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红色,亦不是红色,乃偏向橙黄的颜色,不过少女的眼里,这橙黄色要比白色的木香花更加吸引人。
许黟点头:“姑娘家佩戴红色簪花,更显活泼可爱。”
阿锦得了许黟这话,亮晶晶的眼睛笑得眯成线,看着哥哥像木疙瘩一样,也不气恼了。
反正有郎君在,郎君总知晓她想要的是什么。
不像哥哥,哥哥还没开窍呢。
这顿饭吃到后面,大家风卷残留,连盘底的肉沫碎渣都吃得一干二净。
平头老百姓,哪怕如许黟这样手里头揣着银钱的,也没有浪费粮食的,就算吃不完,还有小黄。
不过小黄还轮不到吃剩饭的时候,它在家里地位颇高,胜过方六娘。方六娘都不敢得罪小黄,怕引得许黟不悦。
自然,许黟从来没在这方面有过任何施压。
众人吃肉,小黄也吃肉,吃的还是阿旭挑出来的好肉。
许黟本来还担心,小黄吃盐多对身体不好,后来一想,他们吃的饭菜都非重咸口,对于小黄来说影响不大。
糙着养也有糙养的好处,小黄什么都吃,如今反而不会因吃了顿油腻的就坏肚子。
到后头,许黟和阿旭两人先撤,去忙其他事。
只留阿锦和方六娘在收拾桌上的碗筷。
借着烛光,方六娘看过去,见阿锦穿着露着胳膊肘的清凉半袖衫,里面戴珠黄色的抹胸,下方是樱桃红半腰褶裙,腰间系着红腰带,兜着荷色腹围。
她来许宅已经一年多的时间,这少女越长越标志,出落得亭亭如燕,身姿轻快,脸上总带着灿烂笑容。
是个惹人喜爱的小姑娘。
算算岁数,不过十一岁的姑娘,但瞧着愣是比寻常人家长得更高一些,已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阿锦。”方六娘突然唤了一声。
阿锦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她,隐在光里的眸眼璀璨漂亮。
方六娘指了指她那屋,问她等会可有活要干。
阿锦摇了摇头:“我都忙完了,待会回屋去,再写两张大字就不做其他的活了。”
他们基本是忙白日里的事儿,晚上时,他们的时间都是自由的。
方六娘笑道:“待会阿锦可要去我屋里喝杯茶,我那里今日收到一块好料头,恰巧能用来做头巾。”
“好啊。”听到有好料头,阿锦欣然答应下来。
等他们把碗筷都洗好,相约着就去方六娘屋里头。
方六娘的屋头不大,在倒座房第三间屋子,而阿锦和阿旭住在南厢房左右房,可见他们与方六娘相比,跟许黟的关系亲疏有别。
“方妈妈,你这里怎么还有这么香的茶?”阿锦捧着茶盏,闻着里头香气扑鼻的茶香,有些意外,这茶比他们在茶馆里买的罐茶还要香。
方六娘笑着说:“这茶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炒制的,他在西山茶庄里当茶徒弟,学了点制茶的手艺。”
阿锦眼睛亮亮的:“方妈妈,你家哥儿好厉害。”
方六娘见她面色,一面笑盈盈地说要给她拿布料,一面从旁敲打:“好阿锦,你和你哥哥在郎君身边多久了,怎么不见你们回家过?”
“方妈妈不知道?”阿锦抬眼,似是随意地问。
方六娘拿料头的手微顿,回身看她:“我不知道啊,这是有什么其他隐情吗?”
阿锦道:“我和哥哥,都是郎君买来的,除了郎君的家,我们没有其他的家。”
方六娘:“……”倒是意外。
她虽然在许家待了一年多,可从未听他们说起这些话,加之,许黟不是多嘴的人。
至于阿锦和阿旭,他们识了字之后,渐渐地明日很多事情,对那个家已经生不出任何的期许,更加不想见到那些人,更加不会主动提及了。
阿锦不明白方妈妈为何突然问她这个问题,不过她想,这问题没啥好隐瞒的。
“我和哥哥都是郎君救下来的,哥哥被阿爹卖到牙行里,被郎君买了回来,要是没有郎君,我怕是早被卖到勾栏里当丫鬟了。”
她说得平静,方六娘听得手指头发抖。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真的遇到不做父母的,照样对孩子打骂不止,不见疼爱。
方六娘疼惜道:“好孩子,如今你们跟着郎君,算是苦尽甘来,过上好日子了。”
“嗯!”阿锦重重点头。
她摸着身上穿着的衣裳,这么好的衣裳,她以前可从没见过摸过。
说罢这件事,阿锦坐直起身,疑惑地问:“方妈妈,你不是要给我看料头吗?”
“哦哦,我一时激动给忘记了。”方六娘连忙回神来,把放在箱柜里一块浅紫带有花色的丝绢拿出来。
这丝绢只比巴掌大不了两寸,就花去了方六娘三钱银子,还是靠抢才买到的。
像这种上等好料,都是富贵人家才能使用,平民都是不能随意用来裁做衣裳的。
不过料头就不一样了,运气好的话能捡漏到,用来做头巾、绢花或是贴身帕子,都是能拿得出手送人的好东西。
方六娘为了心中盘算的念想,也是花费了心思。
她把这块丝绢递到阿锦面前,见阿锦眸光亮起来,不由地嘴角勾起,露出笑容。
“阿锦要是喜欢,这丝绢送你了。”方六娘看着她说。
阿锦听到这话,眼中的喜悦减少一半,抬眼认真看向眼前人:“方妈妈,你是有什么事吗?”
这东西看着就不便宜,随手送她,阿锦觉得这世上除了郎君会如此不计回报地对他们好,其他人可不会如此。
方六娘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住,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没什么事,就是我觉得这丝绢很合适你,阿锦你若是拿来做绢花,戴在头上定是比富家姐儿还要好看。”
阿锦皱起眉:“方妈妈不要打趣我了,有话可直说。”
“这个嘛……”方六娘不敢把阿锦当做寻常姑娘家看,这人可有主意了。
原先相中阿锦,便是因为她是颇有主意的姑娘,而她儿子木讷老实,正缺个厉害的姑娘管着他。
方六娘早早便把注意力打在她身上,但碍着面子,一直不敢提起。
现在她知晓阿锦的身契在郎君身上,想要合成这门亲事,就需要郎君点头同意了。
方六娘委婉地问道:“阿锦,你可想过过几年后,你岁数大了要做他人妇?”
阿锦先是愣住,接着脸微微地红起来。
“方妈妈,你怎么突然问我这话。”她羞着脸,但又梗着脖子,强装镇定地问。
方六娘伸手摸着她肩膀,往下拍了拍她的手臂,淡笑:“女孩家长大了都是要做他人妇的,这家里就只有一个你是姑娘家,可你哥哥又不懂,郎君年纪轻,对这些也不甚了解,可你得为自己做打算呀。”
阿锦赧颜,看着宛若桃羞杏让,端着一张好颜色。
方六娘心里想,这么好的姑娘,她得早做打算啊,要不然,可就成别人家的了。
这念头一起,她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
想起阿锦每天都在郎君身边,郎君如今快要及冠年纪,放在大户人家里,早就开荤了,要是郎君相中阿锦,把阿锦收进房里的话,那她盘算再多,都得落得空。
方六娘心里慌乱,一面不舍得阿锦,一面又怕郎君心里对阿锦有属而她贸然提出想为阿锦求媒,会惹怒许黟。
阿锦捂着起红的脸,没有听见方六娘说话,抬起眼看她,见她脸色不对,心生奇怪。
“方妈妈?”
“啊。”方六娘掩了掩神色,说道,“阿锦,这丝绢你且安心地收着,至于别的,以后有机会了,我再同你说。”
这事作罢,后面的日子里,方六娘在干活时,总时不时地静观默察,见郎君和阿锦相处,似亲密,又非亲密……
见此,她更加拿不定主意,不敢提这事了。
……
话说回第二天,林左棠如约来到许家。
许黟见到他,再度为他诊脉,摸到他手冰凉,在夏日里尤为少见。
手足发寒,会发作寒厥,再观五脏不平,而六腑闭塞,这乃病证深入脉,而气陷恐要于下,若是后面出现呕吐多涎,就会变成不治之症。
看向尚不知情的林左棠,许黟心绪怅然,这林左棠还是有些运气在的。
许黟收回视线,对他说道:“你这病,除了服用汤药和药丸,还需要针刺,想要治好,要很长的时间,你可备好了银钱?”
林左棠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许黟问的是这个问题。
旋即,他连忙说道:“钱帛乃身外之物,只要留有青山在,何怕没有银钱花。”
他越说眼神越是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既是为了救命,那就该舍得身上钱财。许大夫你开言说个数,我且去筹备银钱。”
治病需要疗程,根据林左棠的病情而论,要是快的话,两个月就能停药,加上刺针所需要的人工费用等,他很快就估算出来数目。
许黟说道:“不下于二十贯。”
“二十贯?”林左棠重复问道。
许黟颔首,说道:“癫病顽疾难愈,不同寻常其他病证,若是林郎君觉得这药钱贵了,可再考虑一二。”
“不,不贵。”林左棠急忙喊出声,他松开口气地展颜笑出来,实诚地说道,“比我想的要好很多。”
二十贯银钱看着是不少,但对于他来说,都不用向家里拿钱,只他手里头的私库,就足够了。
商定后,许黟开始为他针刺。
“林郎君,过来趴下吧。”许黟抬手示意,叫他趴着躺在上回睡过的病床。
林左棠不明所以,却决定什么都听许黟的。
毕竟富贵险中求,命亦是如此。
趴下后,他先感觉到有人进屋了,侧过头瞥去,是上回那个要给他端水的少年仆从。
小仆从手脚麻溜地把水盆放下,就拧着帕子给他擦拭后脖颈。
凉意袭来,林左棠抖了个激灵,紧接着,有双微凉的手覆在他脖颈后下方,他能感觉到两指落下,顺着方向揉着。
对方指腹柔软,力道柔顺,下一瞬,又使力一按,他猝不及防叫出声。
“嘶——”
许黟冷淡的声音从上飘来:“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