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哭笑不得:“要是真做那样的事,杨家庄那货郎我就不会出手搭救。”
庞敏才哈哈一笑:“是啊,以许兄为人,怎么会如此行事。”
说完,他脸上笑容渐渐敛去,“但如果这事不闹大,官府依旧不会作为。”
“不,只需要时间。”许黟想到这处,不禁猛吸气。
庞敏才和杨修谨亦是不说话了。
“暂且将这事搁下,我们先在病情爆发前,把药材买下来。”
但杨修谨囊中羞涩,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银钱买药材。
庞敏才倒是有个好法子,他家存有些药材,这些药材能勉强救急。
钱的事可以慢慢凑,他们先把眼前的困难解决了。
议事完,许黟从杨修谨屋里出来,庞敏才在后面叫住他。
“许兄,可有时间聊聊?”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河流边,夜幕星空,乡野寂静,周遭草丛虫鸣声阵阵。两人并肩而行,庞敏才叹气:“此事因我和师弟而起,却要许兄累心,银钱一事,许兄不要挂心,我会想办法。”
许黟暼他一眼:“你有何法子?”
庞敏才道:“我庞家到底是开医馆的,要说万万两是拿不出来,几百贯还是有的。”
“如果真爆发了,几百贯可不顶事。”
许黟无情地打断他的幻想。
庞敏才身形顿住,有些许泄气,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像这事这般憋屈,好像他们空有医术,却处处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好。
许黟目光落在倒映着月光的河面上,忽然问:“庞兄,你可听闻通州庞家?”
庞博弈是淮南东路,静海郡,通州人士。而蕲州蕲水县在淮南西路,两者相差甚远。许黟之前本没有将他们两家混为一谈,毕竟同姓者有之,哪怕是同宗,兴许都是几百年前是一家,几百年后谁也不认识谁。
只是今晚,他透过隐隐月光看向庞敏才,不知为何,忽然从的面容中想起庞博弈来。他们此行来到蕲水,虽已经寄出信件,然来信需要时间,也不知何时能送到。
但他话音一落,庞敏才猛然地瞪足双眼,目不转睛地看向许黟:“许兄去过通州?”
“没有。”许黟摇头。
庞敏才思索地说道:“我家确实与通州庞氏有些许渊源,不过是几十年以前的事了,听闻当年我家这一支乃是旁支所出,是通州庞氏一族的庶辈中的庶辈,后因家中祖母不喜,将我们遣出了通州,老太爷就来到蕲州安家,这么些年,都未曾回去过。”
哪怕后来老太爷病逝,他们也都没将这消息传回去。
十几年前,通州主家当官的老爷致仕了,开始游历四方,曾来到家中见过他爹。
但那会他在外游历,并未见到那位在朝当过几十年官的庞老爷。
说完这些,庞敏才好奇地问许黟:“难道你见过这位庞老爷?”
许黟感慨道:“那位庞先生十年前去到梓州盐亭暂住,我与之有缘,拜了他当老师。”
庞敏才愕然:”……”
那位庞老爷的辈分极高,连他爹都要称一声叔公。
如此的话,他和许黟的辈分岂不是要差辈了?
第237章
杨家庄, 货郎家中。
年轻的货郎躺在床上三日,今日终于有力气起身,他面色依旧蜡黄, 眼窝凹陷,任谁也想不到,三天前他身强力壮,不过几日就变成这副模样。
货郎娘子眼角挂泪地扶着他, 为他换衣裳:“许大夫说了, 你该出来晒太阳,这样恢复得快。”
“嗯, 听许大夫的。”货郎应声出屋。
屋外阳光明媚, 照在身上和煦惬怀, 货郎在庭院里走了两圈,接着在杌凳上歇息片刻,便起身再接再历。
在庭院篱笆绕着走了几圈, 货郎娘子喊着他回屋。
他娘子煮好了野菜粥, 分出部分到罐子里,倒在货郎的土陶碗里。
货郎看到这绿糊糊的粥有些愣住,但见都吃这样的粥,便也没说什么。
春暖时节,河边草地里野菜不少,杨家庄会去摘野菜回来吃的人家不在少数。
今儿货郎娘子本来要煮那精细的大米粥。然而许黟过来一趟, 顺便把摘回来的野菜送给他们。
那野菜货郎娘子晓得,他们管叫水枝柳, 采的是嫩茎叶, 焯水后就可以煮粥吃。但许黟告诉她,这水柳枝还有个别名, 叫千屈菜,有凉血止血效果,对于得痢疾的患者来说很有好处。
他家货郎“痢疾”刚好,可多吃一些。而这野菜除了孕妇不可吃外,老小皆宜。
货郎吃着吃着就发现,这粥里还有煮鸡子,只他碗里有,他娘子和孩子们都只吃这野菜粥。
看着这鸡子,货郎不由自主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都怪我,要不是我突然病了,你们娘儿们也不至于跟着我受苦。”货郎捂着袖子呜呜哭着。
他娘子抽泣擦泪道:“都熬过去了,等你病好,咱家又能好起来。”
……
三月初四许黟等人为老王家和王癞子治病,直到三月一十二日两人才终于好全。由三个大夫轮流诊脉,确定无恙后,方叫他们将用过的器具都消毒一遍。
还有茅厕,这个是重要传染源,里面的排泄物都要用生石灰掩埋。
很快,城中的百姓们发现,医馆里卖的生石灰好像没有了。
这些生石灰都被许黟等人给买了回来。
因早就有交代过备药材,颜曲月担心许黟手里头的银钱不够用,将她给带出来的交子都拿出来,打算用来买药材。
她在家中观察两日,确定没有被感染后,才带着阿锦出城,去到蕲州城里大量购买药材回来。
期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入了一人眼中。
便是那蕲水县的贺县令。
说来也巧,那日天气晴朗,这贺县令想要去浠水游湖,就看到庞氏医馆拉着两辆驴车停在医馆前,另有壮汉在急匆匆地装着药材。
车辆上光是装着的药材就有数石,这样的异常举动,使得贺县令多看了两眼。
这庞氏医馆他是晓得的,当初来上任,就派手下师爷打听过城内不少消息。其中就有庞氏医馆,光是这个“庞”氏,就令他想起多年前他仰慕过的一位先生,没想到这一查,两者果然是同宗。
只可惜,他也只查到两家有缘故,却不知道那位庞先生与蕲水庞家有没有往来。
于是这事便搁在心底不曾提起,这么久来,他又注意到庞氏,因而打发了下人去盯着。
哪想真的盯出来问题,这庞氏医馆,联合两个年轻大夫,在城外王家村和杨家庄密谋着什么。
这日,丰师爷急遽登门,把他查到的事禀告给贺县令。
丰师爷道:“县令,这庞小大夫和杨大夫都是咱们蕲水县人,就是那许大夫不知从哪里来的,另带有些家眷,这家眷里还有个会妇人科女医,这些时日来,有不少夫人娘子去看病,瞧着医术不差。”
“哦?就得了这些?”贺县令不紧不慢地开口。
丰师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自是不止,属下还查到这杨家庄和王家村里都同时出现了相同病症的病患,那几人,把这些人给看管了起来,小的打发人去盯着,没靠近就被驱赶走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丰师爷立时让这几个去打听消息的人给喊了回来。
丰师爷偷偷地观察着贺县令的神色,探询问:“县令,你说要不要派人将这几人抓起来?”
贺县令冷笑:“他们一不犯法,二不犯事,用何借口抓人?”
丰师爷呵呵干笑,连忙说他糊涂了,还请贺县令定夺。
贺县令瞥了他一眼,凝思不语,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别的蹊跷。
同时出现相同病症的病患?
只这句话就不得不让他多想些许,要说相同病症同时出现,也就只有瘟疫了。
可眼下是春时,哪里来的瘟疫可言?
“你继续派人盯着。”顷刻,贺县令对着丰师爷吩咐道,“务必查清楚为何有相同病情的病人出现。”
丰师爷凝神道:“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
贺县令又道:“不许声张,另外,叫住在王家村的里长见我。”
丰师爷应下:“是。”
他从贺县令府中出来,马不停蹄地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此时,王家村里长家,高氏红肿着眼睛擦泪,她活了大半岁数,哪想临到进棺材,就遭了这事。
那日不久,里长气急攻心,先是夜里起了烧,她个妇道人家,半夜里去何处找大夫来瞧病。
要不是记得杨修谨他们临时住在他们村里,连夜派儿子去请,还不晓得会如何。
后来里长退了烧,身体却不太好,半躺在床榻上养着病。
两公婆唉声叹气间,都在祈祷着这事尽快过去。然而,此事还没有结论,蕲水县令突然派人来请,吓得里长胡思乱想。
他这里长该不会当到头了吧。
就在他心惊胆颤地打发他儿子去偷偷告诉许黟他们时,许黟先他一步前往了蕲水县城。
两波人就此错过,半个多时辰后,又在贺县令府前相遇。
里长拄着拐杖从牛车里下来,撞见同样从驴车下来的许黟一愣:“许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求见贺县令。”许黟道,“里长不在家中养病,怎么也来了?”
里长欲哭无泪:“……”是他想来吗!
这里人多眼杂,里长不敢直说,刚想到从旁提醒,结果眼前的门赫然打开。
丰师爷出门迎接,看到两人并肩说话,他淡笑地看向许黟:“想必这位就是许大夫了。”
许黟行礼:“正是在下。”
丰师爷道:“贺县令有言,王里长,许大夫你们随我来。”
两人随着丰师爷进府,分开拜见了贺县令,里长先行,出来时,看着神色自若的许黟,他两股战战,什么都不敢说。
许黟看他脸色苍白,温和关怀:“里长,待回去时,我给你开个安神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