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接受访问扩大讨论度,再到合作计划。
这些东西每周一盘点,记录在工作日志上,她下意识就能倒背如流。
“问这个,怎么? 有兴趣投资分红? 不过可惜,如今效益正在增长的阶段,我舍不得。”
埃洛伊斯回眸才发觉他面色上的不对头,貌似是有些微醺。
他撑开微阖的眼皮。
即使眼睛有些发晕,但本能还在,听过一遍,他心里当即盘算出来,发觉确实是门好生意,高回报率,风险适中,值得付出心血。
她是个素质极好的操盘手,数据次序清晰,进出十分了然,可见老练通达,只可惜,不在银行替那些老头上班。
闻者伤心。
好伤心。
“你的…户头开在哪里?”他郁闷地问。
埃洛伊斯双手抱臂,她往椅背上靠,饶有兴致欣赏。
那些酡红一点点扩大范围,爬上耳垂,延至脖颈……不过他依旧直直坐着,意识尚存条理。
她假作没看见,只说出一家小银行的名称。
温斯顿觉得脸有些发烫,思索了半晌,到底也没想起来纽约有这么个银行,有这么个竞争对手,他下意识捏了捏眉心想缓酒劲。
埃洛伊斯口吻又高深莫测起来,有种平淡的嘲讽:
“照理来说,与你到底有点一面之缘,应该支持默肯银行,可是,它不支持未婚女人开账户,那就只能抱歉,默肯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从耳朵钻进脑子里,开始有了回音。
温斯顿利用最后一丝清醒来思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这只不过是行内墨守成规的东西。
对他毫无影响,他也没想过要改动。
好吧,现在好像有影响了。
他沉吟着,那一丝余烬也消散,意识陷入梦魇前的幻境。
脑海中,好像闪过她的脸,这张脸的五官,鼻子,眼睛,柔软的头发,唇与利口酒一个颜色。
她在质问什么?
好像在质问他,为什么要对她产生好奇心,为什么要调查她不主动告知的事情,为什么不再次戳穿她。
那些声音,与耳畔的声音重合,交叠,好像就是她此刻说的。
他喉咙里发出了什么哼声,目光涣散,脑子里那条理智的准绳,正轻轻摇晃。
“什么? 对不起……我很抱歉。”
在埃洛伊斯看来,他显然已经开始失去思维能力,讲话失去条理,那苦苦维持的仪态也渐渐崩溃。
慢慢弓着背,手肘杵在桌面,掌心撑着额头,双眼紧闭。
“对不起,埃洛伊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
他彻底失去意识,答非所问,胡乱喃喃。
“……我只想,看见你。”
*
第95章
“你说什么?”
埃洛伊斯蹙眉, 她将耳朵靠过去,只听见一串含糊的词汇。
他嗓音醇厚,唇间吐出酒精味儿的呼吸, 断断续续, 每个咬字都小心翼翼,好似在隐忍什么情绪。
除开她的名字, 其余什么也没说清。
顷刻间, 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枕在桌面上,如同睡着了一样,紧封唇线。
“默肯?”
她站起身, 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肩膀,又后撤半步, 拉开距离。
这么容易就醉昏过去了?
她陷入无语凝噎的安静, 断不敢想,这男人就这么痛快的喝过去,那后面该怎么处理来着?
他的马车夫去跟着乔约翰了, 外边天气不好,也不能让人晾在这里。
埃洛伊斯告诉自己别慌,她盘算着, 首先应该想办法送他回家, 可他哪有家?
思索过后,她又重新探出手, 细指轻轻拍他后背宽阔的肩胛骨,试图唤醒,她问:
“默肯, 你喝醉了? 醒醒,我要送你去利兹酒店吗?还是回长岛?还是银行?还是哪?”
闻言, 意识陷入阒黑境地的温斯顿眼皮上下浮动,他意识大概清醒些,可听见她念出那些地名,便生出万分抗拒,哪里都不想去。
她看着他的侧脸。
浓密扇睫漆黑,眉头微皱起,高挺的鼻梁也泛红,薄唇发白,明明一贯冷峻,此刻模样却莫名楚楚可怜起来。
他缓缓地撑起脑袋,虚睁着眼摇头,似乎一头倔强的猫科动物。
“不去,我想不去。”
埃洛伊斯没见过这种场面。
她心神一动,继续在默肯的身边坐下。
沉思良久,先唤来侍者,去泡杯温热的蜂蜜柠檬水好稀释酒体浓度,再准备一条热毛巾。
侍者刚刚得了大笔小费,十分迅速地将东西送来,依次放在埃洛伊斯手边。
可她却没有着急使用。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顺着他的言词,低声问道:
“那为什么不想去呢?”
“因为……不喜欢。”他诚实地答。
“你想去哪?”她又问。
温斯顿使用他那昏昏沉沉,不算清醒的脑子思索了一会,这个问题对他现在的状态有些难回答。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去利兹酒店,住那是因为工作方便。
也不想回长岛,在那他只觉得无聊,更不想去银行,或者去别的地方。
温斯顿因为那些现实的刺激而清醒了一点,朦胧间想起。
他其实想跟她走,去哪都好,任她处置。
在那些调查中,埃洛伊斯的胆量很大。
白手起家,漫长的忍耐。
看中的事情便全力以赴,撬动一切机会为自己赋能,向上攀爬,无畏插曲与环境。
事关前途的抉择,果断,清晰。
对待情感,也并没有因为理智而生出半分冷漠与警惕,她供家人以可靠的依赖,体贴的守护朋友,甚至能为乔约翰设身处地。
好像永远强大,势不可挡的前行。
她掌控着她的人生。
这些东西,生长出一颗巨树,让渺小的动物想要朝圣。
恍惚地下定决心,温斯顿摇摇晃晃,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埃洛伊斯抬头,看着眼前人身体慢慢挡住大半的烛光,他依旧一张惺忪的脸,驼峰鼻梁与下颌角逆光藏影。
忽然,他又小腿一软,迅速地弯腰跌地,一只膝盖砸在地面上,刺痛的他不由仰起头。
埃洛伊斯还未及时反应,他便跪在垂至地面的灰色裙边,撑开肿胀的眼皮,他的手掌勉强扶着地板,面带祈求。
“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
他此刻胸膛暖洋洋的,就连血液都滚烫的流淌,不愿意回到那个冰窖一样的世界里。
只努力清晰的说这一句话。
在这瞬息之中。
埃洛伊斯睁大眼睛,看着这位受尽追捧的人物,就这么丝滑的对她祈求,态度卑微。
什么意思?
不想回到那些金碧辉煌的地方,却想跟她走?
即使是醉话,但也足够让人看出来,他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并不满意,近乎厌恶。
埃洛伊斯忽然察觉,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温斯顿·默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以往,埃洛伊斯把温斯顿·默肯当做名利场里标准的角色。
地位,外貌,财富,性格。
她渴望拥有他所拥有的,那种香车宝马,权势地位,于是将这个人当做一种,代表本时代上流社会的符号,并希望自己也成为这种符号。
现在看来,是埃洛伊斯以为错了。
这个符号内心并不自洽。
他几乎没有野心,对名利无感,更不乐于处理那些冗杂繁忙的事物,也并非情绪稳定。
只是在沉默的接受命运,刚好有能力,做好每件事而已。
她百感交集,好似悟出了什么东西。
这一刻,埃洛伊斯更加确定那些不确定的事情。
她收束呼吸,思绪回到现实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