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下了暴雪影响了脚程,可如今已经天晴三日,路边积雪消融,天气虽然寒冷,风潇潇而刺骨,可也远远达不到积雪封路的情况。
不过他们都出来了,也不急在这时,等到了嫘宫山就可一探究竟。
与阿旭阿锦聊了几句,许黟没再耽搁,架着驴车追赶前方车辆。
之前在刘伯那里学到的驾车技巧,如此算是派上用场。
许黟驾车不快,但还算稳,他脚边有阿锦为他准备的汤婆子,并没有觉得多冷。
两个时辰左右,他们来到半道的驿站。
许黟抬眼看向天空,天色还未擦黑,不过想要在天黑之前抵达嫘宫山怕是不行。
他没趁机加快速度继续赶路,反而将车辆拐进驿站里。
驿站守着的马夫见着有车辆来,上前过来。
许黟将车辆留给他,自己则带着阿旭他们进到驿站里。
驿站的一楼大厅,围坐着好些人,有人来,他们侧目看来,其中几个见是许黟,主动打了声招呼。
出门在外,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他们知晓许黟是大夫,都还挺客气的。
“许大夫,你怎么不继续赶路?”其中一个护卫手里掰着店家端上来的咸毛豆,将豆子丢进嘴里嚼着,“天色尚早,可见有几辆车子继续赶路不曾留下来。”
言下之意,已经有商人着急赶着去嫘宫山了。
许黟道:“你家主顾,怎么不赶路?”
“那袁官人有雀蒙眼,不宜日落后还赶路,便只能是多停留一日了。”
这护卫也是个有趣的,三言两语就把自己主顾的缺点暴露出来,不过当下大厅里的人都自顾自的吃着东西,并没有谁抬眼看过来。
许黟带着小孩坐到他隔壁一桌,招呼小二前来。
没一会儿小二跑腿过来,端着许黟点的豆腐羹和葱段辣炒肉片,那豆腐羹装在罐子里,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却塞了打碎的鸡蛋,上面用葱花点缀,吃着不闻腥味,光滑细腻,不用嚼着就能滑入食道。
许黟和阿旭他们心满意自地解决果腹问题,而后回到二楼他们定下的房间里。
他们定了两间房,许黟和阿旭一间,阿锦独自一间。
等泡了脚,许黟翻出带出来的书籍翻阅着。
阿旭低声地问:“郎君,什么是雀蒙眼?”
他还记得适才在大厅里听到的那些话。
许黟合上书籍,解释道:“夜不能视物便可称为‘雀蒙眼’。”
“可是郎君,夜里若不点灯,不就是没法看到东西吗?”阿旭有些不明白。
许黟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见他挠着后脑勺纠结的样子,便卖了一下关子。
他拿起油灯,取出一张黄竹纸,折叠成四方形,罩到油灯上方。
刹那间,油灯的光线变得蒙蒙亮,像是隔开一层雾。
许黟说:“你如今看着它,可觉得周围清晰?”
阿旭点点头,说道:“能看清,虽然这光差了些许,可周围光线照到的地方,依旧可视物。”
许黟赞同地说:“可得了雀蒙眼的人在这样的光线下,左右视物时只能看见迷糊的影子。”
说罢,他又将油灯吹灭。
下一瞬,屋里变得幽暗不清,但二楼走廊挂着马灯,马灯残留的光从缝隙中折射进来。
即使光线昏暗不清,却能看到一二。
突然的黑暗让阿旭有点紧张,不过他听到许黟的呼吸声,又安心了下来。
片刻,他就理解许黟想要说的是什么了。
即使吹灭了灯,但外面还有光线时,他还是能看清一些东西的。
阿旭高兴喊道:“郎君,我明白什么是雀蒙眼了!”
许黟闻声,勾唇笑了笑。
他摸索出来火折子,把油灯重新点亮。
屋里恢复明亮,许黟两指在桌上点了点,说:“既然明白了,便睡吧。”
说完,他起身去到床榻,和衣而眠。
一夜无事发生。
翌日,许黟醒来,打开房门时,隔壁的房间门也开了。
他侧目看去,隔壁房的人也朝着他看来,彼此四目相对,都有些意外。
“许大夫。”
“袁官人。”
“缘分啊,没想到住个店咱们都能碰巧在隔壁。”袁官人笑呵呵着,眼底笑意不似作假。
许黟对这个袁官人没有任何想法,不过大家都要去嫘宫山,路上搭个伴也不错。
他们一行人在大厅里食过饭,退了房便同行离开。
那护卫看了许黟一眼,什么都没说,坐在车把式的旁边,低声说了什么。
车把式脸上露出片刻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路好走,嫘宫山自古有名,山上有座唐朝时建的古寺,相传,黄帝曾从中原来到西陵,与那嫘祖联姻,后来听闻在这山里结庐居住。[注1]
所以这山就有了名字,便叫嫘宫山。
当然,传闻是传闻,如今许黟驾着车来到嫘宫山附近,见着周山绿荫被雪半覆盖,半绿半洁白处,有雪泥鸿爪,有车辕辗轧泥土路留下的痕迹。
来往嫘宫山的车辆不少,上山的香客亦是如此。
许黟他们驾着的车辆在距嫘宫山脚下还有两里地时,就没法再前进了。
道路两边有停泊车辆的棚子,棚子旁边有人守着,只要交三文钱,车辆便可在棚子停留一日。
这与现代的停车场着实异名同实。
许黟掏了钱,把驴车系在桩子上,这时,就有个机灵的小厮跑过来,笑眯眯地询问可要喂驴子。
不等许黟回答,旁边就有个熟悉的声音喊道:“那小子,给我将这骡子喂饱咯。”
许黟抬头看去,就见到老熟人唐大叔。
他惊喜地走过去:“唐大叔。”
“黟哥儿?”唐大叔见到他亦是惊讶,“你……你也是为药材来的?”
许黟笑着点头,把他此行的目的告知给他。
唐大叔确定他也是为药材的事来的,便问道:“你可知这几个药商里,其中都有谁?”
这话问得奇怪,不过唐大叔不是装腔作势的人,他虽然这么问,但却不等许黟回答。
只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我前几日就听到消息了,本不想蹚这趟水,可遇到有主顾联系我,叫我替他把关。”
许黟眯起眼:“唐大叔,你是查到什么了?”
唐大叔呵呵地冷笑了一下,转而拉着许黟到没人的旁处,压低嗓音道:“不是很清楚,只查到好像出了人命。”
“人命?”
“对,说是这几个药商在嫘宫山脚下的客栈歇息,但传出命案了,官府抓了人,后来又放了。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没几个人知晓,只知道那客栈也被查封,数日了还未重新开门接客。”唐大叔将知晓的说出来。
他行商这么多年,结交到的人脉不少,以他得到的消息,十之八九算是可靠。
连他都查得不清不楚,放由许黟自己去探消息,怕是只能更少。
许黟很是感激唐大叔如实相告,唐大叔却摆摆手。
“你我的关系,何须说这些客套话。”他说罢,眼睛展露冷锋,“怕是这药也有问题,不知谁人做局,想要抛出这烫手山芋。”
两人说到这里,彼此互看一眼。
许黟看向唐大叔说:“我来,是说这批药材里,有几味炮制‘圣睡散’的药物,我本打算多买些回去,现在看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成。”
“成与不成,先上山看个明白。”唐大叔气魄十足,当即拍案确定。
许黟不是个怕事的,既然有这么多商人跟着过来,想来也是得了消息。
既然得了消息也来要分一杯羹,应该危险系数不大。
许黟确定好,就喊阿旭和阿锦他们背上行囊。
他们与唐大叔分开上山,又在半道遇到袁官人等人,袁官人旁边还有其他人,瞧说话神态,应是彼此认识的。
许黟见此,就没有刻意过去打扰。
他们绕过人多的地方,随便寻了一间干净的客栈住进去。
这里是蜀地,他们能接触到的多数都是商人,商人重利,可谓是无利不起早。但商人也很好对付,他们有钱无势,对于他们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许黟并不担心。
左不过是白跑一趟,全当是冬日一游。
顺带让两个小家伙见见世面。
阿旭和阿锦来到嫘宫山山脚后,对这周围都十分好奇,这里人来人往,他们一路上遇到不少穿着异族服饰的外族人。
蜀地能见到的外族人,除了羌人,便是穿过蜀道过来做买卖的吐鲁诸部,他们的长相和蜀地人其实差异不大。
差别在于服饰打扮和口音上,他们说汉话带有浓重的口音,在茶寮酒肆里,多爱用外族语言沟通,让听不懂的人满头雾水。
在客栈逗留两日,这两日里,许黟带着阿旭他们四处走了走。
去到山顶的古寺点了香火,祭拜了原主一家三口。
回来时,客栈的小二跑了过来,说刚才有个姓唐的商人寻他,还留了地址。
许黟打开纸条一看,唐大叔住的客栈离他们不远。
“可还留了什么话?”许黟问那店小二。
店小二摇了摇头,只道:“那姓唐的商人交代,让小郎君回来,去他那儿一趟。”
许黟颔首:“多谢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