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崔氏醒来了,民壮也就没再说什么,既然不是瘟疫,那这一家人的事就不关他们事了。
他们要走,崔氏却连忙叫住了他们。
“差爷且慢,老身有话要说。”崔氏的脸庞瞧着更加苍老了。
她哀叹道:“我家大媳妇和大哥儿都在安置坊里,我、我家里其他几个人,怕也是要得瘟疫的。”
“这话怎么讲?”民壮听得直皱眉。
崔氏就把邱氏想要毒害他们的大房一家的事仔细地说出来。
大哥儿都已经进了安置坊里了,她还依旧烧那没开的水,岂不是为了害她两老和大儿子吗?
“老身这两日也觉得身体不适,怕是也得病了。”
她要是也去了安置坊,还能有机会再见一下大哥儿。
说到这里,崔氏的眼光恶狠狠地看向缩在角落,不敢抬头的妇人。
小儿媳邱氏,嫁到他们家有十来年了,养育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娃娃。
他家这一代的子嗣薄,大儿媳这么多年才生了个哥儿,小儿媳连生两个姐儿就伤了身没法再生育。他家又穷,根本没钱再给两个儿子另娶。
因此对这两个姐儿也不算差到哪里去,该有的吃穿都没缺着。当然了,与出生几个月的大哥儿比起来,这几个月二房的待遇明显比先前差了一点。
但两公婆扪心自问,对二房没有多甚委屈,不明白为何小儿媳会这般害了大哥儿!
民壮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觉得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于是将他们一家都带走了。
此事很快在杨家庄发酵开来,小儿媳邱氏的行事也被大肆宣扬谩骂。
同村妇人里有和她关系不错的遭了殃,都被自家婆母狠狠的盯着,生怕自己的儿媳也是这样的毒妇。
这些妇人们:“……”她们要是知道这人可怕,谁和她走得近啊!
害得她们也被指指点点。
不由地都在心里咒骂她不得好死。
而此时,邱氏已经被捆绑着双手带来到安置坊里,另外杨家一家子这么多人,也要找房屋住。
带队的民壮跑来找阿旭:“阿旭大夫,杨家庄又有人来了,但这次有些人不同,这些人还没得病。”
“没得病怎么往这边带?”阿旭奇怪地皱眉。
民壮就只好将事情经过说给阿旭听。阿旭听了,整个人都有些懵。
这都什么破事啊!
都发生瘟疫了,怎么还有害自家人的。
想着这里面还有那害人的邱氏,阿旭先交代民壮把老杨家都安排到那个小孩子旁边新搭建的安置房里,接着就将这事禀告给了许黟。
义诊处,林秀惠也在。
听闻此事,他冷然一笑:“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等荒唐事。”
“不稀奇?”阿旭愕然。
林秀惠道:“也算稀奇,但人心叵测,我跟随老师救治时,曾遇到一病患得了病,就想拖别人垫背,瞒着众人将污秽物倒入到饮水的井里,以至于他们村好些人都得瘟疫死了。”
“嘶——”
众人猛抽冷气,世上竟有这么恶毒之人。
“那人最后惩罚了没有?”阿旭急迫问道。
林秀惠道:“死了,他最先死了。原本大家都不晓得这事,还是他亲口说的。”
在旁听着的许黟:“……”
他怎么觉得,这林秀惠在故意吓唬他的阿旭呢。
果不其然,在看到阿旭露出别样神色来时,林秀惠满意地笑了笑。
仿佛他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
当然了,他也不是只顾着吓唬人,也是在提醒着许黟,小心真的有恶人这么做。
许黟凝思:“你所说别无道理,真怕有狐鼠之徒害人性命。”
俄顷,他就想到了个主意。
看向还心有余悸的阿旭,许黟道:“你将那邱氏押送到贺县令那里,就说这案子由他来定夺。”
林秀惠挑眉看他:“?”
“你就不怕贺县令断不了这糊涂账?”
许黟:“那就要看贺县令如何选择了。”是要清官难断家务事呢,还是瘟疫重要呢?
他没有将话言明,这事既然交给了贺县令,许黟就没再多言插嘴问结果如何。
而是根据林秀惠所说的“故事”,着重派了几个手力,不分昼夜地巡视几个村庄的日常饮用水。
瘟疫之后,许黟曾想过要教这些村民打井,可他一不是工匠,二也不会打井,这事只能暂时搁置。
后来瘟疫逐渐扩散,他忙得脚不沾地,整日待在安置坊里,别说是找工匠打井了,连出去的时间都没有。
而颜曲月为了瘟疫也没歇着,这些日子都在安置坊外,联合着蕲水当地几个大医馆,负责药材一事。
有她协助,令许黟大松口气。
但这样还远远不够。
瘟疫的扩散比许黟想的还快,像是隐藏着的定时炸弹,时间一到,一个个爆发开来。
打得许黟措手不及,甚至于,连时刻关注着瘟疫进展的贺县令也有些不明白,为何在极力的防控之下,还有这么多的漏网之鱼。
“难道,在不知道的地方,有什么祸害?”
贺县令在书房来回走动,看向低眉顺眼的丰师爷,突然对他有些不喜。
这次瘟疫一事,丰师爷表现着实欠佳,令他生出重新换个师爷的想法。不过眼下换师爷不是急要事,等瘟疫结束再说。
“你派几个人去周边村庄查,不要放过任何角落。”贺县令肃冷着眉眼,一丝不苟地下达命令,“特别是水源。务必查出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丰师爷领命退下后,很快有人来报。
说是安置坊那边有人来了。
贺县令原以为是许黟安排了什么事要跟他说,没有细想就叫下人把人带进来。
结果带进来的是个民壮,以及一个唯唯诺诺的妇人。
那邱氏哪里见过这个仗势,在半道就已经吓得半死,这会儿看到县太爷,直接吓晕过去。
贺县令:“?”
“到底是什么情况?”
民壮行揖回话:“回贺县令,这是许大夫叫我等带来的,这里有许大夫的手书,请贺县令过目。”
贺县令拿过手书一瞥,心中暗骂什么破事!怎么这等事还要推到他这边处理,再看那吓得失禁的妇人,贺县令眼里多出厌恶。
不由地想到什么人,脑海里那道模糊的身影和眼前这妇人逐渐重叠。
他冷言道:“将人拖下去,把她唤醒,其中案子细节都给我盘问清楚。”
至于会有什么下场,以目前情景来看,将人判了流刑不妥。
要是这妇人身上带了瘟疫,传染给了别处,他岂不是害了其他地方百姓。
另外,贺县令稍稍一琢磨,就琢磨出别的意味来。
这许黟好大的胆子,敢在他眼皮底下耍心眼。只不过这样的心眼,在贺县令看来还挺果敢的,放在其他人眼中,哪里敢如此。
想到这里,贺县令意有所指地看向带话的民壮:“审问完,你将人带回安置坊,确保了这人没有得了瘟疫,再判处刑罚。”
“是。”民壮领了命令,将邱氏带了出去。
……
转眼又半个月过去。
一直防控不住的霍乱终于有了新进展。
有新大夫加入的好处便是,在救治病患的同时,他们一面深入研究着新的药方。
经过十数个日夜的尝试,他们终于在原来的“白头翁汤”上面,新研究出来更为有效的基础方。
在不确定霍乱病毒的多样性时,可以按照这个基础方来煎熬汤药,供给村民们服用。同时,那些被列为“潜在病患”的村民们,在病症没有爆发出来前,可以通过先服用药汤来起到防控效果。
有了这个基础方后,王家村和杨家庄的村民们再也没有新病患出现。
而之前得了霍乱的病患们,在经过治疗后,逐渐地好转恢复。
第一批被带走的村民们安全地从安置坊里送了出去。
这天,许黟组织着几个大夫给全安置坊的病患和工作人员进行例行检查和排除时,发现最先来到安置坊里的手力和民壮里,有两个人不幸中招了。
这个消息在安置坊里很快引起了恐慌。
有些本就不乐意来的民壮和手力,在聚众闹着要说法,甚至于,还想要来寻麻烦。
许黟担忧安置坊里出现不可控的混乱,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
阿旭神色严肃地快速说道:“人已经另外带去隔离了,但另有几名手力找来,问他们会不会也得病了。”
齐鸣紧蹙眉梢地问:“你没跟他们解释?”
阿旭摇摇头:“解释了,但听不进去。”
当初他们跟这些手力和民壮说,只要身上带着许黟研制的药粉和辟温散,接触了病患后服用药散,就能极大概率地避免感染。
但那些人……只听了一半。
他们只听“不会感染”,而不是“极大概率”。
在时间推移的情况下,这种极小的概率总会发生,现在安置坊里真的有人被传染了瘟疫,瞬间就将事情变得严峻了。
林秀惠分析道:“以如今的方药,在得病后立时服药,四五天就能痊愈,他们怎么会等不及呢?”
许黟抬眸,看向在场众人:“因为怕。”
时下的治疗环境和物资水平,在发生瘟疫时会有很大的局限性,通常的情况就是民皆疾,浮尸遍野。这个认知在底层百姓里就是个阴魂不散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