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旭接过桑纸,点点头,而后说道:“郎君,我想酿桑酒,但却不知道如何酿才好。”
许黟回忆着以前看过的果酒酿造法,缓缓说道:“与酿浊酒相同,你先将桑果洗净晒干,用药碾子碾碎,与酒曲一同封在酒缸里,一旬日后打开查下可是好的?要是好的,便可过滤酒液,再封缸发酵几日,那桑酒便成了。”
阿旭将他说的法子记下来,决定回去就把桑果洗上。
他走后,许黟坐到案前,铺开桑纸,研墨提笔写着什么。
来到梓州已有四日,许黟还未写过任何书信,他斟酌一二,就将心里所想书写下来。
待笔墨干了,便唤二庆过来,让他出城一趟,去驿站把信给寄了。
二庆听了,喜得眉眼弯弯,问许黟:“许大夫,我明日出了城,可去山里吗?”
他好些日子没打猎了,近来手痒痒的。
许黟想着梓州外的山里出没过土匪,不过后来梓州的驻军军官派了个士兵过来,说那片山林残留的土匪都清缴了,还提到那些被救出来的妇人们已经安排进入惠养院。
士兵带着军官的话来问,说想请许黟去营地里,他们向上头邀了功,能得十贯银钱的赏。
十贯银钱虽然不多,可许黟却清楚,这笔钱他们不能拿。拿了赏钱,便是承认了他们在这事上的功劳,但若他们不领,那这功劳就全都是梓州驻军的。
许黟便寻了个借口,写了封信让士兵带回去。
士兵将信带回去后,那军官就再没派人来寻他们了。
想着因是他信里的话起了作用,这事以后便与他们无关了。许黟总算松了口气,这会听到二庆要去山里打猎,才把这事想了起来。
许黟道:“你若是要去,带上阿旭。”
二庆怔怔答道:“阿旭兄平日里忙,让阿旭兄跟着我的话,许大夫你要用人的话怎么办?”
“我有手有脚的,要是没其他人在,自能打理。”许黟说着,就打发了他去叫阿旭,把这事跟他说了。
二庆嘴笨,站在原地呆了呆。
看许黟重新回到案前坐下来忙其他事,只能是迈着腿退出书房。
他来到灶房寻阿旭。阿旭听到这话,头都不抬地说道:“既是郎君说的,那就按郎君的安排。”
二庆挠挠头:“……”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你不想哥哥跟着?”阿锦饶有兴致地笑着看他,“那你喊我去啊,我打猎的本事,哥哥不及我。”
二庆有些不同意地说道:“这梓州外的山不好走。”
“哪处的山好走了?”阿锦白他一眼,拍拍他的肩道,“我去说,郎君定会同意。”
二庆张嘴想拦住她,见到她头上珠钗摇摇晃晃,有些晃了眼,等回神,阿锦已经走远。
外面天色擦黑,阿锦进屋,把灯点上,来到许黟面前喊了声“郎君”,就乖乖地站着没走。
许黟见了,有些好笑地叫她有何事快说。
阿锦也不拐弯抹角,便道她想跟着二庆去山里打猎:“二庆能去,我也想去,郎君不会不让我去的。”
许黟:“……”
“你既然想去,何必来问我。”
阿锦甜甜笑了起来,说道:“我听郎君的,郎君真不让我去,我就不去。”
许黟深知他们两人有意,不想真的拆散他们相处,再者,二庆瞧着是个好孩子,虽然笨拙了一些,素日里却很听阿锦的话。
如今阿锦一年比一年岁数大,放在寻常人家,这十八九岁的年纪,早就成亲生娃。
不过二庆还没到十八岁,许黟不急着让他们俩人结好。
“罢了,你就代替阿旭去吧。”许黟叮嘱,“叫小黄跟上,它陪着你们我安心些。”
阿锦笑着应下。
许黟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他想法很深,没谁知道他还在操心着这些事。
……
时间转眼又过去了两日,许黟和阿旭一起去木匠那里,打了副可折叠的大号杌凳。余下的小凳和幡布什么的,他们出游时都有备着。
许黟通过白修筠,选了个摆摊出诊的好去处。那地方就在富仁巷巷头的茶肆旁边,茶肆老板缺了半臂,管着茶肆的是他的娘子,夫妻俩脾气温和,每日只收许黟五文钱摆摊费。
依着商量好的日子,许黟带着摆摊所用的东西来到茶肆,阿旭把杌凳等物什杠下车辆,茶肆老板见状,热情地端来粗茶给他们。
许黟笑着接过,问道:“这边来喝茶的人多不多?”
“不少嘞。”茶肆老板呵呵地高兴笑着,“等过些时辰,就有几个读书的相公路过,他们每回都会来要一壶茶,还有脚夫、商贩、浆洗娘子和高门里的女使,也会来买茶吃。有时候,她们得了月钱,也来买些粗茶送人。”
像粗茶,就是最受百姓们喜爱的。
它不仅价钱便宜,也有味儿,苦涩的茶甘萦绕在舌尖,久久不散,喝着人也精神。
许黟开始喝粗茶时,会觉得这粗茶苦涩,如今喝习惯了,便也觉得这粗茶没那么难以下咽。
他慢条斯理地喝尽盏里的粗茶,放下茶盏时,取了一枚铜钱,一并放在桌上。
茶肆老板有些愣住,而后还是将那枚铜钱收了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每一枚铜钱都难挣,他把钱拿给娘子,就让他娘子,再续一壶茶,送到许黟的摊子。
许黟眉梢动了动。
他无意贪别人的便宜,像这样的粗茶,平日里他是很少碰的。但见对方如此热诚,他明白这是茶肆夫妻俩的好意,笑着接纳了。
茶肆老板见他收下挺高兴的,能使得了这么大的驴车,又和颜悦色的大夫不多。
想到这里,他转身便擦拭着桌子,等着客官们过来。
……
许黟在梓州的名号不显,他突然摆摊看病,半日时间,都不见一人停留。
他也不着急,没人找他看病,就直接拿出医书,心情平静地翻看着。
候在身侧的阿旭见状,知道自己急不得,他谨记着许黟说的话,拿出桑纸,默默地临摹着许黟写过的药方。
一进五月,夏雨就多了起来,外出时就要多准备遮挡雨水的物事,要不然很快就会淋成落汤鸡。
“轰隆隆——”
一阵雷声骤然响起,天穹顿时风起云涌,乌云团聚,黑压压地往头顶逼迫而来。
许黟挑眉,喊道:“遮棚。”
阿旭转身收起笔墨纸砚,快速地跑到车厢里头,取了牛皮制成的棚子,以及抱着些竹竿就奔跑回来。
好在雨滴落下来时,许黟和阿旭两人携手把遮棚支棱起来了。
见着雨水滴滴答答地溅落在牛皮棚上,阿旭仰着脸,有些失落地唉声叹气。
许黟也一改先前的慵懒,向旁边的茶肆娘子要了一壶刚烧开的热水,用它来冲泡其龙井菊花茶。
自然,他所用的龙井茶,不是真正的龙井茶。
茶圣陆羽在《茶经》里有著“钱塘生天竺、灵隐二寺。”,这里面的天竺和灵隐产出的茶叶,便是最早的龙井茶,以天竺茶或是灵隐茶称之居多,或者是西湖茶等,叫法不一,但无疑都是好茶。
后来,以“龙井”命名是从宋朝时开始的,不过此时的蜀地,想要买到正宗的龙井茶,几乎不能。
只有远在余杭郡的钱塘、富阳、於潜、临安等地区,所产出的茶叶才列入这茗茶里。
这会打着从余杭带来的龙井茶,几乎都是冒牌货,当然了,味道也没差太多,至少在许黟看来,这“假龙井”的味道也是极好的。
特别是刚炒制的春茶,见着色绿、香郁、味甘、行美,只要不追求极佳品质,这等好茶,见者心动。
许黟堪堪将茶叶冲泡开,那浓郁的茶香瞬间四溢飘散。
引得旁边的茶肆夫妻俩频频地朝着他们这边望过来。
茶肆老板小声地嘀咕:“那是什么茶,闻着怎如此芳香?”
他娘子陶醉地嗅了嗅,小声摇头道:“闻不出来,难道这茶非咱们这儿产的?”
“咱们开茶肆这么多年,你见过蜀中有这样的好茶了?”茶肆老板瞥她一眼,闻见这香味,有些挪不开脚。
两人等了等,等得那香味更加怡人。
但很快,他们就看到这许大夫拿出个罐子,夹了两块黄色的物事,泡在了刚才的茶水里。
他们皆是一愣,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只是,适才那等醉人的茶香并未因此散去,反而飘出一缕缕雅淡的菊花香。
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许大夫是在泡菊花茶,只是这里面的茶底,所用的茶,他们从未见过罢了。
龙井菊花茶泡好,许黟叫阿旭,提着一壶送给旁边的茶肆老板。
茶肆老板哪想到他们也有份,笑呵呵地接过茶壶,迫不及待地倒在茶盏,闻着浓郁的茶香,小口地品尝着。
“好茶!”茶肆老板惊讶地呼出声。
他从未喝过这样的好茶,不由地将那还烫嘴的茶汤,饮入肚子里。
入口后,嘴里茶香流走,余味回甘不尽,与他们送出去的那壶便宜粗茶相比,实乃天壤有别。
这壶上等好茶,恐怕没有个上贯钱是喝不到。
茶肆老板不好意思地跑来答谢。
许黟眉眼间的笑意柔和,把旁边的凳子一挪,请他入座。
“此茶茶汤鲜艳清绿,芳香清爽,不知许大夫是从哪里得来的好茶?”茶肆老板心中困顿地问道。
许黟笑说:“此茶是从余杭来的茶商手中所买,它香气持久,可舒缓情绪,与□□同饮,能解燥热。”
夏季雨水多,南方又是湿气重的地方,当下雨时,地上的湿热邪气随着雨水进入人的体内,而身体里的阳气出不去,两者相撞,容易导致人烦躁、发怒。
这个时候喝一杯龙井菊花茶再好不过了。
品着茶,赏着雨,这半日光阴很快就转眼过去。
在金乌即将西坠时,雨停了,因为下雨而没人的街道,陆陆续续有行人来往。
许黟起身,他活动着四肢,打算收摊回家。
临收摊末了,有几个书生说说笑笑地往茶肆这边走来,他们很快就看到茶肆旁边多出来个摊子。
其中一个书生装扮的年轻人照着幡布上的字念道:“专治疑难杂症,治病兼售生熟药,诊金五文钱。”说着,他噌地一下瞪大眼睛,“这么便宜,莫不是光棍?”
“五文钱?有这等好事?”他身旁的同窗啧了声,推了推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