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许黟不顾血迹,将两指压在受伤的腹部。
这一压,把晕死过去的青年疼醒过来。
他醒来便在无力挣扎,好似把许黟当成了行凶者,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细如蚊声地嘟囔:“我……我并不……不识得令妹……”
许黟拧眉,正要抓过他的手臂,此时,身旁老医者伸过手来,把那青年的手臂稳住,顺带拿针扎在了手背处。
有老者帮忙,许黟重心落回刀伤处。
简单清理伤口涌出的血迹,他终于看清这伤口有多深了,确定没有伤及内脏,这让许黟和尚弘深都同时松开一口气。
“能救?”
这时,疏散围观人群的邢岳森蹲到许黟旁边,低声问。
许黟点点头:“能救。”
他的手很稳,在确定伤口情况之后,立马从药箱里再拿出一个罐子。
这罐子里面装的是桃花散。
桃花散的配方出自《普济方》,有生肌活血之效。
许黟他们这几年游历四方,也遭逢过盗匪拦路抢劫和恶人行凶,打打杀杀时,难免有受伤的时候。
这桃花散便是救命良药,遇到刀伤时,能及时止血救人。
很快,许黟就将这桃花散掺在刀口处,再用布条紧急缠绕包扎。
包扎好的伤口没有再渗血出来,可却也没有那么快就好。
尚弘深在看到许黟拿出桃花散时,目光锐利地落在倒出来的药散上。
这药散与他们太医院所用的止血药散不同。
有这等救人手法,这人怕是行医多年。他看向许黟的眼神,不由地多出一丝探究。
“阿旭。”
许黟没有察觉到他地打量,回头朝着后方喊了一声。
阿旭就站在他的身后,应声喊:“郎君。”
“去车厢里拿……”许黟说到一半顿住。
今日出门,他坐的是邢岳森安排的车辆,车辆里不知有没有准备换洗的衣裳。
邢岳森听到他要衣裳,连忙道有,彼时阿旭从车厢里拿来衣裳,急匆匆地给这受伤的男子盖上。
尚弘深点头满意道:“伤者血刚止住,要避风,用衣物复暖。”
看来不用他提醒,这年轻医者已经想到这些注意事项。
邢岳森看到受伤之人有望救回来,肃冷着眉峰地说道:“这人受伤不明,我已叫阿目去开封府报案,想必很快就有人过来了。”
许黟和尚弘深闻言,都齐齐看向他。
“敢问这位相公如何称呼?”尚弘深看邢岳森举止,应不是寻常百姓。
邢岳森道:“在下邢岳森,乃大理评事。”
尚弘深恍然说道:“原来是邢评事。”
两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远远的,便见有几个穿着吏服的衙差过来。
见到开封府派人来了,许黟没有掺和进去,避开他们的问话,仔细观察受伤青年的恢复情况。
……
霍玉清幽幽转醒,发现他身上盖了件衣裳,腹部的疼痛频频传来。
疼得他额头冷汗渗出,脸色苍白如雪,恍惚间,他面前多出人影。
那人正在为他诊脉。
一面跟旁边的厮儿打扮的青年说着什么,霍玉清嗡嗡耳鸣,什么都听不清。
看着面前人嘴巴一张一合,晕眩感又攀升上来。
他一个激灵,发出嘶哑闷声,引得面前的人看向他来,本能地想要挪动身体。
许黟看到他醒来了,按住他道:“你不要动。伤口只是止血了,还需要用人参服用。”
他问尚弘深身边的小童可带有人参片,小童摇了摇头。
谁家出门会带人参呐。
他今日跟着尚教授出来是为了出诊,因而才带了药箱。
放在平时,怕是连药箱也不会带着。
许黟沉默:“……”
没有人参,就需要暂时用别的药物。
许黟想了想,把自己带来的人参散倒出来一钱,命阿旭端温水来,给青年服用。
半刻钟。
衙差与几个目击证人问完话过来,看着青年彻底醒来了,便要来问审。
邢岳森和尚弘深看到青年转醒,能与衙差对话,都很意外。
“你给他服药了?”尚弘深在听完小童的禀告后,询问许黟。
许黟点头,说他给青年服用的是人参散。
时下也有救急丸,许黟并不担心他的人参散有什么与众不同。
相反,尚弘深是太医院的教授,他见过的救急方不在少数,何况不同医者,所用药方也会不同。
对此,尚弘深没有感到其他意外。
只是他目光落在许黟身上,另外带有意味深长。
许黟瞬间了然,当即行礼道:“在下姓许名黟,只是一介民间游医。”
尚弘深眼神多出欣赏之色:“区区游医,有此医术实属难得。老夫是太医院的尚教授,今日我见你所用的止血散,以往从未见过,可否给老夫瞧瞧?”
听到他要看桃花散,许黟犹豫了一瞬,还是从药箱里将罐子拿出来。
递过去时,尚弘深蓦然收回了继续探究的举止。
“罢了,世上医者用药千万,我若是看了你的药散动心,是拿,还是不拿。”
说着,他将视线移到受伤的青年上。
邢岳森瞥看了尚弘深一眼,把许黟拦在了后面,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事怕不简单,若有麻烦,我会尽力将你从这事摘出。”
许黟点点头,没说什么。
不多时,来办事的衙差从青年口中得知身份,脸上都显露出慌张。
这青年竟是霍太尉的儿子!
而这青年本人也不算寂寂无名,他名霍玉清,是国子监的举监,不出意外是要参加明年会试的。
可今日却在相国寺外遭到刺杀,要不是有医者出现,此时怕是命丧在此。
但……好端端的国子监举监,有谁要置他于死地?
难道是仇杀?
许黟想到这霍玉清在意识模糊时抓着他手臂说的那些话,陷入沉思。
邢岳森等人都觉得这事有所蹊跷,可这案子目前交由开封府知县来办,他虽是大理寺属官,却也无权掺和。
更何况许黟不过一介民间大夫,更加无权过问。
好在,开封府衙差知晓这霍玉清是许黟所救,对他态度恭敬有加。
幸好是被救了回来,要不然他们开封县府怕是要遭到霍太尉的恐怖施压。
按照办案流程,许黟将姓名和住址填报给衙差登记在册,接着就该离开了。
尚弘深却喊住他:“许后生留步。”
“尚教授有事吩咐?”许黟微停脚步,双眼疑惑地看向他。
尚弘深淡笑说道:“救人救到底,你这只救了一半,这霍举监可还没脱离危险。”
许黟讶然:“以霍举监的身份,后续治疗应该是轮不到在下。”
尚弘深意味深长地回了句:“不一定。”
许黟:“……”
……
事出突然,霍家得到消息赶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彼时,伤者霍玉清被挪到亭中歇息,许黟等人都没有离开,被先一步匆匆赶来的开封府知县拦住。
毕竟霍家人还没到,要是大夫走了,人出事了怎么办!
开封县知县官级和邢岳森同品级,他不敢强留邢岳森和尚弘深,却有权强留许黟。许黟被留下,邢岳森和尚弘深自然不会先行离开。
前者邢岳森是许黟友人,自不会留他一个人面对官威施压。
后者尚弘深也想看看许黟会如何应对。
霍家来人时,并没有去看毕恭毕敬的开封知县,连忙去查看霍玉清的情况如何。
霍玉清早已清醒过来,对于小叔的问话对答如流,不过脸色依旧难看至极,说罢事情始末,虚虚说道:“多亏那位许大夫,若不是他,玉清就见不到小叔了。”
霍家小叔曾在户部担任侍郎,后因身体问题抱恙归休,可他到底有前户部侍郎的身份,且有进士之身,无视了知县在耳边的说话声,视线落在了站在亭外的许黟。
紧接着,他也注意到了许黟旁边站着的老者。
——尚弘深,太医院教授。
有尚教授在,但救人者却是个民间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