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惊讶:“为什么不能用!?我们村好些人都买了,就打算来县城抓药回去泡酒嘞。”
这年头的酒,度数不高,拿来泡药酒很难将药性泡出来不说,还有可能泡出一个致命的毒物出来。
而且这个方子……
许黟看着这个拟用乌头汤的方子,就觉得这人兴许懂一些药理,却又一知半解。
乌头汤,本是治疗脚痹风冷,卷弱疼痛,难屈伸方。[注2]要是对应辩证,确实是可医治脚痹所导致的骨头疼痛。
可里面的乌头有毒,这方子里,却写着用乌头三两。
然而原本的乌头汤里,用的乌头也仅是一两,多出二两的话,谁还能保证这药方不是毒方。
许黟越想越心惊,连忙问老妪:“阿婆你们村里有多少买了这药方?”
“约有十二三户吧。”老妪不敢置信地问,“这药方真不能用?”
许黟点头:“乌头有毒,不可多服用,这药方里用量不对,阿婆你快回去告诉其他人,莫要再用这个方子了。”
老妪双手颤抖地收起这个方子,跼蹐不安地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和我家老头商量。”
“阿婆,不是商量。”许黟目光凌然,坚定地说,“这事必须告诉其他人,要不然会出人命的。”
老妪惊悸:“会出人命?”
许黟道:“对,会出人命。这乌头食用不当会致人昏迷不醒,恶心眼花,言语不清说不出话来,要是误食了没有得到救治的话会直接丧命的。”
他并没有夸大其词,这让老妪听得更加后怕了。
她可是晓得他们村里人,已经有人去县城抓了药回来泡上,那人去抓药,医馆也没说这药方不能用。
好在她来的是许大夫这里,她家老头子给这许大夫看过病,当时两副药就治好了。
对此,许黟的话她还是很相信的。
连忙道别后,她就要坐牛车回村去,把这事告知她老头子。
许黟记下她家的地址,打算过两日就去乡下。
他是不想多管闲事,可这事正巧被他碰到了,要是那些买了药方的村民们真的乌头碱中毒,这事肯定会惊动到县衙那边。
想着昨日刚见到面的潘县尉,许黟沉默半晌,思索着还有什么方法。
一些没钱看病的人家,就会想着从别的地方得到什么灵药,一吃就能药到病除。
这位“半仙”恐怕也是拿准了这群百姓们的心理,就想出一个卖酒药方子的法子,骗得这些村民们半信半疑,买了这药方回去泡酒。
要是遇到好的医馆,看了方子道出问题,买药的村民还会觉得上当受骗。
但要是遇到那些还不知如何用药的学童,那就麻烦了。
涉及到人命关天的大事,许黟不放心只让阿婆去说。
怕会有百姓不相信。
他沉着地想了许久,转身回到桌前,提笔把那药方默写出来。又折了一张纸,书写出他对这张药方的药理分析,以及这药方的害处。
这信一气呵成,许黟写满两页纸张,等笔墨干透,就折好塞入信封里。
他出来堂屋,对在灶房里忙的阿旭阿锦道:“我要出门一趟,今日就不接诊了。”
“郎君,可要我随你去?”阿旭立即起身问。
许黟摆摆手说不用。
让他们在家里好好待着。
他背着药箱就出门,直接往大街的方向而去。
在快要到潘府的大门时,许黟的脚步渐渐地慢下来。
他忽然想到,潘府的守门人不识得他,别说是求见潘县尉了,或者连他的信都不一定能出现在潘县尉的面前。
如此的话,他直接去找潘县尉不现实。
许黟很快想到了一个人,也许这人能帮他送信。
没有犹豫,许黟转身离开,穿过市井中,步履如飞地回到南街。
他在庞宅门口停下,望着这陈旧的木门,两个铜制的门把手已氧化出斑痕。
许黟上前,敲响门。
……
“许大夫?”出来开门的是昨晚接待他的小厮,他恭敬地把人请进来。
“许大夫是来给郎君二诊的吗?”他问完,先一步地说,“郎君在回亭里,许大夫随我来吧。”
许黟颔首:“麻烦了。”
不过他还是要解释,他不是二诊的。
小厮愣住:“不是来给我家郎君看病的?”
许黟道:“我这有一急事,恐需你家郎君替我送封信给潘县尉,不知小哥能否去通报一声?”
小厮想了想,答应地说:“那许大夫你在前厅先候着,我去问问我家郎君。”
他离开后,没多久庞叔就亲自过来请许黟过去回亭一趟。
庞叔笑着说:“大郎知晓许大夫想要往潘郎君那送信,甚是好奇,让我赶快带你过去,要是没意外,这信郎君会替许大夫送到的。”
他给许黟上了一层保险。
从之前上看,大朗就很是欣赏这位炮制消食丸的大夫,昨晚知晓这大夫还如此年轻有为,更是看好。
至于庞叔自己嘛……自然是对许黟颇为好感,昨夜大朗那一剂药汤下肚,早晨食过后再喝副汤,大郎的头疾就轻缓了不少。
这时,庞博弈已经有精神在回亭里喝茶看书了。
许黟心想他没猜错,这庞官人和潘县尉的关系不一般。
他还想问庞官人喝完药后头痛如何了,但看着回亭出现在眼前,他把话咽了回去,打算当着病人的面再问。
……
许黟本以为他在见到庞官人会难以开口。
却没想到这庞官人十分地好相处,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要送信给文济?他是县尉,专管县衙里的琐事,若是这些事儿,递个信给他确实无妨。”
许黟道:“我今日凑巧知道件事,有个‘半仙’在平水村里卖治骨头疼的药方,我觉得这药方不妥,就记了下来。”
“哦?什么药方?”庞博弈心生好奇,说道,“信在哪里,我可能看?”
许黟点头,把怀里的信拿出来给他。
庞博弈见着没有封口的信封,直接拆开来看。
他身患头疾数年,对一些药理还是懂得的。看着那数目不对的乌头,眉梢深皱,再看许黟分析的药理和此药方的害处,气得抬手拍向桌子。
“甚是可恶,这人简直是要草芥人命!”
此人为了银钱,竟不顾他人死活,要是真的有人用了此方丧命,这人其罪可诛。
许黟开口:“庞官人消气,我已问过在我这抓药的阿婆,最先买药方的人只是把药材买了回来。泡酒需要时间,目前看来应该还未有人服用。”
“如此还好。”庞博弈只觉得头又疼了,他捏着眉心,对庞叔说快把信送去潘府。
接着,他神色肃然,又道,“庞叔你还需替我给文济传句话,此人半知半解却行拐骗之术,务必得抓回来审问,要是还有其他村民也买了药方,切记不能耽搁。”
如此大事,片刻都耽误不得。
庞叔跟在庞博弈身边几十年,哪里不知这事的重要性。
了却一桩心事,许黟提着的心有所回落,他看着对面气得连喝两杯茶的庞博弈,微微咂舌。
这庞官人表现出来的,和他身上那一派正气还是很符合的,就是这气性挺大,生气起来还挺生龙活虎。
要不是见过昨日病殃殃的庞博弈,他都怀疑,生病的人不是他。
“庞官人,你的头疾可好转了?”
许黟看着他开口问。
“今日风虽不大,可冬日天冷地生寒,此处又四面无遮挡物,只有暖炉、手炉可不够。”
庞博弈:“……”
许黟没有继续说,这人身份应该不差,年龄又比他大了两轮左右,要是真恼怒了,会不会跳起来打人?
他是不怕的,就是这人看病大方。
昨天就给了他二两银子,今日还二话不说地替他跑腿。
“已好许多。”
庞博弈被说得理亏,就假装没听到后面那话,只默默地把披在身上的披风拢了拢,尽可能地把风挡住。
这时,小厮拿着头巾小跑过来,举着头巾半蹲下来,就要替庞博弈戴上。
庞博弈皱着眉,不太想戴。
许黟轻声提醒:“庞官人还是戴着吧,头巾可挡风,戴着倒是合适的。”
庞博弈:“……”
他更加不想说话了,这许大夫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潘文济还要令人讨厌。
第73章
后面, 庞博弈戴着方巾,伸着手给许黟把脉。
他的脉象,表现的依旧为脉弦, 只偏头痛有所好转,没再持续发作。
但先前因“毒药方”的事气了一顿,庞博弈头疾又隐隐犯了。
许黟缄默地看在眼里,打开药箱, 在第三层中取出来一个布包裹。包裹是卷着的, 他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针砭。
“这是针砭?”庞博弈看到许黟拿出来的物件有些诧异, 这东西, 可不多见。
许黟简单道:“是针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