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住脚,身影轮廓逆着光,一双眼睛很清澈,隔着三五步的距离看向她,点头:“是,我在送乔约翰。”
埃洛伊斯蹙起眉,这话让她诧异,在早晨清爽的空气中,没有任何遮掩。
“他要离开纽约?去哪?”
“他要去参军。”温斯顿又道:“你呢?”
埃洛伊斯指了指站牌,“我来送我弟托马斯去芝加哥。”
“上学?”他问。
她点头,又继续追问:“他去参军,本杰明夫人能同意?”
温斯顿摇头:“他的父母不知道,也请你,当做今天没有在这里看见过我。”
忽然,埃洛伊斯的脑子转过了弯,“意思是,这是你在协助他离家出走? 这可有些令人诧异。”
虽然在经过酒馆那夜后,埃洛伊斯对他干出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特别意外。
“我也是人,有不合常理但仍要做的事情,会犯下错误,当然需要宽容。”默肯挑眼看向她,又道:
“我不仅帮助他离家出走,还答应了,要请人照看他的心头肉。”
“埃洛伊斯小姐,既然巧合遇上,那么想来你正合适做这个人。”
温斯顿看起来,完全掩藏住了他的心思,一副泰然模样。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人跟前,大可以坦诚起来,反正脸已经丢完了,那就面对吧。
埃洛伊斯对他这副态度感觉微妙。
“既要我守口如瓶,又要我帮他照顾娜莎,那么报酬呢?”
埃洛伊斯朝默肯伸出手掌,她招招手指,像被风吹动的树叶。
思索一会,温斯顿脸上闪过微不可查的愉色,他双手垂在身侧,手上的家徽戒指散发光泽。
“尽管开价。”
顿时,埃洛伊斯收回手,插进裙子兜里,她迟疑,又一点点侵吞,从上至下将他打量一遍。
“管您要钱可真没意思,就算欠我一个小人情吧。”她轻微摇头,散漫地说。
闻她话开头,温斯顿有些错愕,听到后面,又回过神来,告诉她一个地址。
“这几天,我在奥尔巴尼公务,如果需要还这个人情,随时传信。”
她压根没有记这个地址,只口头答应,在这之后目送人离开,又抿了抿唇。
乔约翰竟然去参军了?该让娜莎知道吗,她有些纠结地朝另一个出口走去。
…
纽约十分庞大繁忙,传播消息的途径除开拍电报送书信,主要依靠街区里邻居集中的祷告会,以及每日报纸,书册。
报纸出版社在其中占了很大的话语权,各种规模的文字报社在纽约,如同密林一样茂盛。
一个报社撰稿员的收入很不均等,就拿这次采访埃洛伊斯的《晨间生活报》来说,他们派出的女撰稿员珍妮·弗阿贝尔周薪在二十美元左右。
这相比男性同事要少三分之一,但这还是在她屡次找准目标,写出好文章的情况下。
“埃洛伊斯小姐,你在参与筹备《王后》这出戏剧的服饰时,有没有碰到过什么十分艰难的问题?”
埃洛伊斯若有所思,她告诉眼前这位穿黑白色波点裙的女撰稿员,最大的困难,便是夏季昼长夜短,演出前几天,几乎整周没有睡过什么好觉。
至于与演员和剧作家之间的合作,那却舒畅的很。
“为了这出戏能成功,每一个环节上的人都付出了全部精力。”她将剧作家,男女主演,甚至剧院老板都拉出来称赞了一遍。
又道:“沉浸在这样的氛围环境里,很大程度上带动了我的工作。”
珍妮又问她,是否清楚这些服饰背后所有的历史含义,以及对整个剧情的感悟。
埃洛伊斯从历史角度回答:“那个年代的凡尔赛纺织行业盛行,王后能最大程度的带动潮流与贵族的模仿,促进经济。可以说,当人站上了一定的台阶,她的服饰便不只是服饰,而是个人意志的延伸。”
至于格朗丁对剧情的设计,他所拟造都是亡魂生前身后,漂浮在王宫见证时代变迁的故事。
埃洛伊斯与珍妮玩笑:“如果王后生在现在,说不定也能胜任一个好裁缝的工作,不过,以一个女人微薄的权利,真的能将一个国家推向灭亡吗?”
珍妮闻言,朝埃洛伊斯扯起嘴角,她在纸面划了点,将羽毛笔收起来,微笑摇头回答:“我不这么认为,不过,我的认为并不重要。”
访问的书面部分已经结束,可埃洛伊斯又请珍妮喝一杯下午茶,看过她手中的文稿,没发表任何意见,这才将对方送出门去。
撰稿员离开后,埃洛伊斯开始准备明天要去顾问官夫人家里携带的现成设计稿。
这位顾问官夫人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眼下明明离秋冬季还远着,却说要埃洛伊斯替她提前准备。
埃洛伊斯预感来,肯定不是真因为她喜欢囤货,而是发生了什么需要四处打听的事情。
说不定,正与乔约翰这次不翼而飞有关,她们可不知道本杰明家族到底发生了什么。
……
第100章
如今纽约, 是一个处在发展中的城市,核心曼哈顿岛上的地皮,房屋, 产业, 各种生意与人才,几乎没有任何空白的蓝海。
想做成什么生意, 不仅要面对行业顶层那些天才的压制, 还得与数不清的,或有资本,或有渠道的各类竞争者去比较。
生意难做, 露易丝想办旅店,这件事几乎占据了她这段日子的所有注意力, 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这一件事——促成一个旅店的诞生。
接受过访问的当天晚上, 埃洛伊斯带着露易丝与特莉,在家附近挑选了一处比较有腔调的复试法餐厅,打算丰盛地解决晚餐, 缓和因为家里人口少了所带来的寂寞感。
一踏进这里,露易丝打量过一圈,便从手提包里拿出了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从大厅的装潢开始记载。
从大厅使用的护墙板木料, 到墙布,石膏压体, 莱姆石地砖,门洞,窗格, 以及软装的搭配。
埃洛伊斯戏谑她太专心,露易丝便正色回答:
“现在市场环境不好了, 生意难做,我既没有什么天赋,又没特别的资本,当然得比别人多用点心。”
说罢,等侍者上了菜,她又要一杯白水,清过口,才细细的品尝,后又在纸上写着什么,没有认真填饱肚子。
待埃洛伊斯她快用餐结束,露易丝又问一个年长些的侍者要了一杯勃艮第,并询问他,这几道菜在这里受欢迎吗。
埃洛伊斯等她问完,默默地叫人又打包了一份烤鱼肉和烤肉,装在油纸包里带走,回去给露易丝垫肚子。
露易丝租下的那栋房屋,有三层,面积不大,每层都有一个套间,以及三间普通卧室,一楼旋梯旁有客厅,二楼旋梯旁就是餐厅。
以及地下储物间,厨房。
因为内部装饰已经老旧,许多都需要返修,也一件家具都没有,又不如临街商铺那么紧俏,所以每个月的房租为二百美元。
那个房屋离她们居住的家很近,紧邻百老汇区域,街旁边就是轨车站口,位置还算不错。
露易丝目前已经将里面的主要家具都订了,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墙面重装一遍。
她已经找埃洛伊斯支了五百美元,这个预算之下硬装基本改动不了,况且这房子是租来的,露易丝便打算保守着来。
夜晚,浴室,一满池的温水能泡的下姊妹两个。
埃洛伊斯趴在缸沿看书,露易丝闭着眼躺在背后,往胳膊上搓浴盐。
“你开店登的是哪家报纸?效果怎么样?”
搓到一半,露易丝想起来便问她。
“正是今天来访问我的晨间生活报,他们在整个纽约来说,虽然不比日报那样的一流报纸,但销量倒也算得上广,我见楼下的邻居,一周也会买两份。”
埃洛伊斯说着,又想起那位穿波点裙的女撰稿员。
“你若是想等这个报纸宣传旅店,我倒是能帮你去办,请今日访问我的那女撰稿员,给你留个显眼的位置。”
露易丝闻言高兴的很,她继续在心里计算着,登一次报纸得花费几美元,位置好就是成倍的价格,还不一定能抢得到,可见,有交际圈子,确实能值钱。
埃洛伊斯能为报社提供价值,因为她正与当红的演员关系密切,自打知道乔约翰离开纽约后,她离开车站就写了封信,送去娜莎正驻演的大型剧院。
娜莎得了埃洛伊斯的信,当即又给她回了一封,说要在离开纽约去别的州表演之前,一定找时间当面细说这事。
埃洛伊斯心里安排着时间,更看紧明日去赫帕夫人的行程。
夜色流转,天刚蒙蒙亮,她便起床来,洗漱收拾,披着衬裙给留了联络地址的女撰稿员珍妮写信,看能不能麻烦她一次。
等她把信投进门口的信筒里,又才上楼去脱了衬衫,换成一条曲线十分紧致的灰蓝色纱裙。
简单的灰蓝绸缎外盖着一层纱,纱上有刺绣,短袖款,领口收边简约,没有多余装饰,显得端庄。
穿这种衣服要加上胸衣,她依旧穿自己做的那种简易版本,比老式硬胸衣要省事。
把头发全都抹上发油,一缕缕梳好,整齐盘在头顶上,露出柔和五官与纤细的肩颈,她素面朝天,稍微丰腴的小臂上没戴手套。
一看就让人知道,这是要去客户的家里,不是要去哪里赴宴,虽然整洁,但不打扮。
清晨,有一群鸟雀在店铺外的台阶上啄食,瑞妮看日程,知道今天要提早出门见重要客人,没亮就来了店里开门。
首先准备工具,图稿册子,又约好了马车在外等候。
日头升起来,到了八九点左右,她便带好东西,上车去老板的家里接她。
埃洛伊斯正在家里用早餐,她请瑞妮一道吃过,才不紧不慢地出发。
像赫帕夫人,平常得十点才能起得来,她们也不着急。
车上瑞妮向埃洛伊斯说道,她小时候在费索夫人家里做女仆时,知道费索夫人与一位夏尔昂夫人交情好。
瑞妮前天得知了客人赫帕夫人的姓氏,昨儿就去找了依旧还在长岛工作的朋友,叙旧,又打探消息。
这才知道,碰巧,如今夏尔昂先生,正是赫帕先生的顶头上司,是位政府要员。
居住在长岛西区的夏尔昂夫人,要在秋季来临前办一场宴会,作为纽约社交季的落幕。
埃洛伊斯闻言,扭脸看向她:“你打探这些消息,花了多少钱?记得挂在账上,找巴顿报销。”
瑞妮以为这本是她的工作内容,就推辞道:“只是给那朋友送了一顶我做的秋帽,还是用店里的碎布头做的,没费多少功夫。”
但埃洛伊斯还是叫她拿钱。
一针一线都不易得,员工愿意费心努力,当老板的也得表示。
说话间,二人转眼就抵达赫帕家的在城里的大宅子。
瑞妮先下车,搭手扶埃洛伊斯下来,铁艺院门打开,里面走出来女管事,面带微笑,殷切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