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氏……”李氏长叹了一口气,水葱似的长甲被她攥得死紧,掌心都被抠出了血迹。
“万岁爷呢?”她冷冷道。
“万岁爷如今还在乾清宫和大臣们商量朝政,不过派了梁公公来长春宫侯着。”琼英怯生生道。
李氏闭目不语,她能感受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流逝。
“娘娘,孩子日后还会有的……”琼英安慰道。
“再有也不是这一个了。”李氏眼圈有些红。
李氏今天本来是打算在宫内待着的,这段日子她一直不曾换洗,嗜睡爱吃,心里已经有几分确定了,只是还不曾传太医确诊。她本来想着等三月满了再将这件事传出去,没成想被人算计了。
她心里百转千回,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
祝兰对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还不是很清楚,她只能感叹后宫中确实要步步小心,一不留神就是一场意外,幸好她怀胤禛的时候都不怎么出门,最多只在院子里面转转。
“敬嫔娘娘和安嫔娘娘同样是外八旗的格格,敬嫔娘娘还是满军旗出身,结果封嫔的时候被安嫔娘娘压了一头……”
在永和宫内说话的少女穿着一件湖色缎织彩蝴蝶纹袷袍,头上戴着金镶珠宝福簪,水杏般的双眸中充满着好奇。
“格佛贺,你小点声。”舒舒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轻轻叹了口气。
闺名唤作格佛贺的少女姓戴佳,她是镶黄旗包衣出身,但是家中能人颇多,前不久刚被抬入了镶黄旗满洲,这段时间康熙对她的召幸颇多,一时间与延禧宫中的觉禅氏平分秋色。
“当时正值三藩动乱,封汉军旗出身的安嫔为首也正常。”
祝兰很能理解康熙的想法,毕竟他不是他的好大孙乾隆,汉女都能当贵妃。康熙的后宫分封几乎高位都是满洲出身的贵女,或者是有子的满洲包衣。汉女在康熙后宫那几乎是天崩开局,君不见顺懿密妃那么受宠,生了一连串的儿子也只是个庶妃。
康熙封汉军旗的李氏为嫔首打得就是安抚南边汉人的想法,如若不然他怎么也不会以汉压满,说白了安嫔就是个安抚民心的牌坊,真论起宠爱来讲,她都比不上辛者库出身的觉禅氏。
“据说安嫔娘娘这胎都两个月了……太可惜了。”舒舒摇摇头,有些感慨。
宫内生孩子哪有那么简单呢,想要怀上简单,想要生下来那真是难如登天,十个月的时间不知道能出多少幺蛾子。
戴佳氏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姑娘,在祝兰这待了一会就坐不住了,她有些无聊地撑着脑袋:“要不打会叶子牌吧,可惜人不够,玛禄姐姐,不如让你身边的宫女来陪我们一块玩吧。”
宫里的叶子牌是后宫妃子无聊时打发时间的好用具,有些像后世的扑克牌,但是那些规则是祝兰未曾踏入的领域,而且人手不够,若是让绿萼陪她们玩,一桌子的主子她肯定也束手束脚的,玩起来也不畅快。她心头一动,倒是
想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
“我们来玩斗地主吧。”祝兰兴致勃勃地让一旁的绿萼取来叶子牌,“这个好玩,而且三个人就能玩。”
绿萼在一旁松了一口气,真让她和这群主子打牌她是不敢的,到时候输了赢了都不好,因此她立刻应声取来了祝兰要的东西。
“斗地主是什么新玩法么?为什么是斗地主?”格佛贺有些好奇地看着祝兰。
这名字一听就很阶级斗争,放在如今这个封建时代来说有点大逆不道了,祝兰默默收回自己刚刚说过的话,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错了,这游戏名字叫跑得快。”
她抓着一把叶子牌,细心地为面前疑惑的两人讲解斗地主的规则,讲了一次后她们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祝兰想了想还是让她们直接上手了,毕竟实践出真知吗,说不定玩着玩着就会了。
玩了几圈,戴佳氏和万琉哈氏都逐渐上手,二人的兴致也起来了,一时间永和宫内叶子牌满桌飞,少女们嬉笑玩闹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宫殿,殿内全是诸如“炸,连对”之类的话,祝兰也玩得面红耳赤,一边打着牌,一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时代,和小姐妹在一起玩闹的日子。
“玩什么这么开心,让朕也参与一下?”
玄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一发话,殿内原本吵闹的声音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第012章 糖醋里脊
玄烨大步走了进来,一看圆桌上面摆了一圈叶子牌,桌子旁边三个少女都是一副兴奋未退的模样,脸上还有残留的红晕。
他忍不住笑了:“你们三个人怎么玩得起来?”
祝兰正欲解释,格佛贺已经兴高采烈地替她将斗地主的规矩讲了一遍,小姑娘的声音娇娇脆脆,她这边讲得手舞足蹈一派天真娇憨之貌,完全没注意到一旁脸色发白的舒舒。
玄烨的神色却有些淡淡的,他思忖片刻问道:“这是你想出来的玩法?”
格佛贺一下子怔住了,她原本激动的神色如潮水一般褪去,虽然还是维持着镇定的神情,但是言语开始变得和缓:“是玛禄姐姐想出来的玩法。”
格佛贺的小嘴抿得紧紧的,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祝兰,心中有些惶恐。
她刚刚太急着在万岁爷面前表现自己了,忽略了永和宫真正的主子。她如今还住在永和宫里面,若是德嫔娘娘因此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克扣点什么,她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格佛贺后知后觉地白了脸。
玄烨将注意力从格佛贺脸上转到祝兰身上,她并没有因为戴佳氏的争宠而表露出什么不耐的神色,反而神色自若,一袭湖蓝色的旗装站在那里,温婉和顺极了。
他的心里却不由自主浮上了一丝挫败。
一旁的舒舒对还愣在原地的格佛贺立马使了个眼色,格佛贺醒过神,马上和舒舒一起福身告退,将永和宫的内室留给了祝兰和康熙。
“这下怎么办?”格佛贺一出永和宫的门就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担忧就涌上了心头,她有些焦急地拉住了舒舒的手。
舒舒圆圆的小脸上神色淡淡,她轻咳了一声:“娘娘不会在意的。但是格佛贺,你今日做得有点过了。”
“我……”格佛贺嗫嚅了半天,咬着牙说道:“我已经四五日没有见过万岁爷了。”
她前段时间因为家里叔伯的原因颇受康熙宠爱,在后宫中一时间风头无量,堪称一枝独秀。原本冷静的脑子在盛宠之下不免有了些许不清醒,又是少女怀春的年纪,无端对康熙生出了几分期待。
只不过捧得越高摔得越快,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格佛贺独宠不过半月不到,延禧宫的惠嫔娘娘居然从辛者库里寻摸出了一个绝世美人来,一时间将康熙的心狠狠勾住,她的宠爱一下子消减了大半。格佛贺又没有孩子傍身,只能靠着康熙的宠爱来过得好一点,所以今日才会急于表现自己,没成想差点得罪了德嫔娘娘。
舒舒不语,她们都是见过觉禅氏的,那确实是个姣丽蛊媚的妙人。
“那你也不能……”舒舒艰难地说道。
舒舒是个记恩的女孩,祝兰出手帮了她一次,她打心眼里尊敬她,因此不愿意她伤心,也不愿意别人让她伤心。
“我会给娘娘道歉的,希望娘娘不要怪罪我。”格佛贺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她并不讨厌德嫔娘娘,今日确实是无心之失。
永和宫的主位娘娘宽厚待人是出了名的,她前几日搬入永和宫后不仅收到了原本的份例,德嫔娘娘还经常会给她送些东西,她的日子比之前好过多了。德嫔娘娘是个好人,今日是她过火了。
她们在外面窃窃私语,永和宫的内室倒是一片祥和。
祝兰的怀里抱着刚刚睡醒的小胤禛,他啊啊哦哦地努力想要去抓祝兰发髻上的步摇,每次快要够到的时候就会被她躲开。连着来了三四次,小胤禛急得脸都憋红了,眼睛里一汪水立刻就要憋不住了。
“你这个做额娘的怎么这么逗他?”玄烨有些心疼地看着胤禛,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不赞同。
他还不是那个有二十几个儿子的康熙帝,如今他的孩子真是寥寥无几,因此还对胤禛有几分怜惜之情。
祝兰简直想翻个白眼:孩子又不是你生的,难得来看一次还那么多事。
她也不说话,抱起胤禛就是一顿乱亲。小胤禛被逗得咯咯直笑,眼眶里的泪一下子就憋了回去,小手直拍,看得玄烨一阵无语。
“看来是朕多嘴了。”玄烨摸摸鼻子,从祝兰的怀里接过了胤禛。
汉人有“抱孙不抱子”的习惯,但是玄烨倒是没有遵守这条规矩,他亲手养着胤礽长大的,哪有这么多忌讳。因此他抱孩子的姿势倒是比祝兰更加规矩,胤禛在他的怀抱中直打哈欠,差点睡着,
“戴佳氏年纪小,做事考虑不周全,你多担待点。”想来想去,玄烨还是轻声为格佛贺开脱了一下,他还是挺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姑娘的。
祝兰心里没什么波动,在她看起来格佛贺今天的行为还挺正常的。如果把侍奉康熙看成工作的话,格佛贺对她而言只是同事,她自己躺平咸鱼一个,也管不着别人卷生卷死啊。
因此祝兰对格佛贺并没有增加什么恶感:“我知道,格佛贺还是个小姑娘呢。”
十四五岁,还是个初中生呢!
玄烨看她这副全不在意的模样,心里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干脆放下了睡着的胤禛,脱了靴子和祝兰一样上了榻。
“玛禄就不说点别的什么?”
看着玄烨有些难看的脸色,祝兰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表现多少有些不在意眼前这位了,于是她咳了两声,大脑飞速运转。
“万岁爷的眼睛都长人家身上了,还要我说什么?”
祝兰一边说着话,一边嘴微抿,双眸从低垂到微微抬起,眼波流转看得玄烨心头一热。
“又浑说,朕不是马上就看你了。”玄烨笑骂道,他摸上祝兰的脸,觉得眼前人今日格外的好看。
如今天色未晚,玄烨也没有拉着祝兰胡来,二人只是在榻上你侬我侬地亲了片刻,便从榻上下来了。玄烨承诺晚上会来永和宫看看祝兰和胤禛,打着看胤禛的幌子,实际要做些什么祝兰心里清楚得很,她面上还是羞涩的模样,心里却已经开始想着晚膳用什么了。
“娘娘,戴佳格格给您送了点东西。”玄烨走了有一个时辰,绿萼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
祝兰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对金镶珠石云蝠簪,看样式和亮度应该是新打的,估计是格佛贺家里人给她悄悄塞进来的首饰。
“娘娘,戴佳格格这次做得……”绿萼有些犹豫。
祝兰摇摇头,将盒子关上吩咐姚黄收起来:“她又不是故意的,况且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万岁爷总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
这话说得通透,可是宫中那么多女子有几个能看得透呢?
李嬷嬷在一旁听到这一番话,忍不住在心里点了点头。她们这位德嫔娘娘面上看上去是个软和人,好在心里和脑子都通透,她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看过一腔情丝被辜负的女子海了去了,也不想想万岁爷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怎么可能只为一个人停留。
主子能看透是最好的,要李
嬷嬷来说,如今好好养大四阿哥,争取再怀两个孩子稳住地位就足够了。男子的情谊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一碰就散了。
她暗地里瞥了祝兰的肚子一眼,如今主子的恩宠不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怀上下一胎。
祝兰完全没想到李嬷嬷已经在考虑下一胎的事情了,她的心里还想着十四阿哥估计还有很多年才会生下来,正好可以让她好好养养身体。
晚膳的时候祝兰吃得最多的是一道糖醋里脊,膳房的师傅烧得那叫一个外焦里嫩,糖醋浇在软嫩的里脊上面,酸酸甜甜,一口咬下去,表皮的脆和里脊的嫩交杂在一起,让她原本就还不错的心情变得更美好了。
祝兰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膳房师傅的手艺能在现代天天吃的话,她该是个多么活泼开朗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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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内。
佟佳氏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她的手里翻着《诗经》,正巧停留在秦风·小戎那一章节。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她翻过年已经十七了,入宫三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家中已经有些急了,额娘的意思是先抱养一个孩子养在膝下。
民间有说法这样可以招子。本来是打了乌雅氏的主意,只是去年她还想着自己能怀孩子,面对万岁爷的试探没有接茬,如今乌雅氏已经封嫔可以自己养孩子,倒是让她有些骑虎难下。
她还是想有个亲生的孩子,养娘哪有亲娘好。
再说,如今她年纪也不算大。表哥对她那么小意温柔,想来她迟早能怀上孩子的,何必养别人的孩子在眼前碍事呢。
至于乌雅氏……不过是个从她宫里出去的包衣罢了。
“娘娘,章佳氏你可还要见一见?”佟贵妃的乳母张嬷嬷轻声问道。
章佳氏是满洲镶黄旗包衣出身,也是佟佳氏家中为她选的借腹生子的母体,打的是去母留子的念头。
“十二三岁的丫头,让她在宫里先待几年吧。”佟佳氏懒懒地倚着,面色有些冷。
孩子的事情还是要看缘分,说不准是她缘分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