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意味深长地看他:“那可不一定。”
说完,他就出来义诊处,朝着外围大步流星地离开。
他走不久,义诊处后方小道,一个民壮带着丰师爷过来。
“丰师爷,这里就是义诊处了,许大夫通常都在里面呢。”民壮交代完,笑说,“小的就先去忙了。”
丰师爷挥挥手,目光落在义诊处的门上,撩起长衫进内。
刚一进来,他便和在里面抓药的庞敏才打了个照面。丰师爷微愣,问他:“许大夫人呢?”
庞敏才继续抓药:“许兄出去接病人了。”
“……”
没见到人,丰师爷也没就此罢休,坐到桌案旁的椅凳上,挑着下巴睨他:“我有话要问。”
庞敏才把抓好的药用芭蕉叶包好,唤了个民壮过来,叫他把药送去后方。接着,他才面向丰师爷,看着他这身装扮,想起这人是谁了。
得,还真让许黟说中了。
庞敏才说道:“丰师爷请问。”
丰师爷瞧着他态度稍有不悦,倒也不值得他发火,而是直接问责:“我今儿来,便是想来看看你们将这安置坊打理得如何了,哪想你们竟并未听从贺县令的吩咐,用些野菜粥糊弄村民。”
“嗯?”庞敏才听得发愣。
丰师爷继续抨击:“只喝野菜粥,这病人如何能好?你们这么做,就没想过后果?”
“丰师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听到这里,庞敏才哪里不知道这人是来找茬的。
“你说的野菜粥,这里面的野菜叫水柳枝,实乃一味药材来着,腹痛、痢疾者食了颇有好处。”
“丰师爷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先责问了我等。”庞敏才目光冷了下来,“莫非是觉得我等不过是一介民医,就能随便污了名声?”
……
对于医者来说,名声至关重要,岂是能让一个县令师爷就随意污蔑的?
何况庞敏才还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青年,血气方刚,容不下有人滥用行权。
嚷嚷间,他就要丰师爷随他去面见贺县令,要去贺县令那里讨个说法。
丰师爷被他这鲁莽的行为吓一大跳,连连喊他不要放肆。
“我可是县师爷,你个草民怎能对我无礼!”丰师爷气炸了,他好歹是个举人,怎能被如此指斥。
“诶诶诶,师兄消消气。”后面,杨修谨闻声匆匆赶来,拉开了两人。
“丰师爷你也消消气。”杨修谨讨好地笑说,“我家师兄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真真不是针对丰师爷啊,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计较了。”
“哼!”丰师爷甩开他的手。
庞敏才趁机喊:“杨师弟,你是不知道,他诬赖我们对病人不好。”
杨修谨猛地对他眨眨眼:“这话可不能乱说,丰师爷怎会是那种人呢,他可是贺县令的左膀右臂,贺县令将这等任务交给我们,丰师爷也是为了贺县令嘛。”
“哼。”庞敏才撇开眼。
杨修谨笑了笑,拱手道:“两位就看在眼下这情景,都少言两句,丰师爷要是担忧,都可来问我,我自当全都告知。”
丰师爷得了台阶,也不想将这事闹大。
怕真闹到贺县令那里,贺县令要问责他,于是顺着台阶说罢几句,就甩袖离开义诊处。
见人走了,杨修谨叹息道:“师兄何必跟他置气,气多伤身。再说,他贵为师爷,要是想打击你,岂不是手拿把掐。到时候你真得罪了他,在蕲水可不好混。”
“我堂堂庞敏才,还能怕他?”
“你自是不怕的。但也要为我考虑,我在杨家庄,只有一间小医馆。”
“……”
庞敏才不说话了,也晓得他刚才一时生气,有些气过头。
现下想想,还是觉得好气:“你是不知道,他说许兄命人熬煮的野菜粥是苛待村民。”
杨修谨面色微变:“你适才闹得好,这一闹,丰师爷应该不会轻易来寻麻烦。”
说着,他补充说,“我们后面得提醒下许兄。”
……
许黟在安置坊外接到了病人。牛车上,躺着一人,坐着三人,躺着的那位就是庞敏才说的老太太。
老太太已经病了三日,家里人本没将这事联系在一块,还是有民壮在村头敲锣打鼓,喊着有瘟疫,要他们勿喝生水,勿吃腐肉等。
这一家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家老太太是得瘟疫了。
还未将人带出屋,一家子都中了招,还是里长发现不对劲上报给巡逻的民壮。
民壮再上报给杨修谨,他们一家怕是要死在家里。
“大夫救命,救命呐……”
看到许黟的做派,一家子虚弱地哭嚎起来。
许黟听得耳朵都是嗡嗡的声音:“放心,我会尽全力救治。”
他诊脉辩证,确定得的是相同病症,立马从药箱中拿出炮制的辟温散,给他们温服。
这辟温散用的是川芎、苍术、白芷、藁本、零陵香等几味药材,研磨筛粉炮制而成。每种药材都有治腹痛泄泻的效果。[注1]
情急之下,可以先用这辟温散缓解症状。
待进入到安置坊里,阿旭将煎煮好的药汤端上来,一一给他们服用了。
这一家子的病情得到救治,没再继续严重恶化,虽然依旧腹痛泻肚,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吃啥吐啥。
许黟安顿好病人回到义诊处,庞敏才站在门外吹风,他开口道:“怎么不进去?”
“丰师爷来了,是来找茬的。”庞敏才挑了挑眉,“我与他闹了一回,被杨师弟劝走了。想着应该让你晓得。”
许黟狐疑:“找的是什么麻烦?”
庞敏才:“就那野菜粥,什么都不问,先辱了我们。”
“……”许黟无语了瞬间,笑着安抚庞敏才,“我做什么事都登记在册,每天都会让手力送去贺县令那里。”
庞敏才松了一口气:“还是你办事更加细心。”
对方想要先下手为强,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毕竟他们并未做那等事,真闹到贺县令那里,还不知道是谁挨骂。
眼下,足以让他们头疼的,也就瘟疫了。
像丰师爷这样的角色,还不足以让他放在心里。
“对了那一家子你看得如何了?”说完闲事,庞敏才问起正事来。
“还好。只老太太病重些,那个姐儿病情不重,我将他们分开安置了。”许黟说罢,突然想到什么,“咱们炮制的辟温散快用完了,敏才你那边能不能调几个人来?”
他们实在缺人手。
……
蕲水县城外,以南方圆十里的村落因防控瘟疫的消息,不平静了好些日子。
乔家庄的齐鸣大夫半月前刚从外游历归来,歇了两日,就听到这则消息。
“春物万盛,怎会有瘟疫?”齐鸣狐疑,他只在暑夏听到瘟疫盛行。
接到蕲水县县令手令时,齐鸣还是懵的,这手令上所书,要征集民间大夫共同防控瘟疫。
他拿着手令焦急地徘徊,身旁,小学徒忽然问:“老师可是不想去?这贺县令在上面所言,并非强求。要是老师不想去,那我们就不去了。”
“这是瘟疫,岂能不去?”齐鸣瞪了小学徒一眼。
小学徒挠挠脸:“既然去,那老师为何要犹豫不决?”
齐鸣叹气:“我是想去,可这位贺县令糊涂,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交给民间大夫来办?”
“那以老师的意思……”小学徒眨眨眼地看他。
齐鸣捋着胡须,迟疑道:“我先去会会那些大夫,能哄得贺县令言听计从,不知是否有些真本事,还是那等绣花枕头。”
小学徒听着老师的唠叨,很认真地应和:“老师去,学生也要跟着老师。”
“不行。”齐鸣看着不过十来岁的小学徒,连连摇头,“你太小了,守着家里,要是有病人来找,就说我出门去了。”
……
杨家庄内,有村民不满,他们又没病没灾,怎么不能出村?
何况,只出现了几个泻肚子的村民,就嚷嚷喊着要他们用柴火烧水喝?
真真是富贵人家,不晓得平头百姓过得艰苦,柴火多贵啊,谁家舍得用它来烧水。
再者村里每家每户年年都喝那条河水,那可是活水,怎么就不能喝了。
“老谢家的,歪听那些有的没的,咱家里喝了几十年的河水,哪时出过事儿?”一妇人与隔壁邻居凑耳朵小声说话,“这一捆柴都卖到八十文钱了,用来烧水,没几天就得烧完,谁家有这钱呐。”
“但那来喊话的人说,咱们村那几个人都是得了疫病,就是喝水引起的。”
“就是骗骗你们这些不懂的,要真是疫病,那还了得,早死人了。”
“嘘……你别说这么大声。”
“好好好,我小声点。”妇人继续道,“你不晓得,我是从寿春逃来的,那年寿春干旱死了不少人,没人收尸就传了瘟疫,死的人更多呦。”
“真那般可怕?”
“当然了,我家要不是先逃出来了,哪里能来到蕲水。”
两人聊了好些话,妇人见邻居家的信了她的话,满意地回到家里嗑瓜子。
没一会儿,他家婆母要她去给大伯家的哥儿烧水,妇人嘴里笑着应着,转身来到灶房,往地上啐了一口,不情不愿地将那水倒在锅里烧了一会儿,水还没滚开,就把那柴火给熄灭。
“这水怎么不烫?”婆母起疑。
妇人说道:“我烧好后,就倒了些前头烧过的水进去,这样家里哥儿想喝水,就能立马喝上了。”
有她这般解释,她婆母不再怀疑,欣然地拿着水去喂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大孙子。
几日后,被婆母养得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忽然吃了米粥就开始呕吐。
接着哇哇大哭,如何哄都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