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黄麻纸,依旧能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药香味,比香炉里燃着的药香还要浓郁。
严大夫打开其中一包,看着光滑圆润的药丸,不免心中惊叹,要是济世堂能有这消食丸的药方就好了。
这两百颗消食丸,数量真的不多。
四十包药丸,严大夫不至于每一包都要拆开来检查,他把查验完的重新包上,笑着对许黟道:“当时说好的价格是一包十文,这里一共就是四百文。许大夫是换成四钱银子,还是铜钱呢?”
许黟没犹豫:“铜钱吧。”他等会要去市井里买吃食,用散钱方便。
“好。”严大夫起身,出门去喊了记账的,让他去钱箱里数四百文。
重新回来,严大夫说道:“做买卖,还是有个章程比较好,我提前让下面的人去牙府里办了契书,只稍许大夫签字后,再让下人带着去牙府盖章便可。”
这种小买卖的契书,牙府那边不会严格要求本人到场,只要能拿得出身份牌和契书,就可以花十几文盖章。
当然了,还是得用信得过的忠仆,毕竟像身份牌这种代表身份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别人。
许黟打算亲自去。
他还没去过盐亭县的牙府。
这里说的牙府,不是庄严威仪的县衙,盐亭县的县衙设置在东街,占据着一个三进院落。好像县令大人就住在后衙,前面升堂审问的大堂,亦不像电视里面演的那样,平头百姓能在外面张望,看得清里面的场景。
许黟和严大夫在路过衙门前,都是默默地走过。
时下的百姓,本能地不敢在这样的地方大声说话大声走路,生怕惊动了里面的各路神仙。
又行了一百多米,在一处略显得破烂的宅院里停下来,要不是上面的牌匾清楚的写着这里是牙府,许黟还以为来错地方。
进入外面掉漆大门,里头有个穿着松松垮垮的青袍衙役,他坐在藤编摇椅,翘着二堂腿地喝着闲茶,见到有人进来了,虚虚地撩起眼皮子。
见到穿的不是补丁破烂衣服的人,他才晃悠悠地坐直腰杆,询问来牙府办什么。
“差爷好,我们是来办契书的。”严大夫笑眯眯地上前两步,往那衙役袖口塞了十几个铜钱。
若不是许黟想要亲自来,他定然是不会来的。
“哦——原来是严大夫,契书呢,拿来。”衙役捏了捏袖口,没有任何地刁难阻拦。
许黟看着他抽丝的袖口,说话时露出来的满口黄牙,默不作声地挪了挪位置。
严大夫抿着嘴,咽了咽口水,待契书盖上章,还要再美言几句,才从昏暗潮湿的牙府里走出来。
他虚虚擦了擦额头闷出来的汗,对着许黟惭愧道:“让许大夫笑话了,老夫甚少跟牙府打交道,实在作态了一些。”
许黟道:“严大夫言重了,在下就做不到如此自然,以后得向严大夫学习才好。”
严大夫一滞,看了看身侧的许黟,他神色真挚,不似作假。难不成他真的表现得很好?
*
在许黟忙着办契书时,小黄在济世堂里被伺候得舒舒服服。
它长得乖巧可爱,大大的眼睛自带萌感,见到它的人都夸它以后会是一条好狗。
被赋予“好狗”称号的小黄,此刻正吃着学徒买给它的猪肉馅烧饼。
四肥六瘦的猪肉馅,经过铁炉子的烘烤,咬一口就能爆出肥美的汁水,吃得小黄下巴油汪汪的。
许黟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它摇晃着尾巴,舔着脸找学徒再吃一块烧饼的模样。
许黟:“……”
养的狗娃丢脸,是他的失职。
许黟扶额,今早小黄陪着它吃清粥白馒头,可把这娃给饿的,尊严都不要了。
“小黄。”他远远地一喊。
还在对别人摇晃尾巴的小黄身躯一顿,而后竖着耳朵转过头,欢乐地吐着舌头四肢飞快奔跑过来。
快要撞到许黟腿部时,许黟敏捷地避开……
好险,差点就被油汪汪的下巴给撞到了。
他拍了拍小黄的脑袋,取出新的手帕,一边体贴仔细地擦拭它的下巴,一边小声腹诽:“饿了跟我说呀,跟外人讨食你也做得出来,小心我把你送给狗屠夫去,他定是喜欢你这样贪食的狗。”
小黄高兴叫唤:“汪汪汪~”
旁边的严大夫:“……”
走近的学徒:“……”
“那个……”严大夫张了张嘴,思忖着怎么问许黟接下来的安排。
许黟听到声音站起来,问严大夫:“严大夫是想问下一批货什么时候送过来?”
严大夫露出笑容:“正有此意。”
许黟说:“还是五天后,差不多这个时辰过来。”
严大夫顿时警惕起来,连忙在许黟还没继续说时,问道:“这五天里许大夫能制多少?济世堂需求的量大,只两百颗远远不够。”
许黟看了他一眼,沉默几秒:“那我多做两百颗。”
严大夫还想继续加码,许黟没答应。
四百颗,不能再多了。要不然他就没时间练拳,去山上采药了。
夏日炎热,再过一阵子,去山上采药会更加累人,再去的话,还不如等秋天到来。
……嗯,他就这样安排罢,几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的。
第24章
有了这桩长期交易的买卖,许黟每五日就有八百文的入账,除去成本钱,还能余下三百文左右。只要不乱花钱,这笔钱完全够他和小黄的每日开销。
他在盐亭县算是步步为营,站稳脚跟。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黟在练拳时,都会一点点地增加锻炼时长。考虑到这具身体还在发育中,虽现在身高有一米七六以上,却跟以前的他差了不少。
他没敢练得过度伤到筋骨,因此在加到一个半时辰后,他就没再继续增加时长,保留着体力,用在爬山采药挖药上。
依禄山、金鹅山虽都去过了,但皆是没有往深处探,驱使牛车的车把式告诉他,里面有山猪,经常下山作乱,破坏耕田,凶得狠,劝他可不能独自前往。
“也就经常上山的猎户能与那山猪战一战,小郎君你这体格可不行呦,它一冲过来就能把你撞得重伤。”
同行的人附和,聊起他曾听说过的八卦:“前年就有个庄稼汉上山去砍柴,结果运气不好遇到山猪,才一头嘞,差点就把他的命给送了。后来虽然救回来了一条命,但瘸了腿,连田里的活都做不了。”
“真这么可怕?”另一个人惊呼。
“可不是,我表哥的三叔公家的儿子当时就在呢,说是流了好多血,那血一路从山上到庄里,下了雨都化不开!”
许黟眨了眨眼:“……”
那人顿了下声,揶揄地问道:“小郎君,现在可还想去?”
许黟沉默一会,点头:“要去的。危险多机遇也多,兴许能挖到什么珍贵的药材。”
“!”这人怎么不听劝。
其他人还想说什么,看许黟那淡定自若的神态,下意识地把到嘴的话咽回去。
年少轻狂,又鲁莽,说了这么多都不听,以后肯定会吃苦头。
众人安静下来,许黟的耳朵清静不少,他眺望渐行渐近的山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他来说,也许山上的野兽,危险度会更低。
北宋初期的时候,在刚平定下来后有过一段安稳太平的日子。如盐亭县所属的潼川府,都是一派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可也不代表着,广袤无垠的北宋国土,处处都是如此安逸的画面,往西更远的地方,就是被称作为“蜀道难”的剑门关,长年累月有不少游民、少数民族过来侵犯。
而西北还有军事战备强大,一直虎视眈眈的西夏,与北宋的重文轻武不同,人家在政治上的重要策略都是对立的,都说明西夏存在巨大的野心,不是善茬。更何况,还有辽、金在,与北宋和后期的南宋,几乎形成鼎足而立的状态。
而他们时不时地骚扰边境百姓,那里的百姓深受其苦,尤其西北地区土地干旱,常有旱灾发生,平民百姓们过着水火不容的艰难日子。
许黟很庆幸自己穿来的是盐亭县,同时,他时时刻刻地警惕着,不能在这个时代掉以轻心。
而练拳习武,当然需要寻找时机来验证,他训练的成果如何。
……
牛车慢慢,终是到达了依禄山脚下。
车上的人陆续下来,跟车把式道别后,各自分开。
许黟背着巨大的竹筐,走在幽静的小道上格外显眼。今天,他特意把从铁匠铺买回来的砍刀带上了。
这把花了“重金”购买的砍刀还算锋利,挥舞时,可以轻松地将前方的杂草、小灌木给砍成两半。
有了它,许黟爬上山的速度加快。
他来到依禄山主要的目标还是中药材,爬了小半段路,许黟便开始了走走停停。
等把半个竹筐装满,他就不再留意那些寻常的药材了。
与同行的人说想碰运气能不能挖到珍贵药材不是说说的,要想尽快地攒到本钱,光靠那些普通药材可不够。
走了大概一刻钟,许黟换了个方向,不再继续向上爬,而是向后面的深山走去。
茂密的灌木林静谧而幽森,时不时有虫叫鸟鸣,还有一些小动物踩到枝桠发出来的细微声响。
“簌簌。”
“簌簌簌。”
许黟眉川微微皱着,警惕而颠了颠手中的砍刀。
突然他抬起头朝一棵树冠望去,见到是两只跳跃着的猴子。
许黟在看它们,它们也在紧张地打量着忽然闯进这里的人类。
因深山里有山猪出没,很久之前就少有人进来了。会冒着生命危险进山的人,除了猎户,也没其他人了。
但这人和以前见过的不一样,背后是大大圆圆的竹筐,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粗麻短褐,脚步系着布条,把宽松的裤腿都系得紧紧的。
不带弓也不带茅,手里拿着一把黑漆漆的铁刀。
抬眼望过去时,略显秀气的脸颊锋芒毕露,一双黑色眸眼掠过肃杀之气。
树上的猴子像是受了惊,叽叽喳喳地带着同伴逃跑了。
许黟稍稍吁出一口气,把乍现的气场敛回,又变回平时的温和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