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节一过玄烨就下旨要巡幸五台山, 带上了几个高位的嫔妃还有皇太后、公主,命直郡王胤禔、大学士伊桑阿祭金太祖、世宗陵, 太子留京处理政事。
其实对于五台山,祝兰一直都挺好奇的。
毕竟在后世流传的各种版本中都有人说, 顺治帝福临在董鄂妃去世后遁入空门,就是在五台山出的家, 而且太皇太后生前确实经常去五台山。
祝兰对于这种宫闱秘辛向来是好奇且充满探究欲的, 所以这次玄烨一说要去五台山, 她就表现出了期待。
骡车一路上摇摇晃晃的, 祝兰的心情也从满怀期待变得慢慢无聊起来。只有偶尔玄烨想要打听打听民情的时候, 她们才有机会停下来放放风。就这么紧赶慢赶地赶了将近半个月的路, 她们才终于到了五台山。
山峦绵亘,沟壑纵横。
祝兰没有跟着进南禅寺的大殿,而是在玄烨的安排下先去了后厢房。后厢房里面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素斋。胤祯还有胤祥被玄烨带着前往大殿,只有雅利奇和她一起留在后厢房里面。
宽阔的桌案上摆放着两碗什锦面、一盘素馅馄饨、一碟净素点心。
热气腾腾的什锦面上盖着胡萝卜、腐竹、香菇、黑木耳等浇头,面条应该是用冷水过了一遍的, 吃在嘴里很有嚼劲。
祝兰一路上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她哗啦啦吃了一大口面,又夹了两筷子素馅馄饨, 等到馄饨皮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后才放下手里的筷子,轻轻用绢帕擦擦嘴角。
“这山上也没什么好玩的,早知道这样我就陪瑚图里留在宫里了。”
雅利奇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出门转转,结果一出门就被山上的冷风冻了个够呛,整个人裹在披风里面哀怨地重新回到了屋子里面:“这天气也太冷了!”
按照祝兰高中时候学的那些物理知识来说,虽然五台山处于与京城大致相同的纬度,但是它的气候特征却和中国东北部的大兴安岭差不多。五台山的冬日气候寒冷,因此又被称作“清凉山”。
这几日的山顶都还飘着如同柳絮般的雪,僧人们都不怎么出现在院子里面,只有零星的僧人在准备洒扫院落里的积雪。
“你汗阿玛带着你出来多转转总归是好事,再说了,这次礼佛不仅仅是为了陪太后,你五姐的未来夫婿恐怕也是在这次随行的王公子弟中挑选。”
祝兰将温热的手炉递给雅利奇揶揄道:“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你汗阿玛给你五姐会选一个怎么样的夫婿吗?”
雅利奇一听这话顿时间就兴奋了起来,原本心底的不快被抛之脑后,缠着祝兰问东问西。
额尔赫年纪也渐渐大了,去年布尔和与穆图尔贺相继出嫁后,玄烨就开始操心这个五女儿的婚事。她是孝懿皇后的女儿,与皇上无论从情分上说还是血缘上说都是最亲近的。
再加上玄烨本身就对孝懿皇后心存愧疚,因此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有意识地放出风声,五公主的夫婿要从京城子弟里面找,因此各家早早都开始管束家里的儿郎洁身自好,传扬好听的名声。
“不知道五姐会喜欢什么样的人。”雅利奇托起脸好奇地转向祝兰,“不过我昨日在路上的时候看到随行的侍卫里面有一个在和五姐搭话,似乎叫什么舜安颜,是五姐外家的子侄。”
说到这里雅利奇忍不住抱怨道:“我看这人不像什么好人,倒像是个浪荡子,三句话不离什么表哥表妹,五姐姐烦的要死,佟家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人!”
说到这里,祝兰的眼神就变得逐渐游离起来。
这次玄烨来五台山明面上是为了陪同太后,但是实际上很多人都在揣测是不是因为直郡王代祭一事,让太子留京监国,起到平衡的作用,而身为枕边人的祝兰却知道一点旁人不知道的秘辛。
她觉得皇上有很大可能是为了躲避自己的舅舅一家,这才千里迢迢从京城到五台山。
年节还没过去的时候佟府就闹出了一件算得上丑闻的事情,大街小巷基本上都传遍了。
佟国维的第三个儿子隆科多强抢了他岳父的小妾李四儿带回家,不说把他那个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的嫡妻赫舍里氏气个半死,就说他的额娘赫舍里氏更是直接昏了过去。
雪花般的弹劾奏折都堆在玄烨的案几上面,头疼之下他只好停了隆科多的职,罚他在家思过。
“再怎么说佟家也是你汗阿玛的外祖家。”祝兰打了个哈哈过去,随后拍了拍雅利奇有些凉凉的脸蛋,“
去找你五姐玩吧。”
五台山是世外之地,安静悠闲,京中却没有那么太平。
去年七月的时候玄烨给京中的浑河改名为永定河,今年他便派了胤祉和胤禛带领着八旗兵丁一同协助修永定河堤。
胤禛到毓庆宫汇报永定河工程的具体情况时,恰好撞上了从毓庆宫里面出来的索额图。不知道他与太子说了些什么,出门的时候他的那双鹰眼中带着点无奈,而毓庆宫的屋子里面全是瓷器碎一地的声音。
胤禛安静地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走进太子的屋子,屋里刚刚一地的碎屑都被收拾干净了,太子坐在上首目光微沉,右手边似乎摆放着几封书信,封口处明显是被刚刚打开过的痕迹。
“四弟来了,坐。”太子将目光从案桌上转移到胤禛脸上,随后平静地笑笑。
胤禛面色不变,恭恭敬敬地将这两日永定河工程的进度还有具体情况讲了一遍。太子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他轻轻地将手中的茶盏往前一推:“你和老三十多岁就被汗阿玛派出去办事,孤自然是信得过你们的本事的。”
太子这次监国要比前几次做的好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谁劝诫的缘故,他再没有像之前那样急着趁着汗阿玛不在排除异己,而是大大方方地按照吏部的考核情况来升迁官员,就连面对御史对太子手下的人的弹劾也是做出了明确的惩罚,一时之间太子在朝野中汉臣那里的风评瞬间好了起来。
太子身居正统本就受汉人推崇,再加上这段时间他的监国成效如何众人也都是看在眼中,唯一能和太子一争的直郡王又不在京中,因此一时之间东宫风头无两。
难得的是这次太子倒是很沉得住气,并没有因为朝臣的吹捧就洋洋得意起来,而是不声不响地做自己的分内之事。
“再过段时间汗阿玛也该回来了,今年北巡孤也会跟着汗阿玛一道去。”太子瞥了胤禛一眼,见他还是沉稳地喝着茶,不由得轻撇了一下嘴。
真不知道他这个四弟是与世无争,还是装出来的清心寡欲。
“京中总要留人下来处理朝政的……”太子轻声道。
一般来说若是君主出行,储君总是要留在京中坐镇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汗阿玛越来越忌惮他的缘故,这次北巡竟然让他跟着一道去了。
留京处理朝政可以接见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太子监国数次已经能够感受到什么叫大权在握,看着那些平常眼高于顶的勋贵们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的模样,他心中那股隐秘的想法就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住。
“此事臣弟自然会听从汗阿玛的安排。”胤禛平静道。
太子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就忍不住有些烦躁:“孤不过想和你说几句贴心话……罢了,你先下去吧,永定河工程的事情孤知道了。”
胤禛心下一叹,他又不傻,太子这是明明白白地试探他有没有留京的想法。
汗阿玛北巡那会大哥应该也回来了,若是按照长幼顺序来说,太子随汗阿玛北巡,留下来监国的应该就是大哥。
但是如今朝野上大千岁党的气焰越发高涨,太子并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他一定会想办法让汗阿玛将大哥一起带上,然后从下面的阿哥里挑人出来处理政事。
监国之权胤禛并非不心动,但是他身处局外看得更清楚一点。
汗阿玛年岁渐长,对权力的在意程度也比过往更高,若是他领了这次监国的差事,怕是此后就要被汗阿玛提防了。
胤禛走出毓庆宫,在宫门口的时候却恰好撞上了这段日子搅得京里风起云涌,成为许多勋贵茶余饭后笑谈的隆科多。
想到与直郡王相谈甚欢的鄂伦岱,胤禛原本走的还算快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他想等隆科多从宫门口离开后再出宫。
只可惜隆科多眼神尖的很,一抬眼就看到了胤禛。
他笑眯眯上前打了个千:“给雍郡王请安。”
第103章 松子饼
“舅舅。”
胤禛心底暗叹了一口气转身。
隆科多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停下来仔细端量这位四阿哥, 从前孝懿仁皇后还在的时候,佟家也是劝过她将这位阿哥养到膝下的,只是他那个姐姐一意孤行, 这才导致他们佟家如今只能四处钻营……
就在胤禛已经打好腹稿准备再与隆科多周旋一番的时候, 他却笑笑就离开了,仿佛真的只是来请个安。
“四哥, 你怎么还在这?”
胤禛还有些愣神,在他后面出宫的胤祺看他驻足不动好奇问道。
“没什么, 我在想永定河的事情,一时间忘记走动了。”
隆科多一事到底不重要, 胤禛坐在马车内闭上双目,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胤祚毫无声息的躺在榻上的那一幕, 双拳不禁攥了起来。
太子……赫舍里氏……
*
寺庙内,冬日的风吹在人脸上还有些疼, 光秃秃的枝桠拍打着寒风, 额尔赫和雅利奇两个人安静地坐在大殿外面, 院落内一时间只有风吹的声音。
“五姐姐, 听你身边的宫女说, 那个舜安颜又来找你了?”雅利奇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问道。
额尔赫原本还在出神, 听见雅利奇的问话就下意识地想到昨日的场景,原本娴静的面容上不由得浮现了一丝厌恶的情绪。
她完全没有遮掩对这位表哥的讨厌之情:“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说些他会对我好的那些话。”
这些话真是听起来就让人莫名的讨厌。
“他这话说的,你本来就是公主,不管下降到这京中哪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都应该是要给你供起来的。”雅利奇忍不住道, “真是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好像你嫁给他就是板上钉钉了一样。”
哪里来的自信?自然是佟家。
额尔赫想到这里, 手中的帕子就被绞得不成样子。
雅利奇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她们多少都听过一点关于佟家的传闻,如今虽然隆科多遭到训斥,但是佟家到底是汗阿玛的外家,素来又有“佟半朝”之称。
若是佟家那边豁出来求一求,指不定汗阿玛看在孝康章皇后的面子上真的会应允这桩婚事。
“……”
雅利奇看着额尔赫略显愁苦的面容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别担心,我听额娘说,汗阿玛几年前有过将你许给汉臣的想法。”
她这话说的多少有些心虚,祝兰这几天监督她做绣活的时候同她说了许多以前的事情,结果她什么都没记住,就记住了这一桩事情。
身为长辈,其实祝兰有好多话是不能直接说的,尤其是这种玄烨私下里同她提过一嘴的话。但是额尔赫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见她好生生地出来礼佛,结果一天天消瘦下去,祝兰的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装作不经意的和雅利奇说起这件事情,是她能给额尔赫的最后一点帮助。
“汉臣?”
额尔赫先是一愣,随后原本沉暗的双眸缓缓泛起了光泽:“德娘娘真的是这么说的?”
佟家已经请归满洲了,自然不能算在汉臣的范畴里面。
“额娘也是不经意和我提起的,这许多年过去了,汗阿玛的主意也不知道有没有改过。”
雅利奇将手中的松子饼掰了一半递到额尔赫手里:“你天天心里装着这件事情,出来礼个佛瘦的都不成样了,我看皇玛嬷这几天眼里都是忧心。”
额尔
赫叹了口气,这次礼佛本来就是打着让她出来散心的目的,结果越散越心焦。
她小口小口地嚼着松子饼,香脆的声音不断地徘徊在空旷的寺庙中。
“不想了,明日就该回京了吧。”
“对啊,出来快小半个月了,瑚图里都该想我了。”雅利奇没好气的抱怨道,“寺庙里冷冷清清的,不说吃的玩的,便是人气都没有园子里旺盛。额娘也是,一天到晚闷在院子里不知道倒腾什么,要么就看看书,那些难看的佛经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看的津津有味的……”
“德娘娘会看佛经?”额尔赫有些诧异。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德母妃虽然懂得很多,但是看的书向来都不大正经,宫中抄佛经的娘娘数不胜数,她却是向来是不大理会这些的。
祝兰自然不会看什么佛经,那些佛经的壳子里面套的都是茯苓她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搜集进来的话本子。
除了常见的痴男怨女爱恨情仇之外,甚至有几本写的是玄烨那位好妻弟隆科多和李四儿的故事。虽然写话本子的人都隐去了名姓,但是只要是对这件事情有点了解的人恐怕都能看得出来。
也是个胆子大的,祝兰不由得腹诽道。
“夜深了,怎么还不睡?”
灯火摇曳,外面雪还飘落着,屋子里面暖融融的让人实在是昏昏欲睡。祝兰眼皮都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了,但听到来人脚步后硬生生强打起精神,露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