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狗咧开嘴道:“我是打不死野山猪,但我能一拳打死小孩。”
小孩一听,吓得哇地哭出来。
他父母见状,赶紧上前把自家孩子拉走,生怕张铁狗发疯真伤了他家孩子。
张村长听着吵闹声,叹口气:“你呀,就不能少说一句。”
“我说了他又不缺一块肉,怎么还不让我说了。”张铁狗撇撇嘴,不甚在意地说,“再说了,这人能比嘛,我可不敢和许兄弟比。”
张村长知晓说不过他,就没再说什么,跑去将这些围着还不走的村民们赶回家去。
“你等要是有这功夫去干些活,也不用日日哭着穷,来个外人就围着不走,和你们有什么相干。”
“去去去,娃娃们去村长屋里讨杯糖水喝,别在这瞅着了。”
一听张村长给孩子们糖水喝,围着的人立马就跑了,赶紧回家报信去,让自家娃也去讨一杯。
待其余等人都走了,张村长才渡步到许黟面前,行了个礼道:“许大夫别见怪,村里没几个读过书的,见着个外人难免有些冲撞到了。”
许黟淡笑:“无妨。”
张村长又询问:“许大夫给铁狗看了伤,可有什么问题?”
许黟见这人跟张铁狗有些亲戚关系,又看张铁狗没说什么,就说道:“是好得差不多了,还需再敷两日药膏,便可以停药了。不过伤筋动骨在所难免,张兄弟这几日还是不要上山为好。”
张铁狗郁闷道:“那我岂不是要憋死了。”
许黟笑着看他,淡声道:“那就憋着。”
张铁狗瞬间就萎了,眼睛左瞄瞄右看看,就不去看许黟的眼睛。
一旁的张村长看得惊奇,这张铁狗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还有怕的人。
别看张村长生在乡野,他是读过几年书的,识得不少字,在村里可是文化人。要不然,这个村长之位还轮不到他来做。
他看人比村民们清楚得多,晓得这叫许黟的大夫不是普通来村里讹人的光棍,就想着问他可会一些妇人科。
……
不久之后,三人坐在张铁狗的家中。
张村长见屋里还有个半大孩子,便问这孩子是谁。
阿旭行礼道:“老先生好,我是郎君的小厮。”
张村长听后,笑着说:“不用叫我老先生,我还称不得这尊称,鄙姓张,你唤我村长便好。”
他说话时,眼睛看向了对面坐着的许黟。
许黟注意到他望过来的目光,问他:“不知张村长留我下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张村长叹息道:“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许大夫,只是……”
他顿了下,眼睛看向了一旁的张铁狗。
许黟立马意会,笑着对张铁狗道:“张兄弟,阿旭好不容易来百里村一趟,你可愿带着他去河边耍一圈?”
张铁狗哪里听不出来这是有话不能当着他面说,他不情不愿地起身,带着阿旭走了。
很快,屋里就剩许黟和张村长两人。
许黟道:“张村长,你现在可说了。”
张村长斟酌一番,才道:“不知许大夫可会妇人科?”
听到“妇人科”,许黟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张村长为何要支开张铁狗了。
古人对妇人疾病避而不谈,就生怕听者有所误会,再加之女大夫稀缺,妇人要是有什么下带之症,也只能是不可告人知晓,惹得病情加重,无法痊愈。
但其实,自古以来,就有不少医书记载过各种关于妇科的疾病案例。
譬如《黄帝内经》里,就记载了妇科历史上第一首方“四乌贼骨一芦茹丸”,这是用来治疗血枯经闭的药方。而且《内经》里还总结出女性以七为律,从“二七"到“七七”之年,期间各年龄段的生理变化。[注2]
除了《黄帝内经》以外,东汉的张仲景著写的《金匮要略》,更是古早中医书籍里面,最早设妇科专篇的医著,开创了妇科辨证论治和外治法治疗妇科病的先河。[注3]
诸如此类有关妇科疾病的古中医书还有很多,其中像晋王叔和撰写的《脉经》就首次提到“月经”。北齐徐之才的《逐月养胎法》,就是写怀胎的变化和养胎之法。唐代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里将不孕症概括为“全不产”和“断续”两大分类……[注4]
到了宋朝,对妇科疾病的研究已经很成熟了。
但即使如此,底层的百姓们对妇科疾病还是避而不谈,哪怕有病,也不敢去请大夫到家里诊治的只多不少。就怕被说成是水性杨花,不知检点等诸多诟病。
因着这些话,有多少妇科疾病都是被耽误出来的。
许黟说道:“在下会一些。”
张村长听后,连忙问:“可否请许大夫去家中,给贱内诊看下?”
许黟没有推辞。
他今日出门是带了药箱的,随时可以背着药箱就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张铁狗家,就见不远处的河流边,张铁狗坐在地上,一只手握着根棍子,在挥打水面。而阿旭则是在河流里,卷着裤腿袖子,弯着腰抓鱼。
忽然,张铁狗扭头看过来,见到许黟和村长出来了,就从地上爬起来。
“阿旭,上岸了。”他对河里的阿旭喊道。
阿旭见着,从河里爬上来后,屁颠颠地朝着许黟跑过来。
他身上的衣服湿了一些,但眼睛亮亮的,看样子玩得很不错。
“郎君,郎君。”
阿旭跑了一会,才想起来还有外人在,渐渐地放慢脚步,微红着脸蛋小声说,“郎君,张猎户带我去抓鱼了。”
许黟笑问他:“可有抓到?”
阿旭有点不舍地说:“抓了一条,就是太小了,张猎户让我把它放了。”
许黟没说什么地拍拍他的脑袋,让他把外面湿了的衣服脱下来,不要贴着身体着凉。
接着,他就跟走过来的张铁狗说,他要去张村长家里问诊,晚些时候再回来。
张铁狗想要跟着过去,但许黟没让,想他照顾一下阿旭。
他不放心阿旭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
此时是下晌,外面跑着玩着看热闹的人都回屋做午饭吃午食去了。许黟和张村长并排走在田野间的道路中,这会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田里的水稻还没成熟,青青黄黄的,风一吹沙沙作响。
不过盐亭县近些年风调雨顺,青黄不接时,百姓们也有饭吃,不至于忍饥挨饿。
很快,他们就到村长家。
村长的家比起村中其他人,屋子更加气派一些,是三间连着的青砖瓦房。外面围着院子,有块小田块,还有鸡窝,几只肥壮的母鸡在咯咯地叫着。
他们走进院子,就有个梳着小辫子的女孩跑出来,看到村长,高兴地喊:“爷爷回来啦!”
她一喊,里面又跑出来五六个小孩,有大有小,有男孩有女孩。
他们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爷爷”后,张村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问,“你们奶奶呢?”
“在屋里嘞!”
“行啦,去玩吧,爷爷找奶奶有事忙,你们且不可以进来,晓得不?”张村长叮嘱。
那几个小孩乖乖点头,有的跑去别的屋玩,有的则去了外面。
张村长跟许黟说,他有三个哥儿一个姐儿,三个哥儿都成家了,姐儿去年也嫁出去了。
他家里其实并没有看着富裕,当年挣了些钱盖房子后,就所剩无几了。后来儿子成家,孙子孙女一个个的蹦出来,人口越来越多,开销跟着加大。
他家里有十五亩水田,六亩旱田,交了粮税和人口税,剩下的只够每年家里的口粮,拿不出多余的粮食去卖。
家里还没有其他多余的营生,大儿子在给人打长工,二儿子和小儿子在地里干活,农闲时可以去县城里打些短工,挣点铜钱回家。
这些话,他自然是没法跟外人讲的。
只是他当了村长后,要给村里人表率,总不能像以前那样扣扣搜搜。家里要是买了蜜糖,也会分一些给村中其他的小娃娃。
因此,他当这个村长还算有些威严。
屋里。
张婆子在家里听到老伴的声音,就推门出来看,看到老伴旁边还跟着一个英俊的年轻后生,疑惑地没敢走出来。
“你怎么带外人过来了?”她小声地问。
张村长道:“这人是个大夫,之前给铁狗看腿伤,会一些妇人病,就想让他给你也看看。”
张婆子听着就皱眉,低声说:“我不看,你让他回去。”
“老婆子你说什么呢,我都把人请家里来了。”张村长知晓她在顾虑什么,就低声给她解释了好几句。
……
许黟笔直站在屋外,双目打量着乡野下的风光。晌午后的日光不灼人,小孩子们在外面玩耍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弯着腰在地上捡着什么。
许黟凑近一看,发现在捡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是杂草,却也能当成药草治病,它有清热降火的功效,对治口腔溃疡,喉咙肿痛也有效果。
见小孩子们在玩狗尾巴草,许黟眯了眯眼,问这些狗尾巴草可以给他吗。
“我这儿有糖豆,可以换你们手里的狗尾巴草。”许黟摸了摸袖袋,摸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的是用来哄阿旭阿锦的糖豆。
日常出门,他也会在身上带一把糖豆。糖可以救急,遇到低血糖、劳累过度乏力的,吃一颗糖豆能短暂缓解一二。
听到手里的狗尾巴草能换糖豆吃,几个小朋友丝毫没有犹豫,就把那些狗尾巴草都送给许黟了。
许黟拆开袋子,给他们分了糖豆。
这些小孩子拿到糖豆,高高兴兴地跑开了。
另一边,张村长好说歹说,张婆子才愿意给许黟看病。
他立马出来寻许黟,见许黟捧着一堆狗尾巴草回来,微微有些纳闷。
许黟问他:“张村长,你这里可有麻绳?”
张村长不明所以:“有有有,就是不知许大夫你怎么摘了这么多的杂草。”
许黟道:“不是我摘的,是我拿糖豆跟小孩子换的。”
张村长:“……”
他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跑去给许黟翻出一条麻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