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的叙话,许黟知晓了这位明姨妈嫁的姨夫姓林,是个秀才,不过这些年都没考中举人。如今在一家私塾里当账房先生,也算谋了个安稳的差事。
不过从她的口中得知,这位林姨夫心比天高,依旧做着考举人的美梦。
哪怕当了账房先生,依旧要支出大笔银子买各种笔墨纸砚、文人策论诗集等。
对此,明娘子甚是苦恼地叹了口气:“要不是靠着我当掌柜的差事,这家啊,迟早得败光。”
但下一刻,明娘子又展露笑颜:“虽然你姨夫是个头脑不清醒的,可你燕表弟不像他爹,读书起来认真不少,学得也快,再过两年便要下场科考了。”
许黟当着个好听众,时不时地应和几句,便是听到这位“燕表弟”的才学,丝毫不意外地多夸几句。
明娘子爱听这话,笑得越发灿烂。
不多时,车把式将车辆停下,他们来到林宅了。
林宅面积不大,一眼可望到底,与许黟的一进院很像。不过院子里架着几个竹架,晾晒着不少棉丝绸。
明娘子道:“这些绵丝绸都是绣坊的,有时候绣坊不够晒,我便带了回来。”
她引着许黟进到堂屋,一面口中喊着几个名字。
不稍片刻,就有几个模样看着稚嫩,最大年纪不超过十五岁的哥儿姐儿跑出来见人。
明娘子一一给许黟介绍这些都是谁。其中大哥儿叫林燕畴,二姐儿叫林云儿,三哥儿叫林开阳。
林燕畴听闻这人是他素未谋面的表哥,行礼喊道:“给黟表哥问好。”
他喊了人,后面两人也都跟着喊:“给黟表哥问好。”
许黟朝着他们回礼:“见过诸位弟弟妹妹。”
明娘子看着他们,问道:“你们爹呢?”
“爹下值回来后就说去会友,还没回来。”林开阳说道。
明娘子皱起眉梢:“怎么又去会友了……”当着许黟的面,她不好再埋怨什么,只简单地掠过这话题,让许黟落座。
他们闲聊几句,有个老妈妈过来问明娘子是否该用饭了。
一行人来到隔壁的偏厅,只见四方桌上面摆放着几道简单的菜肴。
他不知,林家因为许黟的到来,今日午时的饭菜,多添了道豆腐蒸鱼。
“黟哥儿快尝尝,林妈妈做的饭菜味儿不错。”明娘子热情地夹了一块鱼腩放到许黟的碗中。
几个小孩见状,都有些羡慕这个初次见面的表哥。
许黟道:“谢姨妈。”
明娘子眼里带着笑:“谢什么谢,我这个做姨妈的,都拿不出好菜招待你。”
“不会。”许黟摇头,“这蒸鱼好吃,我很喜欢。”
明娘子听了,又去看自家三个孩子,便也催促他们快吃饭。
等他们食过午饭,那位林姨夫还是没回来。许黟在堂屋里坐着等了许久,等明姨妈都焦急地要喊林燕畴去寻他爹回来时,他爹终于回来了。
不是走着回来的,而是被人给抬着回来的。
林廊脸颊带着伤,周身冷汗淋淋,整个人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躺在担子上,只觉得全身剧痛,头晕眼花。
他手掌捂着腹腔位置,本能地“哎呦哎呦”痛苦低吟着。
抬人的闲汉刚将人放到地上,不知是过于用力,还是其他原因。
只见林廊忽而胸口阵阵跳痛,紧接着胸腔发闷,口中涌上腥甜,朝着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啊——”
许黟跟着过来时,便听到明娘子惊慌地失声尖叫。
第174章
三月乍暖还寒, 庭院内传来杂乱脚步声,混杂着痛苦的呻吟和闲汉们手忙脚乱的解释声入耳,让明娘子摇摇欲坠的身姿稳住, 勉强地定了定心神。
她身上忽而冷意袭来,膝盖发软地半跪在林廊旁边,抓着夫君的手掌,指尖不可控地颤栗。
“这……这是闹的哪样啊……”明娘子眼眶发红, 求助地看向旁边的许黟, “黟哥儿,快、快去帮姨妈请大夫来救你姨夫。”
许黟已然蹲身, 拿手去探林廊的脉搏, 他沉住气地说道:“姨妈忘了, 我就是大夫。”
明娘子恍惚了一瞬,她颤着嗓音道:“对对,姨妈怎么忘了。黟哥儿你快救救你姨夫, 他这怎么吐血了, 难道是伤及脏腑了吗?”
许黟没有立时回应她。
此时的林廊在吐血后浑浑噩噩,快要进入到休克状态,许黟让其平躺,一手打开他的眼睑检查他的瞳孔,再一面拿起他的手腕诊脉。
他探完脉象,面色瞬间沉重, 林姨夫的脉象浮大而软,按之中央空, 两边实, 是为芤脉。[注1]
不仅如此,他的脉象带有势软, 而浮,证明他的脉管内的血液在渐渐地减少,有大出血的趋势。
总总症状都表明林廊是被殴打,导致脏腑内出血了,这情况可不能拖延。
许黟得在林姨夫大出血前,先将他脏腑内的出血止住。
想到这里,他头也不抬地对着二庆吩咐道:“你快去车厢里,将我们昨日晒好的仙鹤草拿来。”
二庆反应慢了半拍,但也知道情况紧急,急忙地就跑去到车厢里翻找。
他不识得许黟说的仙鹤草,可他知道这几日晒的那撮草药放在哪里。
还好这些新晒的草药没彻底干透,阿锦就将它们放在装药草的箱笼盖子上面。
二庆很快就看到它们,想都不想,就把这些药草全拿了。
他返回到许黟旁边,问道:“许大夫,哪些是仙鹤草啊?”
许黟在帮忙将人抬到堂屋里左墙边放着的小榻,闻声,他回眸看去,刹那就从里面看到仙鹤草。
他将仙鹤草抽出来,交给强装镇定的明娘子,交代道:“姨妈快拿去煎水,两碗煎至一碗。”
“好,好。”明娘子抖着肩膀接过药草。
她神志慌慌张张,拿着药草就跑去到灶房里。
明娘子走了,三个孩子还守在一旁,最小的阳哥儿早就慌到瞪着惊恐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而再大一岁的云姐儿,则是死死地抓着弟弟的手,双肩和手臂都在颤抖,眼眶打转着泪花,不多片刻,就往下坠着掉落。
还算镇定的就只有林燕畴了。
他看着亲爹如此,虽然也很害怕,可他是家中长子,不能在这个时候慌乱了神绪。
如今他娘跑去煎煮草药了,那么他就不能眼睁睁的干等着。
下一瞬,林燕畴哑着嗓音开口:“黟表哥,我爹他到底怎么了?他为何会吐血?”
许黟将林廊的脑袋侧躺在高枕上面,听到他的声音,看向他道:“他这是腹腔被打破裂,出血了。”
林燕畴眼睑动了动,担忧地看向他爹苍白的脸庞,呼吸都轻了。
他爹为什么会被打到出血,适才他跟着出去时,已经从抬着他爹回来的闲汉口中知晓。
“黟表哥能治好我爹吗?”他问。
许黟多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尽力。”
在等待药汤煎好时,许黟没有放任不管,时刻地检查着林廊的脉搏情况。
好在,随着他一阵急救,对方悠悠地清醒片刻,醒来时,第一句话便是喊口渴。
林燕畴在跟前守着,听到他爹要喝水,连忙就要跑去倒水,却被许黟给拦住了。
“不能只喝清水,你去到灶房里,加点盐到水里化开。”许黟怕他加多了盐巴,还让二庆跟着。
很快,林燕畴就端着加了盐巴的盐水过来。
许黟扶起林廊,接过那杯水,把杯口抵在他口中,只让他喝了一点水。
喝完水,没多久林廊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这次吐出来的血液带有血块,许黟检查了下,发现是之前堵在腹腔里面的瘀血也被咯出来了。
这也好,吐出来比堵在里面好受很多。
果然,在林廊吐出这口血后,精神状况仿佛好起来了。
他双眼变得渐渐清明,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视线一直落在旁边忙碌着的青年身上。
他张了张嘴,虚弱询问:“敢问是哪位好汉救我?”
许黟垂眸看向他,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的身份,看着林廊挣扎地想要起身,连忙说道:“林姨夫,你这时候还不能起来。”
林廊还想要起身,却被许黟按了回去。
他神色不自然地说道:“我已经没事了,把血吐出来后,这腹腔感觉也没那般难受了。”
何况,这人是他娘子口中偶尔提起的外甥。他知晓,这外甥好像是个读书人,不知道考中功名没有。
今日两人初遇,却没想到会遇上他被打,还被人扛着回来的狼狈场面。
许黟听了,默默地心想,会感觉身体疼痛的状况好不少,不过是身体的保护机制启动了。
但这并不代表着体出血的情况已经好转,或许是堵在腹腔中的那块瘀血被吐出来后,出现痉挛收缩血管的可能性。
这时,林开阳在看到亲爹醒来了,哇地哭喊道:“爹,你都吐血了。”
“哎呀,阳哥儿莫要哭。”林廊闻见儿子哭了,连连哄着说,“爹没事儿,爹这不是还能好好说话嘛。”
这会儿,林廊只觉得身体有些冷,被打了好几棍的肚子还有些疼外,那些头晕眼花,四肢发寒的情况已然好转。
许黟挑了挑眉,便见他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打开时,里面的糕点已经被踩得稀烂。
他招着手喊三个孩子靠前来,想要将手中都踩偏的糕点分给他们。
“相公,你、你醒了……”明娘子端着碗过来,看到这场面,惊喜地喊出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榻前,看向躺在上面的林廊,见他面色依旧不好,急得眼泪啪啪地掉。
明娘子哭着道:“你都吓死我们了,怎么就遇到这等坏事啊。”
林廊哀叹一声,欲要出声说什么,却想着许黟还在,将那话又咽了回去。他道:“也罢了,我这不是没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