谚语中,有一句:“三月茵陈五月蒿,六月七月的茵陈当柴烧。”[注2]
便是说三月份是采摘茵陈的好时节,当然了,也跟生长的地区有关系。
植物复苏的季节越早,采摘的时间便更早,蜀地的地理位置位于西南的腹地,采摘茵陈的季节会更早一些。
临近三月前,是最适合挖茵陈的时候。
许黟这趟已是迟些几日才上的山,先长出来的茵陈已经被识得一些药材的村民挖走。
茵陈晒干后,可以全草入药,能防御流感,治中暑、感冒、头痛、腹痛、小儿积食腹胀、月经过多、皮肤瘙痒、水肿等等,可以说它的药用价值是巨大,不能忽视的。[注3]
且茵陈不止能入药,也能当成野菜食用。
洗干净剁成末,用纱布挤出来的汁水能加入到洗好的大米里面,煮饭或是煮粥;或是还能焯水,沥干水分后,用少许猪油和盐巴拌一拌,也是一道很美味的凉拌野菜。
“小兄弟,你也来挖野菜呀?”
这时,有个蹲在地上挖着茵陈的村汉,看到许黟背着竹筐的模样,笑容憨厚的问道。
许黟笑着回应道:“是呀。”
难得在山上遇到主动打招呼的人,许黟没急着离开,拿着小铁锹在附近找寻着可以挖采的茵陈。
他挖了几株,见村汉还没走,便随意的跟村汉聊着天:“小哥,你上山多久了,最近上山的人多不多?”
“我上山一个多时辰了,这上山的人多着嘞。”村汉停下动作,他的手指头沾着黑乎乎的泥水,往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拿出竹筒做的水壶,灌了两口。
“这几日里,有不少人在山上挖了好些药材,我要是识得那些药材就好了,也能挖去换钱。”
他说着说着,眼里多出羡慕,把脚下这一片娇嫩的茵陈都挖到竹筐里。
他看自己挖的野菜不少了,就背着筐来到许黟的面前,看到许黟挖的时候和他手法有些不一样,就没离开的多看了一会儿。
“欸小兄弟,你挖这么多野菜,吃得完吗?”
许黟没有避开他,反而问道:“你不识得它叫什么?”
村汉不假思索的说道:“我们村的人叫它山蒿菜,这个时候挖回去吃,嫩得很,听村里的老人说这玩意还能治病,吃了就不容易肚子痛。”
“但它味儿一般,要加多一点猪油才香。”
不过他哪里舍得加猪油,每回挖回去,都是直接洗干净焯水后,拿盐巴拌一拌,便配着豆粥一起吃了。
盐亭县不仅盛产丝绸织锦,还有盐矿,盐巴在盐亭县里的价格不算贵,家家户户不缺盐用。
他跟许黟说完这东西怎么吃后,就说他得去别处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他识得的药材,好带回去城里卖,多挣几个钱补贴家用。
许黟见此,沉思半晌,问他:“你这野菜,卖不卖?”
“什么?”村汉呆住,“不是,小兄弟你别犯糊涂,这里这么多野菜,找一圈就能挖一篮子回去,不用找我买。”
许黟解释道:“我还要进山里,挖野菜也耗时间,不如找你买了省事。”
说完,他也没有等村汉拒绝,从袖袋里拿出钱袋,数出十个钱递给他。
许黟也想拿更多的钱给他,但他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对于习惯贫穷的村民来说,突然让他知道这茵陈能卖钱,可能就全部薅了去。那样的话,明年这个季节,山里的茵陈就会大量减产。
可要是只是偶然得的机会,意外赚到十个钱,这村汉就不会将注意力一直放在这茵陈上面。
只会觉得是运气好,遇到一个傻乎乎的人想要买他手里的野菜。
果不其然,看到许黟愿意用十个钱换他挖的几斤茵陈,村汉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他高兴地接过许黟递来的钱,笑着说:“小兄弟,这野菜其实不值几个钱,每年春的时候山里都能挖到,你这都给多了。”
虽这么说,但钱已经被他稳稳的揣进怀里。
许黟看在眼里,淡淡而笑道:“我也是为了便宜行事。”
将茵陈放到身后的竹筐,许黟没再继续逗留。
他道别村汉,在灌木丛里折了一根老树枝,用手掰去周围杂生的小树杈,做成临时的爬山棍。
天气虽然还冷着,但有些小动物已经解除冬眠苏醒过来。
许黟用这爬山棍挥了挥前面的草丛,湿漉漉的冰冷水珠划过皮靴,被跨动的步伐带走。
片刻后,许黟就遇到了一条刚醒,饿着肚子出来觅食的蛇。
眼前的毒蛇盘挂在树枝中间,半个身子垂挂着,嘴里吐着信子,一双黑漆漆的豆大眼睛盯着他看,寸步不移,挡在许黟的面前。
是一条原矛头蝮。
不会主动攻击人,但毒性极强,身上分布着龟壳花纹,长得挺好看的。
就是不好惹,许黟等了等,见它不愿意让路,只好绕过它,从旁侧离开。
这条原矛头蝮在随着他的移动,转动着它三角形的脑袋,依依不舍的看着许黟离开了。
想来,它也是饿极了,但知道许黟身上的味道不好惹。
许黟颠了颠腰侧系着的辟蛇药,功劳在它。
越进深山,周围的环境愈发寂静,只听得见脚踩到树叶草木时发出来的咯吱响。
时有冷风沙沙吹过,吹得露在外面的脖子一阵凉意。
许黟眺望不远的前方,再走两刻钟,就遇到一棵折断的树木。
断部处新长出分枝,嫩绿的叶子还很娇弱,一捏便碎成青绿色的汁水糊在指腹。
许黟用帕子擦了擦贪玩的手,从这一条蔽静的小道再走一段路,就是那棵上百年的沉香树了。
“啁——啁——”
他仰起脸,看到头顶有一只展翅的雄鹰飞过。
许黟脚步突然顿住,他耳朵微动,接着便听到一声模糊的脚步声。
好像就在他后面不远处,他眼睛微眯,有人跟踪他。
蜀地草木茂盛,自然资源丰厚,盐亭县虽位于蜀地盆地西北方向,可地理位置优越,这个时候的宋朝又没有到闹饥荒、柴荒的窘迫境地。
长居此地的农人食可果腹衣可蔽体,甚少有流落在山林里当山匪的。
像周围的几座无主山地,许黟都已熟悉,不可能会有遗留的山匪潜藏在这里。
那么……会跟踪他的人,要么认得他,要么看中他。
许黟先排除识得他这条线索。
那么就是看中他了,看中他什么呢?许黟心里猜测着,他身上有银钱,之前在半山腰处,他给村汉钱的那一幕,被其他人看到了?
确定有人跟踪之后,许黟只能将目的地换掉,调转方向到另一处。
他缓步走着,耳朵一直留意后方。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不是一个人……
许黟眼里掠过一丝冷酷,拿着手中的爬山棍,挥舞着四周。
突然,他停了下来。
紧接着,又将身后的竹筐拿下来,像是发现什么,蹲下身的挖着东西。
……
“咕咕~咕咕~”
不远处有鸟叫声,一阵一阵的响着。
便是在这时,身后跟着过来的人行动了。
他们靠近蹲在地上的许黟,抬起手臂,将手里的木棍挥出去。
许黟心中默念点数,突然暴起,在木棍落下来之前,先一步的跳起来。
动手的汉子被许黟的动作吓一大跳,紧张的回过神来,就看到许黟手里握着一把一尺多长的砍刀。
两人皆是惊愣呆住。
跟了一路,他们竟然没发现这年轻人身上还带了刀?!
两人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有点退缩的往后退了好几米远。
许黟冷声质问:“你们是谁?”
“管我们是谁!”其中一个汉子色厉内荏喊道,“快把身上的钱拿出来,要不然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许黟一脸嫌弃:“……”这是听书的听多了吗?
在他身上有刀的情况下,这两个人却还想着他身上的钱。
许黟不急不缓的说道:“这里荒山野岭,除了你们,就只有我,我身上还有刀,要是我在这里杀了人,应该也没有人发现,你们说对不对?”
谁不会演呢?
许黟扭了扭脖子,在两个汉子紧张的眼神里,从怀里抽出一条布条,漫不经心的圈着握刀的手掌。
汉子被他的话吓住,可很快就挺着胸脯喊道:“就你这身板,还想杀我们?哈哈哈哈……我可不是吓大的。”
“你确定?”许黟挑起眉头。
下一刻,突然抬手狠厉地砍断旁边拇指粗的树枝。
随着树枝掉落到地上,许黟一面缓步靠近两人,一面脸上带笑,“你们既然跟过来了,那就留在这里吧。”
说罢,他箭步冲过去。
两人骤然惊恐,本能的“啊啊啊”尖叫起来,忙不迭的慌张逃窜。
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许黟依旧紧紧的跑在他们身后,那把砍刀泛着光,骇人得很,更是屁滚尿流地跑得更快了。
他们是两亲兄弟,这次上山是想着能不能寻到好东西的。半途中看到这个年轻人,见他身上带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突然心生歹意,谋算着要抢了这钱袋而去。
虽然平日里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但还没真正的害过人。
哪里想到这少年如此可怕,说变脸就变脸,身上那股杀气,比村里的屠夫还要渗人。
这人……这人……
他们要是不跑,这人肯定会杀了他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