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噎住。
这个更加不会了。
后面,监镇又问了他会什么,许黟想了想,手指向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一把长剑,没有剑鞘,剑身有中脊,护手处雕刻镂空花纹,木柄缠绳,系有剑穗。
是一把仿唐制的宋剑。
监镇老神在在的脸上多出一丝皲裂,这把秀里秀气的舞剑是他家哪个臭崽子放的!
想到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继承他的衣钵,学了武,另两个儿子走读书仕途,那这把剑毋庸置疑,就是走仕途的小儿子的。
监镇吹胡子瞪眼,神色变了又变,顿时失去了想要看许黟展露身手的兴致了。
况且,他单独见这许黟,可不是为了看他舞剑的。
监镇摆了摆手,不用言明就表达了态度。
许黟见状,乐得如此,快速把手收回来,两手揣在袖子里放在腹前,静待其变。
……
在许黟不知情下,监镇隐晦地往袁飞瞥了一眼。
袁飞立马收到示意,拱手喊道:“监镇,卑职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去吧。”监镇微抬下巴。
走时,他看向许黟:“晚些时辰,若是来得及,我来接许大夫。”
“多谢袁捕头。”许黟没拒绝,回答得很干脆。
直到庭院里只有他们二人,这位监镇如同普通的中年大叔,平和地请许黟进屋里叙话。
许黟不知道他心里做的是什么安排,跟着他进入到里面的屋子,落座后就有女使端着茶来。
对方一改刚才的强势,客客套套地询问了一番他的家庭背景。
比如许黟是哪里人士,家中可有哪些亲人,什么时候学医的,可有打算入太医院等等。
许黟没有隐瞒,不卑不亢地认真回答。
直到,这位监镇忽然问道:“许大夫,你看我,可像是有病之人?”
许黟诧异提眉:“……”他顿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监镇看着身强体壮,自是康健之人。”
监镇毫不在意,并不摆谱地说道:“是人就会生病,老夫年纪也有了,怎么可能会毫无病痛。”
他如此直白,许黟没再观望,问道:“监镇见我,莫非是想要在下诊平安脉?”
“喏,你瞧我可哪里病痛。”监镇试探完了他,便不再拐弯抹角,性情爽朗道,“我那娘子,总说我在装病,有时候多歇半个时辰,就催我起床,老子都从战场下来十几年了,还要遭这罪。”
许黟不动声色地听着,没有搭话。
他今日出来没有带药箱,监镇就说他家里有药箱,直接让管家送过来。
很快,管家就提着一个比他还要大的药箱回来了。
不愧是监镇家的药箱,打开一看,里面多是治疗外伤的金疮药,还有各种跌打损伤的药膏。
许黟找了找,在角落找到被压扁的脉枕。
他拍了拍里面塞着的棉,让其蓬松起来,再示意监镇伸出手来。
监镇不忘找补道:“你可好好瞧了,可不能像其他庸大夫似的,说老子没病。”
许黟:“……”
他不知这位监镇的品性如何,对他这般毫无顾忌的豪迈性子,不做任何表示。
只尽自己所责,细心地替他脉诊。
片刻后,许黟道:“监镇的左腿腹侧可是受过刀伤?”
“哦?看出来了?”监镇吹了吹胡子。
许黟继续说:“这处脉短无力,是气机郁滞,有损之证。”
监镇嘴角微动:“许大夫,可还有看出别的来?”
许黟摇了摇头,说道:“除了这处,其他都是陈年旧伤带来的小毛病,不碍事。”
但脉象主痛,意味着这位监镇虽然面色如常的跟他说着话,其实腿部的旧疾一直在发作。
“监镇,长痛不治乃隐患,可要保重身体。”许黟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说。
监镇扶着他起来,哈哈大笑说道:“死不了,老子命硬着呢。”
难得有人观脉象就可得出他腿部有伤,监镇的心情大好,拉着许黟说话。
“我这腿啊,当年被敌方将领的关公刀给砍中,深可见骨,在骨头上留了一刀。”他回想当年征战沙场的种种,露出些许怀念,“当时以为我就要废在那儿了,但命不该绝,老子不仅养好了伤,这腿也没被废。”
就是从那之后,每年入了冬,这腿骨就抽痛起来,轻时还好,能忍受得住,但严重时,疼得站立都强撑。
可这么多年习惯地熬过来,旁人见他,已瞧不出来问题。
另一边,府门灶房处,监镇娘子亲手下厨,为监镇洗手羹汤。
她并非不信丈夫没有旧疾,每日听着他哼哼撒娇诉苦,也会心软,给他揉腿,或是用炙艾香驱痛。
但监镇是个口里把不住话的,夜深人静时,总爱说些粗耳的荤话,可她是举人家的姐儿,从小学的就是知书达理,往往这些不正经的话,总惹得她不喜。
她心情不悦,就故作冷脸,喊着他这么有力气,哪里像是有病的人。
这日,家里这位半日没来寻她,监镇娘子招来随身陪房婆子,问她:“今日有客上门?”
婆子笑着点点头:“是有客来,不过好像是那袁捕头,应当是公务事。”
“袁捕头?”监镇娘子想到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案子,心有好奇,“那案子不是都审完了吗?”
陪房婆子唤了声“不知”,随后笑着出主意,“娘子这般在意,怎么不亲自问问郎君。”
“哼。我看他懒得和我说这公务事。”监镇娘子解下襟脖,拿给旁边的丫头,理了理袖子,口里这么说,绣花鞋却踏过门槛。
她带着婆子和丫头,丫头手里提着她亲自熬煮的鲫鱼汤,辗转几步,去到后宅。
这时,许黟已经在为监镇开药方了。
他仔细琢磨后,开的是散淤血的汤药方,用大黄五两,桂心二两,桃仁两钱,另还奇药水蛭、*虫、虻虫各三十枚。[注1]
他持笔写完药方,监镇“啧啧”了好几声,皱起眉头道:“我这旧疾,怎么还用了这么多虫子。”
许黟看他一脸不想喝的模样,没有惯着他:“监镇不想犯病,便得老实服药。”
监镇扯了扯嘴角,少许无奈道:“你倒是不怕我,罢了,你就算是开那夜明砂,我闭着眼都得咽下去。”
听他说到夜明砂,这药材也是活血散瘀的好药来着,且可清肝明目,药用价值不低。
许黟似笑非笑,说道:“监镇若是想试,也不是不可。”
这回,轮到监镇无话可说了。
许黟开的药方中,其中*虫和虻虫比较难找,西陵镇的医馆里没得卖。
监镇娘子得知药方里的药材凑不齐,急得头疼,正巧她娘家哥哥来信,说嫂子带着外甥来看她。
于是,监镇娘子回了信,让娘家嫂嫂从府城出发前,帮她带这两味药材来。
只不过这些许黟并不知晓,他在离开监镇府门后,便回到客栈找唐大叔。
两人在西陵这边已没有事情令他们继续逗留,便打算收拾行囊回去了。
在此之前,他们打算去向袁飞他们道别。
他们架着驴车,驴车驶入西陵城内,西陵镇的规模没有盐亭县大,但因是嫘祖发源之地,这里自古以来以桑蚕出名。
城中街道两边织坊、布坊诸多,不少行商来来往往,邢家和鑫家都是做丝绸买卖的,在这边都有布坊分号。
许黟架着车没行驶多久,就瞧见了两家挨在一起的商号。
再看两家的布坊都是门庭若市,生意皆是不错。
阿旭和阿锦都挤在上首,好奇地东瞧瞧西瞅瞅。
他们高兴地惊呼:“郎君,那是邢郎君和鑫郎君家的。”
兄妹俩早识得这两家的商号,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们这回跟着郎君出来,已有半月有余,突然见到熟悉的东西,难免有些想家了。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来到袁飞家。
袁飞刚从衙门里下值回来,许黟他们驾着的驴车还未停,他就出来门口等他们。
“许兄弟,唐大叔。”没有上官在,袁飞称呼又变了回来。
许黟笑着回礼:“袁捕头。”
“你们这是要回去了?”
迎着他们进屋,袁飞眼睛多看了那驴车两眼,有些不舍地问。
许黟颔首,他们在西陵镇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
唐大叔悠悠地捏着胡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西陵离着盐亭不远,袁捕头年轻有为,兴许不日就能晋升,来盐亭当都头。”
袁飞苦笑:“这都头哪里是那么好当的,盐亭已有一位潭都头了,这位爷不挪位,哪有我们下面这些人晋升的机会。”
许黟真挚道:“袁捕头英勇有谋,区区捕头,怎么能拘得了你。”
袁飞畅快笑起来:“好,袁谋便借你吉言了!”
寒暄几句,袁飞便说他这次破了案子,监镇大人赏了他五贯钱。
这五贯钱都抵得上他一个月的月例了,可不少。
他拿着这笔钱,取出一贯钱分给跟着他的属下们,又另外取出一贯,偷偷给到阿武。
阿武是他的得力助手,待遇自是与他人不一样。
他对着许黟他们道:“某能得这赏钱,还要多亏了你们,今日我们馆子吃好的去。”
说完,他揽着许黟,又带着他们出来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