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天就听说了,说许小郎在双亲去世后,弃文学医,现在要当一名游方郎中。
不知为何,陈娘子莫名地对许黟有信心,这孩子以前读书就用功,现在学医了,肯定也能用功学。
陈娘子道:“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先谢过许小郎了,明日就带我家账房的去看大夫。”
“娘子,我真没病!”陈账房惊呼,还想说什么,被她瞪得吞回肚子里。
他四肢虚软,就这般被拽着袖子返回院子。
看着他们从视野里离开,许黟心下了然,不再将注意力放到陈家上。
这么一闹,晚上就有不少住在石井巷的人家知晓了。
另一边,邢岳森下了私塾过来找许黟,在南街没找到人就先回家去了。
他先去祖母屋里坐了一会,跟祖母说些私塾里发生的趣事,再起身离开,来到祖父的屋中。
之前担心祖父受寒,祖父的屋子门都挂着绣着福寿禄的厚重绸帘。许黟说祖父住的地方要通风,祖母就命人把绸帘拆了,换上隔开束起的绢纱。
白日里束着,到夜间就垂放下来,短短几日,祖父的屋子那股若隐若现的难闻气味消失了。
“祖父。”邢岳森朝着床榻的方向行了个礼。
那边有帘子动了动,小厮走过来把锦垫放上去,邢岳森熟稔地走来,坐到祖父的面前。
刑祖父慈眉善目地看着他这三房出来的孙子,长得眉舒目朗,谦谦君子,看着就非常有出息。
“森哥儿,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看祖父?”
“祖父,我去南街找许黟了,但他不在家,没见到人。”邢岳森垂眸,说道。
许黟还没到及冠的年龄,至今还没有取字,他没有字,就只能唤名字。
听到许黟二字,刑祖父眼睛微睁:“这孩子好,他开的方子祖父吃了三天,腿都没有之前那般疼了。”
说着抓着邢岳森的手,稳稳地拍着,“我们邢家虽然是做丝绸买卖,家里有些钱财,可也不能怠慢了这许小郎。”
他一边招手让小厮过来,吩咐他等会陪着三房的少爷去到库房里,挑两件像样的谢礼带走,下次去见人家可不能空着手过去。
邢岳森欣喜,祖父库房里的东西,比起他来,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
夜漫漫,起风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将许黟惊醒。
他快速起身,点燃桌子上放着的油灯,把挂在墙角的外衫披上,举着油灯走出屋子。
来到晾晒熟首乌的簸箕前,见细密的雨水暂时没有波及到这边,他还是打算将它挪个位置,放到灶房里面。
春日梅雨,这雨一下,可就没那么容易停了。
“汪呜呜呜~”
睡在院子里小黄原本是趴着的,听到许黟的脚步声,激动地起身摇晃尾巴。
许黟蹲身摸摸它的脑袋和后背,摸到湿漉漉的雨水,就把它带回到屋子里。
他睡的屋子是由一间隔开成两间的,一间本是住着许家双亲,一间是他在住。
屋内的摆设简易,一张单人床,一张读书的书桌,一个放衣服的柜箱。
许黟在柜箱里翻出夏日盖的被子,折叠成豆腐块,给小黄当新的睡窝。
“你以后就睡这里。”他说罢,约法三章地捏着它耳朵,“半夜不许吵我,早上不许吵我,想上厕所自己去外面。”
小黄:“呜~~~”
许黟挑眉:“不许撒娇。”
你可是一只公狗啊。
第9章
春雨连绵,引来阴冷冷的倒春寒。
许黟在家中翻出陈账房以前送来的散茶,加入少量的艾草和枸杞叶一起炖煮。
天寒时,喝一些艾草枸杞茶能暖身驱寒,但不可以喝多。
艾草和枸杞叶皆是味辛,带苦,但是喝完之后,齿尖留甘,喉间带有一丝丝清甜。
他采摘的都是嫩茎嫩叶,与茶炖煮后,过滤掉苦涩的散茶,这些艾草叶枸杞叶能直接嚼着吃。
热茶下肚,许黟舒畅地伸了伸懒腰。
旁边,小黄看着他煮东西吃,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一直绕在他腿间不舍得走。
看得许黟想笑,倒出一点到它的碗里。
小黄见状立马凑着脑袋去喝,舌头刚碰到茶水,整只狗身顿住,半信半疑地抬起脑袋看向许黟。
许黟眨眼:“是好喝的,对身体好。”
小黄迟疑了下,重新凑过去脑袋喝,这次……它直接怀疑狗生,怎么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哈哈哈哈——”
许黟看它如此呆萌,没忍住爽朗地笑出来。
经过一夜时间的发酵,今天许黟背着竹筐出门,就被拦着问关于陈账房昨日来寻他的事。
“卯时看到陈娘子带着陈账房去杏林馆了,这陈账房真的生病了吗?”拦路的人问完,又吐槽地说,“这陈账房也真是的,要是真的有病在身那就该去找大夫,怎么能来找你麻烦。”
杏林馆便是南街其中的一家医馆,许黟记得那里面的坐堂大夫水平一般。
“去看病了就好。”
许黟没有附和他的吐槽,陈账房不算好,但陈娘子是明事理的人。
那人继续说道:“这陈账房平日里眼高手低的,尽是瞧不上住在南街的人,他不也是住这里?现在生病了,正好治治他。”
这人素来看不惯陈账房那瞧不起人的嘴脸,这次能看到他病后兵荒马乱的,唯恐丢了账房的差事,心里不知有多畅快。
可惜许黟不接他的茬,光他一个人聊着,没趣。
“你就不生气吗?”
“没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是个病人,他不至于跟生病的人置气。
许黟今天只喝了茶,还没吃饭,不打算把时间耗在这里说别人坏话,“叔你继续闲着,我要去忙了。”
那人下意识地答“好”,等回过神来,却觉得“继续闲着”这四个字,好像是在骂他。
应该是错觉吧,许小郎不像是那种会拐着弯骂人的。
许黟背着竹筐快速地走出石井巷,趁着雨刚停,他沿着街道一路走,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妙手馆。
今天的妙手馆,排队卖中草药材的人少了挺多,只有一个看着十来岁的少年蹲着身在分拣采挖到的药材。
一旁盯着他看的学徒见到又有人来了,抬眼看到是许黟,眼睛微地亮起。
“是你呀。”他对许黟印象深刻,像这种一次性挖到那么多药材的人真不多,“你今天可挖到什么了?”
许黟说道:“主要有丹参,我挖到了十几斤。”
其实不止,他留部分在家里了,等天气回暖,太阳出来就能晒上。
“竟挖到这么多丹参?”一听有这么多,学徒声音都变大了起来,连蹲着身低着头没说话的小少年都抬起头看过来,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许黟看。
许黟的双手放在竹筐盖子上,掀开露出里面的中药材。他一边拿出里面的药材,一边眼睛余光落在小少年的身上。
身躯干瘪,身形瘦小,扎着两个小小的童髻,头发瞧着稀疏,是营养不良的表现。再看他的手指头,上面有冬日里生过的冻疮,结疤后疙疙瘩瘩的,留有不少崎岖的疤痕。
他看得沉默,转眼就看到学徒在清点他这边的药材。
“怎么不先算那小孩的?”许黟疑惑地问。
学徒撇撇嘴,没好气地说道:“他拿来的药材,都掺了好多泥巴和杂草,不清理好,我们妙手馆可不会收。”
后面那句话,他是特意说给小孩听的。
只见那小孩默默地不做声,好似没听到学徒说的话。
许黟蹲下身,轻声地问他:“需要我帮忙吗?我对药材比较懂,整理药材会很快的。”
“诶?你管他干嘛,他就这样子,每次来都不说话的,跟哑巴一样。”学徒哼了一声,想要去拉许黟。
许黟轻巧地侧过手臂,没让学徒碰到自己。
他扬起脸轻笑地看着学徒道:“无碍的,劳烦你先清点我带来的药材了。”
学徒罢了声,但心里却是有些鄙屑,又是那等多管闲事的,以为自己古道热肠对方就愿意搭理了,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是个卖药材的。
他等着看许黟笑话,却看到许黟快速地伸手拿过小孩手中的药材,以一种极快的手速将夹杂在中间的杂草给捡出来。再去看那小孩,呆愣愣的,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学徒一愣:“……”还能这样。
他以为许黟好歹说几句,得到小孩的回应了再动手。
“好了。”
几眼的功夫,许黟将全部药材都归还到小少年的手里。
学徒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这么快?”
他当了两年学徒,每天挑拣各种药材,依旧是次次小心谨慎,生怕错手就把药材给弄坏掉。
他不知,许黟接触药材有二十来年,见过的,摸过的,闻过的药,比他多了千百倍。
许黟道:“我的可清点好了?”
学徒“啊”了一声,回过神道:“清点好了,这丹参一斤二十三文,川穹是二十一文,其他这几样价格都是十三文。这几种就便宜了,是六文。”
说罢,他转过头去看旁边记账的小厮。
小厮一手拿着算盘,一手指尖拨动算子,很快将总价给算出来,一共是四百二十八文,比上次还要多出一钱银子。
学徒和小厮上次就见过这场面,这次依旧微微吃惊了一下。那蹲着仰脸的小孩就不同了,几乎是惊呆在原地,怔怔出神。
四钱二十八文,许黟放在装钱的布袋子,塞入到袖袋里,沉甸甸地压着手腕。
在山上挖药材时,他便想好这笔钱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