,根据她们的反馈做出微调,接下来制作样衣。
安排好这些,午餐后的时间,埃洛伊斯便按照不成文的规则,将顾客划分成三六九等,根据其的购买倾向,人物地位来排序。
下午,她便带着黛西前往顾问官夫人的家中。
“我们这样区别对待客人,真的好吗?”马车上,黛西心里有些忐忑,显然是那位副主编的夫人购买意愿更强,书信中的言语也更随和些,但在埃洛伊斯的回信中,却告诉对方工期排到了下个月,需要耐心等待。
而这位顾问官夫人,仅仅是因为更有地位,随口问了一声,就能最先被服务。
在黛西的眼中,她觉得埃洛伊斯是一个完美无缺,至少与众不同的人,从没想过,她也会像那些男性商人一样,做出这样有些势利的抉择。
埃洛伊斯依旧看着街边午后暖阳中穿梭而过的景色,她没有向黛西解释什么,只轻声说道:“回店铺之后,记得帮我找些布料。”
黛西应声,也不再问,只思索她这么做的道理。
顾问官夫人的家仆似乎一早就知道埃洛伊斯会来,打黛西拎着包跟随埃洛伊斯进入那间宅子开始,她被留在仆人们所待的地方,仆人们给她上了茶水饼干叫她吃,而埃洛伊斯则第一时间被管事的引到了顾问官夫人的起居室中。
这位顾问官夫人的丈夫姓赫帕,在纽约市某部门做顾问,明面上的年薪在五千美元左右,故而宅子并没有那些商人一样往华丽富裕的面貌布置。
埃洛伊斯绕过一座填漆屏风,映入眼帘看见单人椅上坐着位一身黑紫相间条纹绸裙,脚穿绣花平底鞋,脖子上围了一圈珍珠的黑发法裔女人。
昨日就是她最后才来与娜莎说话,留下了埃洛伊斯的名片。
赫帕夫人介绍了自己的姓名,态度客套。
“埃洛伊丝,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请坐。”
“好的。”她选个不远不近地方坐下,开始将挑选过剩下来的设计稿打开给赫帕夫人看,以此展开话题:“您要是有看中的,我就尽量将工期排出来做。”
赫帕夫人不在乎什么裙子衣裳,但她知道交换规则,也耐心顺着埃洛伊斯的话去做,目光飘忽,随意指了一个款式,又定下一个不着急的时间。
待生意做完了,这赫帕夫人果然开始旁敲侧击,问埃洛伊斯打探娜莎的过去,毕竟娜莎向人宣称埃洛伊斯是她的旧相识。
埃洛伊丝照本宣科,将娜莎与她通好气的官方说法告诉了赫帕夫人,赫帕夫人见她这么说,就又改口问她,娜莎会不会去给乔约翰庆祝生日。
“据我所知,本杰明先生早给她下了邀请函,很盼她能去。”埃洛伊斯实话实说。
得知这个消息,赫帕夫人也觉得自己这衣裳钱花的值了。
本杰明家族虽然接受不了一个女演员进家门,但乔约翰是他家的独子,天生就要继承家里的一切,要是他真拿这女演员当真爱,那么与这女演员搞好关系就尤其重要。
打道回府后,埃洛伊斯便写便条给娜莎,将赫帕夫人打听她的事儿一五一十转达。
娜莎晚上就回了信,叫埃洛伊斯从那些来旁敲侧击打听她的贵妇手中多捞些钱,她们谁要是出的血多,就让埃洛伊斯给她分一点,攒在埃洛伊斯那里,留作后路。
埃洛伊斯也正有此意,二人不谋而合又通了几封信,临时决定要应本杰明公子的邀请。
待到生日宴那天傍晚,埃洛伊斯在家中将自己收拾妥了,等来娜莎的马车,二人一道前往雪榈饭店。
天气不好,铅灰色乌云飘向城内,就连月亮的影子也看不见,过了没一阵子,更是落下夏季里才会有,逐渐磅礴的暴雨。
雪榈饭店周遭依旧灯火通明,马车靠过去,立刻就有侍者撑着伞来问她们要邀请函,收了邀请函,又专派人将她们二人护送进雨廊,请上楼。
乔约翰生日,主办的那帮公子哥们特意一个长辈也没请,没人管着,他们好寻欢作乐。
雪榈饭店在如今的纽约也算是头名,工字形建筑物,有三层,宴席在一层吃,之后的舞会在二层办,若是有人玩乐喝的醉死了,酒店的经理就会把人扶上三楼去。
香槟塔堆的有人高,埃洛伊斯提着裙子走进宴厅,抬头就看见那天花板装饰的与凡尔赛宫一样流光溢彩,穿燕尾服的侍者点燃一从从的蜡烛,女仆们捧着散发浓郁香气的甜品路过。
长桌从厅前贯穿厅尾,铺着白布,金银餐具整整齐齐摆着,侍者将源源不断的客人往规划好的位置引,埃洛伊斯与娜莎分开了,她坐在长桌的尾部,身旁是一个惊悚小说作家。
待席位都差不多都满座,前头那些公子哥们挨个敲响香槟杯给乔约翰祝酒,又敬了上帝,完毕之后侍者才开始上前菜。
在来这里之前,埃洛伊斯特意没怎么吃饭。
她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塞山珍海味,也不往与身旁的人交际,对面儿坐着个家里造船,同是乔约翰校友的富家公子见埃洛伊斯有姿色,还邀请她跳支舞。
“当然可以。”她笑眯眯地佯装认真在手链的小本上记下这富家公子的名,实际却什么也没写。
用过珍馐美味,厅里的人们又缓缓往楼上移动,那儿中间的圆厅被改成了舞池,这会儿正有一整个乐团在预备演奏公子哥们定下来的排舞乐曲。
原本埃洛伊斯只在浪漫的爱情电影上看过主角跳这样的舞,她自己不会,也不愿意学,只当是沉浸式看热闹一般,端着杯柠檬水走在外侧靠阳台的地方闲逛。
过程中,也有几个长相更俊俏些的年轻男人请她跳舞,埃洛伊斯也只能忍痛割爱,婉言拒绝了。
乐曲开始演奏,成双成对的男女,男人穿着笔挺的白色礼服,女孩儿们着夏季薄裙,富有美感的身影交错,庄重没维持多久就有公子哥被欢乐的人群撞的摔倒在地,场面滑稽,叫人看的很开心。
她津津有味打算去续一杯柠檬水,转过身,正瞥见不远处光线黯淡的走廊里一道高挑的,轮廓黑漆漆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