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俩都吵到屋外了,陈二旺再嫌弃怎么丢人,也没法继续在屋里躲着,只能灰溜溜地出来,拉着生气撒泼的婶娘,好声好气地说道:“好婶娘,咱们先回去说罢。”
“我不回去。我就要让这街坊们看看,这贱妇是什么坏心思。”婶娘气不过,还在继续骂嘴,“二旺你别怕她,今天婶娘给你撑腰,她要是不听话,咱们就休了她!”
陈娘子闻言气笑了:“好呀,那就休弃了我,我早就不想当你们陈家妇了。”
陈二旺红了红脸,怒气道:“你给我闭嘴!”
“忤逆长辈,你难道真不怕我休了你?”
……
这下子,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晓得陈家在吵什么了。
“陈娘子平日里看着温温和和的,从不跟人吵嘴,也就只跟陈二旺不合,这次闹到要休妻,难保不是这个婶娘太欺辱人。”
“我看陈娘子认个错,这事也就过了,真休妻那还了得。”
“确实,被休的话,陈娘子以后可怎么办。”
……
看热闹的街坊里,亦是小声议论着,大都是觉得陈娘子性子刚烈了,不如低头认错,这事也就了了。要是真冠上“不尊长辈”的名头被休妻,陈娘子以后还怎么二嫁?
陈婶娘和陈二旺不要脸,陈娘子为何要为他们求全好名声。
她冷笑说道:“休,和离不成那就休,与我来说,又有什么不同。”
陈二旺呼吸急促:“你……你,你这泼妇!”
陈娘子目光扫向周围,看到许黟和何娘子担忧的目光,她戚戚一笑,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看向街坊们。
“陈二旺,今日当着街坊们的面,咱们把话讲明白,到底要不要休妻?”
她说罢,见那婶娘想说什么,语速极快地打断她,冷冷地说,“婶娘你早就看不得我好,自我和陈二旺搬来县城住,你也是盼着能来,可四叔没能让你如愿,你就想着把珍姐儿嫁来县城里。”
“进城哪有那么容易,要是好儿郎这么好找,这世上还有得不到的好姻亲?左不过是心里的念想,我这个做小辈说不得什么,可你不能把算计打到我头上,让我去做这个丢脸的人。”
这事,他们都心知肚明,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婶娘觉得自个的脸被丟尽了,气得双肩都在抖。
她怂恿着陈二旺道:“她都这样欺辱到你和我头上了,丝毫没有将咱们陈家放心上,你还不休妻吗?”
陈二旺整个人有些懵……
为何……
为何不过几息时间,事态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陈二旺本意是不想休妻的,说出休妻的话,只为了吓陈娘子,让她知道利害,被休妻可不是好下场。可这会却被陈娘子和婶娘架在火架上来回地煎,焦急得脸红耳赤。
他再一看周围瞧热闹的街坊,只觉得他往后哪还有脸面在南街住着了。
陈二旺捂住脸,霎那间,他人苍老了数岁。
……
不多时,陈家的吵闹息了下来,在众人以为陈二旺不会休妻时,陈家的当家人,还有家族叔公等一行人,匆匆坐着牛车来到南街。
这回,陈家没有传出争执声。
屋外乌云压顶,苍穹入目皆是灰蒙蒙一片,好似要下雨的前兆。
阿锦探出来的头缩了回去,告诉许黟:“郎君,咱们要先把药材收起来吗?”
许黟望了望天空,叹了一口气:“收吧。”
阿旭和阿锦得了他的回答,手脚麻利地将晒在外头的药材收回到灶房里。
待收好药材,外面刮起冷风,吹得木窗“咯吱咯吱”地作响,听得人心烦意乱。
许黟眼睛余光似是不在意地掠过陈家墙垣,那边动静少了很多,不知道结局会是如何。
陈娘子今日破釜沉舟,想要善终不易,就是不知陈家过来的长辈会是何种态度,但不管如何,许黟还是希望陈娘子有个好结果。
“郎君,你在担忧陈娘子吗?”阿锦抓了抓他的袖子,小声地问许黟。
许黟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垂眸看她。
阿锦咬咬唇,说道:“是我有些担心,那老婶婶看着吓人得很,端着一副想要赶走陈娘子的架势。那不是陈娘子的家吗,她为何能指使着陈大叔赶走陈娘子?”
许黟说道:“这世道里,宗族关系紧密,有时候当事人是做不得主的。陈娘子想和离,要是陈二旺愿意,只需去官府申请和离文书即可。可今日闹的这出,对陈娘子很不利,陈二旺可以以‘不贤慧’为由指责陈娘子有过错,因而休妻。”
律法里,妻子要是有过错被休离,妻子就要离异回娘家,还要赔付一笔费用给男方。[注1]
要是陈二旺真的以此理由休掉陈娘子,陈娘子就要回娘家里,甚至要倒贴钱。
阿锦听许黟这么说,眼里担忧的神色更重了。
她来到这里后,除了许黟,就数何娘子和陈娘子待他们兄妹最好。陈娘子要是被赶走了,那她以后还能见到她吗?
阿锦有些愁,想着见不到陈娘子,以后就喝不到陈娘子做的饮子了。
许黟拍了拍她的脑袋,将思绪收回来。想太多无用,他进入到灶房里,继续搓消食丸。
很快,阿锦跑进来说:“郎君,下雨啦。”
许黟道:“你留意下陈家,要是见到陈娘子出来,就请她进屋说话。”
话才说完,另一边的何娘子就举着油纸伞过来了。
进屋后,何娘子叹着气地说:“我想来想去,还是心里不安,黟哥儿你说这事怎么闹的呀,陈娘子怎么就想要和离了。”
许黟知晓一些内情,却没说什么。
这事按理说,是与何娘子无关,但凡是别人家,她也就是看热闹的份,再私底下谈起这事,也就感慨良多,哪有这种愁。
可何娘子想起前几日,陈娘子与她说,要是她能离开南街,去往府城该多好。
当时她只觉得是陈娘子偶然的想法,这会细细回想,这陈娘子是早就想过这事。
许黟道:“何娘子放心,我看陈娘子心里有数。”
何娘子叹息地说:“我只道她犟得很,没想到这么犟。我倒想替她解忧一二,但我是个没本事的,只能干着急。”
妇人里,想有个说贴心话的友人不多,这若大的县城中,只有她和陈娘子关系好,如今陈娘子出这事,却不能帮她什么忙。
许黟宽慰她:“陈娘子有手艺有想法,如今在大市大庙里摆摊卖吃食的火热,别说这,单是春夏两季,陈娘子就可以卖冷饮子,若不想抛头露面,还能去大户人家里当灶娘,总是有不同的活法。”
何娘子听后恍然大悟,是她想左了,光想着和离的不好,却没想到和离也是有好处。
……
第二天,天边乌云散开,南街住着的百姓一如既往的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只石井巷有些不同,昨日瞧热闹的人在私底下议论,陈家闹剧的结果如何。
大家没有好奇太久,很快他们就知道,陈娘子和陈二旺和离了!
“真和离了?”
“陈二旺真的能忍得了陈娘子这样的妇人,不是休她?”有街坊不满意地嘲讽问。
另一个人点了点头,是呀,这陈娘子太嚣张了。
其中一户人家里,她家娘子织着布,询问她的丈夫:“相公,你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这陈娘子犯的是七出之条,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如此不守妇道,先提出和离这话来,难道不该休?”
他娘子:“……”
她隐隐觉得不妥,又不知哪里不对。
无人知晓,陈娘子到底付出了什么,才拿到的和离书,而不是一封休书。
如此,她就不用回娘家去,只是从陈家屋子出来,她身边就剩一个装衣的箱裹,和身上藏着的二两银子。
她是舍了带来陈家的嫁妆,陈二旺才同意她和离的。在陈家叔公,以及公婆、婶娘的面,还要她签契书,不能与别人说。
饶是如此,陈娘子依旧没妥协,宁愿舍了钱财,也要从陈家离开。
陈二旺见结局一定,恶狠狠地骂她不得好死,一面眼睛发光地霸占着她的嫁妆,吃相着实难看。
*
其他人如何想,陈娘子不关心。
她从陈家出来就雇了一辆牛车,把带出来的箱裹搬上去,喊车把式等她片刻,她要去与何娘子与许黟道别。
“陈娘子。”许黟看着她。
陈娘子心情不错的笑着说:“我如今算是如愿了,也不枉我求来的这结果,昨日你们怕是替我担心了。”
昨日那情景,碍于礼数她没法多说什么,如今她是孑然一身,倒是能畅所欲言。
何娘子忧心地抓着她的手,轻声地问:“往后你住哪里?可有主意了。”
陈娘子回答道:“我先去城外寻间屋子住下,再想着做个吃食的生意,先攒点闲钱再说。”
许黟对着她说:“可有什么需要我帮的,陈娘子尽管提。”
陈娘子说:“这会是没有,以后就不晓得了。”
许黟眉梢一扬,对着她点了点头。
他有顾忌,何娘子却是没有,听到她要去城外住,有些发愁说:“你这一人住不安全,不如还是在南街寻间便宜的屋子住着,离得近我们也好照应到。”
陈娘子笑她:“难不成我住城外,有事就不能来寻你们了吗?走不过来,我还不能雇车坐?给两三个钱就能走一趟,还是方便的。”
三人继续闲扯几句,陈娘子没让车把式等太久,她和许黟他们道别,说等她做出吃食了,就送一份给他们尝尝。
……
陈娘子一走,南街石井巷关于陈家的八卦渐渐平息,很快,就有新的饭后谈资。
这日,许黟把制出来的消食丸,分出一批送到邢家。
自从济世堂没有再卖“陈氏消食丸”,改成“沈氏消食丸”之后,原本五丸二十文的价,变成了二十五文。
邢家采买药物时,邢岳森得了消息去问许黟,知晓内情后气愤不已,回去就告知家中负责采买的管事,以后不再去济世堂采买家中所需的药物,改去东街的妙手馆。
这济世堂新上任的大夫年过四十,从府城过来时,带着两个亲手教的学徒。没想到刚上任,就失了一个大客户,他亲自送拜贴去邢家,结果连门都进不去。
他这才知道,这趟差事不好办。
但他没想到的是,更难办的还在后头。
陈氏消食丸的名声,不过半年,在县城中便人人知晓。以往大家都只能在济世堂里买得到,这消食丸突然改名还涨价,百姓们一开始以为是药价上涨。后来买回来发现,不仅名字变了,药效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