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药商适时地在旁边解释:“这些黄柏都是泡到雪后,用炭火隔着烘干的,其药味和药效如何,诸位觉得可有什么问题?”
下一刻,王大夫先发话:“没问题。”
冯木章斟酌左右,他本觉得这些药材肯定有问题,但见着这些黄柏,便迟疑了起来。
这些黄柏看着品质虽然一般,但却能用。
他刚想点头,旁边的许黟抢先他开口道:“劳烦钱官人给在下一碗热水。”
“热水?”
钱药商笑道,“好,你去拿来。”
他命随身小厮去倒水,不一会儿,那小厮端着碗冒着白雾的热水回来。
许黟抓了一把黄柏丢到热水里。
没多久,热水染出微微淡黄的颜色,令碗中清水变得宛若烹煮的春茶。
许黟扇着手掌,轻嗅飘出来的药味,细品几秒,他对着冯木章点了点头。
“可用。”许黟没有废话,命端着碗的小厮倒了。
钱药商看他使唤自己的小厮这么得心应手,难免心中不喜,他笑道:“许大夫如此大费周章,莫非泡了水的黄柏有什么讲究?”
许黟道:“钱药商可听说过一件事?”
钱药商呵呵笑说:“在下行药商多年,听过的事不计百数,不知许大夫想说的是哪件事。”
许黟道:“有种树,名曰青榔,它的树皮剥下来后,晒干会显出黄色,亦或是褐色,其味苦,初见时总会被误以为是黄柏,但苦味不如黄柏。”
“若是拿它来当黄柏,能如何分辨?”有人趁机问道。
许黟暗道好,接着说:“检验之法自然是有,如我刚才所示,将其放到水里,真的黄柏会染黄水色,但不退色。假的话,不仅染色,外层的粗皮会变灰黑,变棕黑,味带有刺麻,一闻就能闻出差别。”
他和唐大叔还不确定这些药商都做了哪些手脚,但能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的药材,想来是真的次等货色。
就是不知藏在里面的,还有多少是真是假。
许黟来到盐亭县这么久,还是首次面对这样的问题,他同样没有多少把握。
要说为何要以自己的名声去涉险,到底是想顺心而为。
“他说得没错。”冯木章在旁边帮腔,王大夫冷眼旁观,暗自朝着钱药商使了个眼色。
好一会儿,那些护卫将这些装黄柏的袋口束紧装好,重新拉回原位,想着堆上去。
静默看着他们动作的许黟忽然走上前,拉开其中的护卫,引得众人看去。
唐大叔趁着别人都将注意力放到许黟身上时,念叨了一句:“差点就忘了这处。”
他急忙挤上去,像是一脸好奇地在旁东张西望,嘴里还在喊:“诶诶,这都是什么啊?”
“是川乌。”许黟道。
他打开其中一个麻袋,见到里面的药材便认出来了。
川乌便是乌头了,正是他这次本想要买的药材。
被随意地丢放在地上,随手翻了翻,里面的品质好坏相掺,有些都已经发黑了,但还是混在其中。
发黑的川乌先不说药性,里面极其可能已经是被腐蚀的,用手一掰,就能轻松掰开,露出里面黑褐色的碎末。
许黟拿手一搓,里面已经是钙化严重,稍用力,就碎成渣渣。
“钱官人,这作何解释?”许黟回头,意有所指地望向钱药商。
钱药商神色不变,心里暗暗咒骂,这许黟太多管闲事了。他道:“攒到这批药不容易,兴许是时间太久,有些坏了。无妨,让护卫将坏的挑拣出来即可。”
好不容易找到缺口,见钱药商一句话就撇得干干净净,唐大叔哪里放过,直言道:“我觉得并非如此吧,钱官人你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药商,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懂?”
袁官人眼睛一亮:若真是不知情,那为何不让护卫拿出来检查?或许,真的像这唐官人所言,其中还有其他缘故在。
想到这儿,袁官人忍不住地去瞧许黟一眼,思索着站出来:“川乌可是有毒的,这玩意稍稍用个不好,那就能治死人,用的时候可得小心着呢。若这样的药材出问题,可就难办了。”
唐大叔不知晓这人为何出声,但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当即附和:“这药材往大了说,那就是随时能吃死人的玩意,万万不可轻心呐。”
有人起头,在场众人不由地一面倒,都下意识地站到袁官人和唐大叔这边。
本不想掺和的几个大夫,咬咬牙,也站了出来:“钱官人,你不打算再……”
王大夫恐慌了,多了几分迟疑和狠厉,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许黟这个多出来的人,不仅处处针对他不说,如今竟是被压倒性地抵到一旁。
反观钱药商和金药商等人,却要淡定不少。
面对这些商人的质问,抬手一摆,叫他们安静。
“某适才所言,皆非虚言,若是诸位不信,可自当离去。”钱药商问心无愧,口中振振有词,“我行商多年,靠的就是这信用二字,若是有所违背,自是不得好死。你们愿意信,便留,不信,我亦不会强求。”
他神色坦荡,又因被质疑而愤懑,显得毫不留情。
反让那些本来心里有存疑,但又飘忽不定的人,打消了质疑的念头。
甚至本来跟许黟站在一起的冯木章,也半信半疑起来。
他虽然因为许黟的身份,本能地偏向对方的话,可内心里他还是希望钱药商是没问题的,这批药物,对方给的价比熟药所低了两成。若是能成,他也算是为妙手馆做了件好事。
许黟盯着钱药商,片刻后,他展笑道:“钱官人说得对,区区川乌,不算什么,只要其他药材无差,自是好的。”
说着他手中的川乌一挥,丢回到袋子里,“既然要挑拣出来,钱官人可要抓急了,这些可不少。”
钱药商嘴角微抽,却应承下来。
这一关有惊无险地过了,不知为何,他心里依旧隐隐不安,总觉得还会徒生变化。
此时,钱药商有些后悔让许黟跳进来了,这少年瞧着无害,心眼却不少。
接下来,许黟他们又检验了几种药材,都是有明显浸泡后重新处理过的痕迹。
对方也算说了实话,这些处理过的药材虽然品相差了些,可全都能使用。
许黟确定对方不会在这些次货里面动手脚后,便将重心落到其他地方。他们目前检验的药材,都是护卫们拿来的,接下来,他想换个法子,自己去挑。
他离开人群,往里面走去。
可惜,钱药商等人早就在暗中观察许黟了,见他有其他动作立马给出反应。
“许大夫,你这是要哪去?”那位姓金的药商笑呵呵地问道。
许黟道:“这般检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验完。”
他手指往上一指,弦外之意地悠然道:“不若,我们换个法子。”
“什么法子?”金药商问出口,就心知不好了,这话可是给了对方台阶往下。
金药商急忙改口喊道:“这天色确实是不早了,要不诸位先在山庄里住下来,明日再验。”
许黟眼眸转动,说道:“好啊,那在下承你的好意,你多担待了。”
“呵呵,这好说。”金药商暗自咬碎了牙齿。
他与钱药商合谋几句,便差遣女使们送他们去安置好的房屋里。
许黟要和阿旭阿锦在一起,便给领来一处院落,院落里有几个厢房,每个厢房还分左右房。
被安排到这处院子里的,除了许黟和阿旭他们,还有袁官人。
至于唐大叔,则被安排到另外的院落。
想来,对方是不愿意让他们同住在一处院子里。
山庄清冷,山里气候要比外面冷几分,天擦黑时,山风刮得院中草木随风摇晃不定。屋外寒冷,众人住到屋子里就不愿出来走动,院子顿时变得静悄悄的。
少顷,有女使提着食盒过来。
阿锦接过食盒,朝着那长得很好看的女使说道:“谢过这位姐姐。”
女使闻言,捂着嘴角眉眼弯了弯,柔声道:“你这小嘴真甜,天气冷,这食盒里的饭菜耽搁不得,快拿进屋里。”
“好啊。”阿锦点点头,又问,“姐姐,你是那钱官人家的女使吗?”
“这……”她犹豫片刻,见小姑娘眼神清澈透亮,便道,“我等都不是随奉的女婢,是钱官人在嫘宫山下的清芳苑雇的。”
“清芳苑是……”阿锦懵懵懂懂地睁着眼睛。
女使身形一滞,不想让污言秽语讲给这天真的姑娘听。
她只盈盈笑着欠了欠身,离开时,又没忍住,捏了一下阿锦带有婴儿肥的脸颊,“你长得真好看。”
“姐姐看着可比我漂亮许多。”阿锦摇摇头,有些泄气地撇嘴,“郎君常说我是个黄毛丫头,还没长开呢。”
女使莞尔笑:“你家郎君,待你是极好的。”
听到有人夸郎君,阿锦当即重重点头:“嗯嗯。”
送别这女使,阿锦提着食盒关上门回来,许黟端坐在茶几旁看书,见她回来了,笑问:“都和人家聊了什么?”
阿锦敛起细细的柳眉,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没问到有用的消息。这些女使都不是那钱官人的,是花钱临时雇来的。”
言罢,她担忧地操着心问,“郎君,我们还要继续在这里待着吗?”
“嗯。”许黟翻开新的一页,没有抬头。
阿锦得不到什么消息,整个人都泄了气,但还不忘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
食盒的盖子打开,便闻到肉香味。
大家午时就只吃了数块糕点,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闻到这香味,都有些迫不及待。
阿锦布菜,阿旭起身过来给许黟摆碗筷。
许黟放下手里的书籍,目光落到饭桌上的菜肴,一盘冬笋炒肉,一盘爊团鱼,一盘辣菜饼,还有一壶乌梅清酒。
倒是挺大手笔,这帮人为了不让过来的商人起疑心,接待和吃食方面都是下了血本。
越是如此,许黟越是有些担忧。
阿旭和阿锦不知道他在忧思着什么,他们见这乌梅清酒是温好的热酒,便要给许黟倒一杯。
许黟端起这酒,闻了闻,刚要喝,又叹了口气放了下来。
他不爱喝酒,每回都是陪着浅酌两杯。
今夜他思绪纷乱,更加不想喝酒了,于是这酒,端起又放了回去。
阿旭见郎君不喝,困惑地问道:“郎君,这酒是不好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