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友人。”许黟否认。
他放下砭针,净了手,叫林左棠穿上衣裳,可在床上躺会儿歇息,他先会一下友人再过来。
林左棠拱拱手:“许大夫且忙去,我自有安排。”
*
许黟来到堂屋,先听到一阵畅快笑声,他挑了挑眉,见张铁狗在同阿旭比划着什么,近了,才听到他们在聊打拳的事。
李梦娘在旁边端坐着,举止柔雅,抿着浅浅地笑意看着旁边肆意畅聊的张铁狗,含情脉脉,柔情惬意。
成家后的张铁狗也大变模样,以前可以半月不洗漱,如今倒是穿得人模狗样了。脸上蓄着的胡须剃了,头发用头巾扎着,穿的是板正的窄身短衫,阔步而坐,腰间别着把刀,说话时,双眼展露芒锋。
还别说,比以前年轻了几岁有余。
他听得脚步声,回头看向许黟,笑喊:“许兄弟,哥哥我带着嫂子来瞧你啦。”
许黟笑了笑,走过来朝着李梦娘行了礼,喊了声嫂嫂。
李梦娘连忙起身,也同他行礼,她不像张铁狗那样随意,声音柔婉:“许大夫,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嫂嫂客气了。”许黟微笑着看了眼他们俩,“我独身一人,自是过得不错。”
说到这里,他目光似是无意地落到李梦娘平坦的肚子上面。
许黟目光一扫而过,坐到张铁狗旁边的椅子上面,问他:“今日可是有事来寻我?”
“没事就不能来见你?”张铁狗瞪眼。
他今日带着李梦娘是要去岳父家的,六月初时,李家发生了件不小的事,李家大郎和李家二郎分了家。
都说父母在不分家,因而李家分家在盐亭县也算是件人人议论的大事了。不过想要分家的不是李家大郎,而是李家在世的老夫人,便是主母做主分家,哪怕有诟病,也轮不到李家大郎的头上。
而李家二郎自然是不愿分家,可惜老夫人心意已决,定要把这家给分了。若是不分,就要将他这个儿子扭送到官府,状告这儿子有三不孝。
《孝经》中有言,“孝为天,以孝治天下”,而在宋朝,孝道是极为重要的。若是不孝的名头冠在李家二郎头上,以后怕是有他后好受的。
因此李家分家得很顺利,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张铁狗只认李家大郎这门亲,对李家二爷没什么好感。当初若不是这人,李梦娘也不会受如此大的委屈。
当然了,若没有李家二郎败了上百贯的银钱,也轮不到张铁狗娶人家的侄女。因而,张铁狗虽然对这李家二郎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厌恶。
李梦娘对这个二叔亦是爱恨皆有,情绪复杂。
但前两日,她听闻这个二叔在外跑商,结果不知得罪了谁,被砍了数刀,刀刀不致命,人却废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们送了些银钱过去,就没再多留,转而来到许家。
“李家二爷出事了?”许黟这几日在忙着医治林左棠,倒是没听过这事。
张铁狗眯着眼道:“这事说来蹊跷,李家二爷不像是会瞒着的人,结果这回倒是如鹌鹑哑了口。”
许黟拢着袖子,闻言点头,确实有古怪。
不过这事与他无关,许黟并没多问。
忽然,林左棠没忍住地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
他们说话没刻意压低声量,竟是忘了旁边还有个休息的病人。
许黟不好意思地解释这人是谁。
结果,旁边的李梦娘在见到林左棠时,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林哥哥?”
“梦姐儿,你也在呀。”林左棠没有很意外,他虽然不理世事,但他知道这位李妹妹嫁给了一位猎户。
当即就知晓,旁边大大咧咧坐着的粗糙汉子,就是他的表妹夫。
张铁狗和许黟两人都是满头雾水。
李梦娘低声地说道:“这位是我姨母家的表哥。”
张铁狗听后,立马热诚地走上去,嘿嘿笑道:“林哥哥好。”
林左棠嘴角抽动,被个糙汉喊“林哥哥”,怎么听着如此令人作呕。
他撇开眼,看向李梦娘,缓缓说道:“你们说的这事,我也有所耳闻。”
众人听到他这话,便知他说的是李家二爷被砍一事。
“李家二叔在外欠了八十贯,还不了钱,便喊着拿命换,对方不想真的惹上人命官司,但砍个半死倒是不怕。”林左棠在说这事时,双目冷清,不见一丝可怜,“他拿回了欠条,自不敢对外张扬。”
可惜,李家二郎估算错了,对方不敢下死手,却也没真的打算放过他。
专门挑的四肢筋骨去砍,李家二郎捡回条命,但人却废了,四肢动不得,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其余等人听到这事,皆是感慨,这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果然,这人活着不能乱贪钱的好。”张铁狗缩了缩脖子,觉得四肢发凉。
许黟颔首,道:“是不该招惹这些人。”
自古以来,就有各种放贷的人,这些人哪里是好惹的,李家二郎以为能白白得银子不还,实在天真了。
众人聊罢这事,便转移到林左棠这边,听到他是来给许黟治病的,李梦娘和张铁狗都很意外。
李梦娘是意外许黟连癫病都会治。
张铁狗是意外这人看着根本不像是有病之人,不知道治的是什么病。
林左棠没瞒着,坦率说道:“我这病不好治,许大夫也没把握,便想先这般治着。”
李梦娘揪心问:“可有多少把握?”
许黟道:“五成。”
张铁狗震惊:“连你都没把握的病,是什么病啊?”
许黟:“……”
其他人:“……”
这世上病症诸多,能不能治好……不是许黟说能治便可治的。
病案不可随便告知别人,许黟没有深入这个话题。
不多时,林左棠先行告退,李梦娘有话对他说,便借口送他,跟着他离开。
张铁狗的视线一直随着李梦娘离开而移动着,旁边的许黟看不下去,出声唤了他一句。
张铁狗慌张回头:“好兄弟,你有事要跟我说?”
许黟捏着茶盏,意味不明地瞥眼看了下他,委婉问道:“你与嫂嫂可有为以后打算?”
聊到这个话题,张铁狗愉快笑起来:“自梦娘嫁给我后,我便过上了好日子,这日子来之不易,我当好好珍惜。若说打算,自是要多挣些银钱,让梦娘过上好日子。”
许黟心里琢磨着,问道:“当护卫?”
张铁狗飞快摇头地说道:“不可,我不放心梦娘一人在家。”说着,他目光落到庭院,见着在追逐着蝴蝶的小黄,眼里多出别样的思绪来。
“要是有条像小黄一样的狗便好了,我不在时,能护着梦娘。”
许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淡淡道:“怕是不够。”
“为什么这么说?”张铁狗不疑有他,但还是忍不住地问,“好兄弟,你今日怎么说的话拐着弯,好生奇怪。”
许黟不好意思地兜着袖子,心里暗叹,谁叫他职业病犯了,见到人先“望”,这一“望”就望出来问题。
但见两人好像都一无所知的模样,真让他不好随意开口。
可他心里有些把握,不说的话,怕这两人都是没经验的,弄巧成拙就麻烦了。
张铁狗在旁催促地喊道:“好兄弟,你快说说,到底是何事,值得你这么犹豫?”
许黟捏捏眉心,低声说:“我观嫂嫂,怕是有了。”
“有什么?”张铁狗下意识地紧张喊。
紧接着,他睁大凶狠的眼,猛地从椅上腾起身。
“哐”的一声,椅子跌倒在地。
两人都没注意去看那倒地的椅子,张铁狗猴急地咽着口水,结巴了起来:“好兄弟,你、你是说,梦娘有孕了?”
许黟道:“容我诊脉一二。”
“好好好。”张铁狗抬手拍他的肩膀,“你说的话,我信你。”
他慌慌张地跑去外面,去寻李梦娘了。
许黟见状,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半晌,李梦娘道别林左棠,一脸困惑地被张铁狗拉住手。
出门在外,她不好与张铁狗如此亲密,怕惹人说笑,但张铁狗手掌力气大,虽不是蛮力,可她一时挣脱不开,只好羞红着脸折返回来。
“到底何事,怎么这么慌张?”她不明所以地问他。
张铁狗心脏扑通地跳着,比谁都紧张,又嘴笨,一时半会说不清:“我,你,要不还是等许兄弟说吧。”
李梦娘无奈,只好小步跟着他。
回到堂屋,张铁狗小心翼翼地让她坐到椅子上,接着拉起许黟的手扯来到李梦娘面前,催促地推他快一些诊脉。
许黟瞥他一眼,朝着李梦娘说道:“嫂嫂,我先替你诊下平安脉。”
李梦娘柳眉拧起:“我身体无恙啊。”
“嗯,只是平安脉。”许黟点头。
他没明说,只拿出来脉枕放到旁边的茶几上方。
李梦娘心里狐疑,但也信得过他。
她和张铁狗成亲之后,对这位许大夫并不熟稔,但张铁狗性情坦率,结亲后就告诉了她,许黟帮助他良多,为了顾忌到他的颜面,还借用送贺礼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后来,李梦娘还知道张铁狗会武功,那武功还是许黟教的。
见着高高瘦瘦,满身斯文气质的许黟,若不是知情人,绝对看不出来,这人还会武功。
李梦娘伸出手腕,静默地等待着许黟脉诊。
许黟敛眉,将手指放在寸口处,滑脉,如珠走盘。
他眼底露出一抹笑意,算了下日期,已经是一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