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人不由更加代入,觉得好像亲眼目睹了那个时代的陈旧与奢靡。
埃洛伊斯将注意力从台上转移至台下,她希望,能在那两三排由业内人士组成的观众脸上,捕捉到喜爱的神色。
却发现,他们这群人在对舞台表现感到惊艳的同时,却时不时地扭过头,将注意力放在对面二楼的贵宾看台里。
好像那里有更值得瞩目的事。
埃洛伊斯眯了眯眼,视线透过镜片锁定那片光线不好的地方,还没有看清楚,她身后传来经理助手的声音。
“小姐,经理想请你去一趟,有几出老戏的戏服可能要翻新或重做…”
埃洛伊斯收回注意力,她与格朗丁告辞,带着黛西与瑞妮跟随前往,离开台侧。
库房里,经理费南迪为埃洛伊斯介绍了几组戏服,清点出来七八条需要修改的,上面或有破洞和霉点,在台下看不出,主演们却苦不堪言。
还有两出戏,衣服破损到已经不能用了的,要按照剧本设定重新做,等衣服做好,那两出戏才能返场。
这是一笔几千美元的大单子,她叫黛西与瑞妮分门别类出来,理了一顿。
她写出件数,明细的单据叫经理核对,细节到哪件衣服需要补几个洞,又几轮讨价还价,最后签字。
漫长的理论过后,埃洛伊斯与经理握了握手。
之后,费南迪安排人将这些打包收拾好装车,反正离的不远,埃洛伊斯就叫黛西与瑞妮一同押送货品先行回店。
两个小时过去了,戏剧早已排演结束。
此刻,来宾与主演们正在老板尤维的安排下,前往附近的餐厅聚餐。
埃洛伊斯与经理也有人来呼唤,她核对了那么多的戏服,身上扑了灰尘,镜框将脸颊都压出了红印,有些不太从容。
但经理盛情邀请,埃洛伊斯擦了擦手,也只能一同前往。
可抵达餐厅后,她目光满场寻找,却没找到娜莎,心里有些放心不下,又一人重新折返剧院。
…
第93章
这场排演十分成功, 埃洛伊斯在欢声笑语的人群里逆流而行,一路上有人向她递出名片,询问她的工期, 还有一家报社想访问她, 好出篇短文。
“诶,埃洛伊斯你去哪?尤维正在寻你问事…”经理也回过头去, 遥遥地喊她。
埃洛伊斯维持着僵硬的淡定, 一一应付过这些人,称在后台落下了东西,这才溜出餐厅去。
已经是黄昏时, 天空暮色四合,唯有那一层薄薄的绯红飘在天上, 夹在云层里。
横穿街道时有风刮起来, 埃洛伊斯被吹的像一只灰色蛾子,她已经能闻到,空气里有股泥味。
今晚又要变天。
这段日子都是这样, 在燥热气候之后,会有一场令人心醉缠绵的急雨,它才不管和不合时宜。
埃洛伊斯行至后台更衣室附近, 这里没什么人。
夜间的剧目已经开演, 演员和各种工人们都躲在幕布后边。
起翘的木质地板散发一股难闻味道,在埃洛伊斯的鞋子下生出“吱呀吱呀”的动静。
她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指引, 往娜莎的更衣间里走去,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渐渐靠近那格外安静, 被丝绒布笼罩的小隔间。
埃洛伊斯驻足,双手垂下, 她听见了一道脚步声,里面有人掀开帘子走出来,是小本杰明。
他有些出人意料的安静,面色苍白,脸颊上挂着两行透明泪珠,仿佛一条潮汐河流,从他似乎散了焦点的眼睛,蜿蜒至他那紧闭的唇线。
这位贵公子似乎受到了什么挫折,且一定与这更衣室的主人有关。
乔约翰垂着头迅速绕路走开,他看着有些无措,颓靡,好像一瞬间枯萎了一样。
埃洛伊斯心里一惊,掀开帘子,身影没入光线黯淡的更衣室。
娜莎还没有换掉最后一幕的戏服,她跌坐在地板上,枕着胳膊将整张脸伏在枕头里,不见低泣也听不到一点动静。
埃洛伊斯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她目光四处寻觅,也并未从这屋里看出什么有用信息。
忽然,娜莎从沙发边直起身,她缓缓地站立,一点点将脸庞转过来,埃洛伊斯看清她手中握着的是什么。
那是去芝加哥的火车票。
她坐下,摊开手,埃洛伊斯上前接过,娜莎的口吻有些麻木:
“乔约翰在他的生日那天向我表白,给我许下了一个美好的未来,一座芝加哥的剧院,他邀请我跟他私奔,去那里重新生活,重新开始演艺事业。”
“但看样子你拒绝了他。”埃洛伊斯坐下,在小圆几上倒了杯水,递给她润口。
娜莎的手指圈过那只水杯,指腹传递温热感,仿佛麻木的心脏也有了一些触觉。
“我告诉了他我的过去,他说他无所谓,但我依旧我拒绝了他……”
娜莎说道末尾声音渐渐不闻,她只感觉自己心里刺刺的发疼,好像有针扎一样。
她将这一切始末慢慢的告诉埃洛伊斯。
明明已经上过一次感情的当,知道人性是靠不住的,可她还是清醒的陷进去,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自己,那只是对他的利用,不是动了感情。
她太过渺小,没有动感情的资本。
可真正在他说出私奔那个词汇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想赌上人生的冲动,直到几个小时之前。
“我穿着戏服在台上,好像这个世界的焦点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这出新戏会给我不一样的前途,我知道我不喜欢芝加哥。”
“我忽然对眼下的成就充满了眷恋,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不愿意为他而错过。”
“我是不是辜负他了,我这辈子是不是再也不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了?”
“埃洛伊斯,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埃洛伊斯的沉默有些漫长,这个拒绝对娜莎来说意义非凡,也就意味着她必须将接下来的一切精力都投入进舞台,用真正的努力让自己无可替代,才不会被群狼环伺吞噬。
而不是依靠任何人的保护。
埃洛伊斯张了张嘴。
“既然做好了决定,就不要再想了,反正,无论走哪条路,都不会简单。”
埃洛伊斯将报社想访问的事情告知娜莎。
闻言,娜莎忽然来,这家报社她从前婉拒过,当时因为害怕被尖锐的问题难为。
她起身从旁边粗糙的柚木抽屉里翻找,从满屉柔软的丝绸手套里,拿出她的行程簿,也就是一沓厚厚的纸页给埃洛伊斯看。
“让他们来,这周我有四场戏要演,还能挤出一点时间,从下周开始,就要去与尤维合作的另外两家大剧院演出,然后再是去别的州……”
未来一个月乃至今年圣诞,她每天都会特别的忙碌。
纸簿上密密麻麻记载着各家剧院的出演通告,这是她与尤维谈判的结果,相当于一份对赌协议。
如果在圣诞之前,她的名字能彻底走出纽约,为尤维创造出约定的价值,那么尤维就会将这家剧院的股份卖给她,作为利益绑定。
如果反之,那么她就只能继续拿那份远低于劳动成果的薪水,还要听从尤维的指派。
利用价值,可以使人的处境产生剧变。
“我想我能控制好这一切,等我得到那一切无可撼动的名利,或许生活会有所选择一些吧。”
“那当然了。”
…
半小时后,埃洛伊斯从后门走出剧院,她松了一口气,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落进肚子里。
此时她有种莫名的自在,但也再没有兴致去与人逢迎。
她打算在路边用小吃填饱肚子,再回店铺继续安排工作。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昏暗,乌云密布,细雨舔舐大地,正给泛白的砖石印上抽象马赛克。
埃洛伊斯正提着裙边,冒雨走入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面包房外,她刚踏进门廊里。
身后,一辆马车驶来,在她身侧停下。
乔约翰掀开帘子,他擦了一把眼泪,嗓音沙哑地呼唤:
“埃洛伊斯!埃洛伊斯!等等,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扭过头,就见那小本杰明跌跌撞撞的下车,跑到面前,他深吸一口气,惆怅地问:
“娜莎,她应该告诉你…我和她之间发生什么了吧?”
小本杰明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埃洛伊斯觉得今天这面包房她大概率是进不去了。
她冷漠的点点头。
“我知道,这些考虑远远不够周到,是我做的不够好,她拒绝我是对的。”
乔约翰希望,埃洛伊斯能替他表达他对娜莎的歉意。
他小心翼翼观察娜莎这位为数不多的朋友的脸色。
见埃洛伊斯满脸严肃,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他那浅薄的认识。
“我的意思是,如果以后娜莎出了什么事情,或者她有需要我的地方希望你一定告知我……”
他明显还不想死心。
埃洛伊斯闭了闭眼,她忽然叹气,打断乔约翰的话。
“你的天真可真是一种残忍,乔约翰。”
雨幕中,干净舒适的车轿里,一只手撩开车帘,温斯顿好奇地将目光投递出来,他的视线锁定。
门廊下,店铺里昏黄的煤气灯光芒柔和,埃洛伊斯的身影笔直,即使衣摆叫雨给淋湿了。
她似乎还是忍不下心,想给眼前这位迷茫的年轻人指点一二。
“你是家族的继承人,就算出走半生,只要哪天想回头,你的家族也会容纳你,可她却没有。”
“戏剧这行业的特殊性,一个演员的青春与容颜是她最宝贵的财富,哪怕浪费一天都会影响一生。”
“一段能有结果的感情,靠的不是互相牺牲,况且还是这种根本不对等的牺牲。”
乔约翰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几乎一模一样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