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曲月眉梢弯了弯,淡笑着说了声行,而后又道:“你今儿说挖到莲藕, 就要给我做莲藕凉茶。咱们现在个个因这箱物什惹得气血上涌, 正好拿它来除热清胃。”
阿旭两眼亮了起来:“郎君,这鲜藕凉茶我会,我来做。”
做鲜藕凉茶简单,便是许黟这种不会下厨做饭的人都会。
听到阿旭要做,许黟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想借着做鲜藕凉茶的功夫, 让自己冷静冷静。
“我来吧,你和阿锦把莲子剥了晒, 拿些做晚食, 炖鲜莲子芡实汤。”许黟交代下去,一面撸了撸袖子, 去到灶房处,拿着襟勃套上。
系好时,颜曲月拿着小篮子过来,里面装的,正是他从湖底挖出来的莲藕。
不多,只有两节,正好够他们几个人吃。
颜曲月也戴上了襟勃,说是要来帮忙烧火。
“我想过了,阿锦如今成亲,以后终归要跟我们分开,阿旭年纪不小,哪天开了窍有了心仪的小娘子,就该有自己的小家。咱们俩都不会做饭,可我这些年吃惯了阿旭做的饭,便是外面的吃食也不大爱吃了,不学着点,以后怕是要饿肚子。”
许黟被她说得一愣,这方面他都没有好好想过。被颜曲月这么说,觉得很有道理。他太依赖阿旭阿锦了,有他们在,许黟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
可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哪怕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等时机一到,或许都要分开。
他情绪低落了一瞬,很快又摇了摇头:“这事以后再说。”
颜曲月诧异看他,心里想,许黟这是不想去想这事。
也是,当初她跟着许黟他们出来游历,把随身丫鬟巧琴放在盐亭,她亦是不舍了几日。
但巧琴在外没有自保能力,游历路上多她一人,反而成了累赘。
何况行路不便,多带一个人,两头毛驴的负重更大。
这两年多来,小灰和旺财换了几次蹄掌,车厢轮都消磨了几回,可想而知,这官路和山路都不好走。
这会,许黟已经在洗莲藕了。
新鲜挖出来的莲藕带着淤泥,闻着有藕的香味混杂这泥土气息,洗去外面的淤泥,许黟还担心里面的孔掺了泥进去,又用清水泡了泡。
再拿刀切成薄片,浸在水里。
而后将小炉子点起来,放上几块黑炭。许黟眼角余光瞥见颜曲月脸上的不解,笑着解释:“就煮个凉茶,不用灶堂。”
那样太费柴火了。
鲜藕凉茶不能用大火煮,肥嫩洁白的藕片放在陶罐里,舀上两瓢泉水,盖着盖子用慢火煮沸,一直咕噜噜响时,去掉盖子,将罐子里的汤水煮到只剩三分之二时,就可灭了火,加入糖。
盛出来晾温凉之后,可以代茶饮用。
煮好盛在碗中,许黟端着盘从灶房里出来,周身带着一股清芳。
这芳气寒洁缭绕鼻尖,闻着令人口齿生津,颜曲月在旁深深吸着气,感叹一声:“以前觉得你只晓得怎么做却不会做,如今真真看到你会做了,才知只有我不会。”
二庆耳尖听到,红着耳根道:“颜娘子,我也不会做饭。”
颜曲月捂嘴笑:“你做饭虽难吃,但吃不死人。”
其他人:“……”
突然想起来,他们从未见颜曲月下过厨。
颜曲月才不会主动说,她曾经下过厨,然后她嫂嫂就严令不许她靠近灶房了。怕她把灶房给烧了。
“我记得郎君曾说过,这莲藕茶可以治产后血瘀,清散瘀血。”阿锦看到这散发着淡淡芳香的鲜藕凉茶,很快就想到治病上的事。
阿旭接话道:“不仅如此,还能益血补心,常常服用,可使人心欢止怒。”
二庆眨眨眼:“这么说,这是好东西来着。”
“自然。”阿锦眉眼微微弯着,笑意懒散地看着他道,“郎君捣鼓出来的东西,哪件不好?”
许黟被她夸着,笑了笑:“这鲜藕凉茶每日一饮,都分了去。”
他也拿着碗漫不经心地喝着,加了糖的凉茶,喝着甜丝丝的,他没加太多糖,不是很甜。
大家喝完,都觉得这鲜藕凉茶好喝极了,还想着明日再喝。
许黟道:“正值季节,这些时日去市集里看到卖藕的,就买些回来煮吧。”
……
到晚上,许黟和颜曲月两人沐浴更衣躺在床榻。
天气热起来,他们换了凉丝被,颜曲月已眯着眼睡着,旁边的许黟却是辗转难眠。
又一次翻身的时候,颜曲月忍无可忍地起身推他:“想什么呢?”
许黟顺势起来,昏暗光线里,他目光深然几分,带着一丝哑意:“我在想,那湖里可还有别的箱子。”
“嗯?”颜曲月一愣。
她问:“你觉得还有?”
许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今天没有细查,现在想来有点鲁莽,若不确定,我心里有些不安。”
要是还有箱子,被别人捡了去,如若是个不识货的,拿着去长生库典当了,但长生库里的人,怎么可能不识货。要是真发现了这前朝的金币,定会把那湖给围了,他担心的是,白日他们挖出来箱子,没有遮遮掩掩,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了去。
要是被有心人发现盯上,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颜曲月看他这般纠结,直言道:“你要是担心,今晚就可以去探个明白。”
许黟扭头看她。
颜曲月借着一丝光看到许黟落在身上的眼神,勾唇笑道:“以咱们的身手,还怕被发现?”
许黟:“……”好像是这理。
他当即做了主意,让颜曲月继续睡,他去去就来。
颜曲月重新躺了回去,轻笑道:“别去太久,带上阿旭吧,有他在旁边照应,我也放心。”
“好。”许黟颔首。
他穿戴好衣裳,出来屋子,去到西屋找阿旭。
两人借着隐隐月光,避开打更的更夫,来到今日的湖畔。
下水前他们对视一眼,纷纷跳下湖游到挖出箱子的地方,一头扎进水里。
深夜的湖水黑暗深邃,所有物什都看不见,许黟双手在身前摆动,抓住面前的杆茎扯开,凭借着记忆里的印象,摸到了地方。
那里的淤泥凹陷了一圈,就是原先沉在塘低的箱子位置,他们在周围又摸索了好一会,接二连三地出来水面换气。
找了两刻钟,手腹都泡出褶皱来,依旧没有发现第二个箱子。
许黟沉声道:“阿旭,我们回去。”
阿旭看他,问:“郎君,不找了吗?”他还有些体力,能继续找。
许黟道:“不用了,这里没有箱子了。”
不知为何,知道没有第二个箱子,他心底略微松了一口气。
……
七月初,他们在蕲水县待了大半年,是时候离开了。
许黟来到庞氏医馆道别,说了离别时间,庞敏才十分不舍。
这些时日,他与许黟共事学到良多,明白他们庞氏医学不过尔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良友如良师,当得他行拜学生礼。
“先前我还嫉妒于你收了好些徒弟,后来想想,是我有所偏见了,以你之学,别说是教几个徒弟,去到太医院都能当教授。”
庞敏才说着,眼里多出艳羡,“你说你要去京都,那可好。听说那里和别处不同,处处繁华,别样风趣,不是蕲水这等小地方能比的。”
可他就不同了,他根在蕲水县,哪怕曾出门游历,也只在蕲州境内,还没离开过淮南西路。
许黟眼角弯了弯,眼底划过笑意地说道:“以后总有机会的,这蕲水养人,是个好地方,可惜不能久留。”
这时,庞老爹缓缓开口:“敏才年纪不小了,留在医馆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爹,你的意思是……”庞敏才神色激动地看向他爹。
他爹笑道:“你要是想出去游历,我也不拦着你。”
庞敏才激动之余,连忙问道:“那我能去京都?”
庞老爹道:“你要是有那盘缠,区区京都又何妨。”
庞敏才激动地心一咯噔:“爹,去京都的盘缠不少哩,听杨师弟说,没有个几十两可不行,这还不算车马费的。”
庞老爹冷哼:“那就去挣。”
庞敏才:“不支些给我?”
庞老爹没好气地看着四肢不勤的小儿子,知道他明日里的德行,故意说道:“又不是我要出远门,为何给你盘缠?”
庞敏才激动地心瞬间浇灭:“……”
没钱,出啥远门呐!
但要真没钱也不是,他好歹是大夫,也是能挣钱的,就是这些年都没攒下来,有多少花多少,大部分都拿来救济穷苦人了。
许黟听着他们父子一来一回,识趣地没有插话,把自个当成不存在的。
哪想庞敏才很快就将主意打到他身上,眼睛发亮地拉着许黟的袖子问:“许师叔,你可有银钱借我?我只要十贯钱,加上我手里头的十贯钱,出趟远门不再话下。”
他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些,说他听林秀惠去过施州,施州那里多蛮人,蛮医里多数都是学的巫医,巫医于他们所学不同,他很早之前就很想领教巫医了。
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去。
许黟听到施州二字,顿时来了精神,阿卓耳所在的峡谷,就在施州边境,要是庞敏才去了施州,可代替他去瞧瞧阿卓耳。
“你可记得我还有一徒弟?”许黟问他。
庞敏才点点头:“记得,你说过。”
许黟笑道:“他就在施州,所在施州南部麾下的建始县外峡谷,他叫阿卓耳,不仅是我的徒弟,还是一名巫医。”
庞敏才怔怔看他,缓慢地吸收着这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许黟深深看他,语速渐缓地问他:“你若去施州,要是路过建始县,能否代我送一物?”
“何物?”庞敏才问。
“医书。”好像除了医书,他也没有别的东西送给阿卓耳了。
这事很快就此定下,许黟借庞敏才银钱,庞敏才顺便给阿卓耳送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