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经开始热了,但是到了傍晚风一吹,原先的热气便已经散了七七八八,小太监们按照祝兰的意思将膳桌摆到了院子里面。
玄烨进来的时候雅利奇正在教胤祯背书,三岁大的孩子依葫芦画瓢地一字一句往外蹦,旁边站着的宫女嬷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这么大点,能背得会点什么?”玄烨笑着抱起了胤祯。
祝兰一边拌着手里的凉面一边撇了撇嘴:“怎么不会了,胤禛三四岁的时候我看他讲话背书也挺熟练了,轮到胤祯就不行了么?”
玄烨一怔,这些年来随着孩子越来越多,前朝政事也越来越忙,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胤禛小时候那样教孩子念书了,对孩子的态度也从用功读书到了自由发展。
像小时候那样想着给太子找兄弟做帮手的事情也已经很久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了,他现在看着太子一天天长大,索额图在前朝的权力也越来越大,只想快点让这几个马上要成家的儿子立马出宫开府上朝,好达到平衡的目的。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胤祯是小儿子,生他的时候祝兰的年纪已经有些大了,所以不是很顺利。刚开始生下来的时候因为在产道里面憋得有点久,他还有些瘦弱,但是因为祝兰经常带着他去找章佳格格生的胤祥玩,身子骨比小时候要好上不少了。
胤祥脾气好,胤祯的脾气可就没有那么好了,如今是永和宫一霸。
他见没有人夸他,小嘴一撅直接上手开始扯玄烨的辫子,力气大得让玄烨顿感头皮发麻。
“好了好了,咱们胤祯可真厉害,小小年纪就会背书了。”玄烨哭笑不得地从他手里将自己的辫子拯救出来,随后将胤祯放到了地上。
祝兰将黄瓜丝、花生米、醋还有白芝麻之类的作料全部拣进了凉面里,醋倒得略微多了一点,但是吃起来依旧爽口好吃,三下两除二便吃的差不多了。
“万岁爷今日怎么来凝春堂了?”祝兰疑惑道。
赐婚可不是只赐宫里的阿哥,那么多宗室重臣都指望着这一年的选秀呢,玄烨这几日应该忙得晕头转向,怎么还有时间来凝春堂。
玄烨:“朕听说你今日召见了乌喇纳喇氏,便想着过来听听你对这姑娘有没有什么意见。”
祝兰一听这话就笑了:“虽说咱们还没有将赐婚的圣旨发下去,但是这几日传召的消息出来基本上也都定的差不多了,便是有意见莫非还能更改不成
?”
明年二月才是正儿八经大挑的日子,如今虽然众人对太子妃、三福晋和四福晋的人选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但是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的。
风声都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若是贸然更改不说人家姑娘家里有没有什么意见,皇家估计也要被说道两声。
“虽说如此,但若是胤禛或是你不满意这乌喇纳喇家的姑娘的话,朕也可以给胤禛许一个年岁大一点会疼人的姑娘做侧福晋。”玄烨轻声道。
祝兰摇摇头:“胤禛年纪也不大,房里有个李氏便够了。”
“再说了,多西珲是个好姑娘。她年纪虽然小一点,但是行为举止与其他秀女比起来都沉稳大气,我和胤禛都挺喜欢的。”
她正经儿媳妇还没进门,就给人家塞了一堆小妾,这不是打人家脸,明晃晃显示自己不满意么?她才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而且虽然多西珲年纪小一点,但是为人确实沉稳大气,脾性也算是与胤禛相投,虽说还没有张开但是眉眼间已经能看出是清丽秀气的模样了,祝兰还是很满意这个儿媳妇的。
祝兰虽然面上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但是心里还是有点打鼓——无缘无故玄烨怎么会突然跑过来问她怎么看乌喇纳喇氏。
玄烨走后,雅利奇便从一边走了上来:“我听策棱说,今日索额图大人下午那会去了西花园。”
“太子……是不是不喜欢石家姐姐。”
祝兰一怔,刚刚乱七八糟的思绪在此刻豁然开朗。
怪不得玄烨突然跑过来问她和胤禛对乌喇纳喇氏有没有什么意见,估计是太子那边说了什么,才会让他来问这么一遭。
想到这里,祝兰轻轻靠在圈椅的椅背上不禁有些发呆。
玄烨选定太子妃后还与她说了很多话,基本上将他为什么选石家姑娘为太子妃的原因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
凭心而论,胤礽这个太子妃虽然不算十分显贵人家出来的姑娘,但是家里人才也不少,再加上姑娘本人确实大气且有勇有谋,按照未来国母的标准来评判也是足够的,可以说玄烨是煞费苦心。
太子身后的赫舍里氏这些年因为他的原因水涨船高,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石家作为他的妻族在某种意义上应该算是相辅相成了。
以索额图为首的索党在中央,石家则负责地方。
可以说玄烨考虑的很周到,唯一他没有考虑到的便是石家出身汉军正白旗——但是他们家确确实实是瓜尔佳氏出身的满人。
太子此时此刻的不愿意,就成为了一巴掌狠狠甩在了玄烨的脸上。
他看不到他汗阿玛的良苦用心,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拉拢满洲勋贵,好让自己能够在朝堂上一呼百应,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太子。
但是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他只是太子。
实际上身为太子,他根本就不用考虑什么培养自己的班子,玄烨很早就已经开始为他考虑这一切的。
当年的汤斌,如今的石文炳,都是他认真考量思虑过后的答案。但是汤斌折在了党争之中,石文炳则因为太子本身的想法而受到了牵连。
他根本就不明白,他身为储君有着天然的优势,他不用争!
祝兰闭着眼睛,想到了玄烨这些年在她面前说的很多话,有关于大阿哥和明珠的,也有关于太子和索额图的……
太子一天天长大,可是玄烨却还没有老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子”这个身份在此时此刻就是一张催命符,他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还好,他若是想要做点什么很难不被人挂上结党营私的名号。
但是面对一位望子成龙,并且是对每一个儿子基本上都是这么期望的父亲,他注定会收获很多对手。到那时拉拢大臣对他而言将不再是一件可以选择的事情了,而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无论怎么走似乎都是死路。
“额娘,好像下雨了。”雅利奇感觉自己的面上一凉,几滴水珠就落到了她的脸上。
祝兰抱起胤祯,让旁边的宫人将膳桌收进去后轻声道:“回去吧。”
屋外小雨淅淅沥沥,顺着屋檐缓缓滴落。
第065章 白酒
大挑的人选定的差不多的时候, 日子也就一下子入了秋。凉风习习,天却还没有彻底冷下去,白日里还是日头高照, 晒得祝兰心烦。
玄烨又要北巡了。
因为先前准噶尔部叛乱的事情, 喀尔喀蒙古内部纷争不休,又有沙俄和噶尔丹干涉, 玄烨此次前往正是要亲自调解他们内部的矛盾,政治意义重大。
而胤禛也在此次北巡的名单中。
“你咳嗽还没好, 一路上舟车劳顿万一病得更严重怎么办?”祝兰忧愁地看着眼前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的胤禛。
胤禛坐到祝兰旁边轻声道:“若是往日寻常北巡儿子也就告病了,但是此次多伦会盟是难得一次在漠北蒙古那边露脸的机会。”
祝兰缓缓抬头:“你想好了?”
她问的不明不白, 但是胤禛却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随即顿了一下, 郑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祝兰:“漠北一直保持中立,喀尔喀内部又多有纷争。你们汗阿玛特地将策棱也带着了, 雅利奇自己不好意思, 便托了我与你说道说道, 让你稍微照看一下他。”
胤禛飞快地瞥了一眼屋子里立着的屏风:“汗阿玛嫁了三个女儿到漠南蒙古, 若是此次多伦会盟成功, 怕是四姐和六妹的婚事就要落到漠北了。”
祝兰笑笑:“京中规矩太多, 雅利奇又被我养成那样无法无天的性子,还不如去蒙古自由自在。”
“就怕额娘舍不得。”胤禛轻声道。
祝兰摇摇头:“雅利奇自幼长于宫廷,却是个最不喜欢拘束的性子,日后京中风云涌现,她若是留在京城, 我反倒更怕她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之中。”
如今太子底下的这些兄弟都开始逐渐长成, 他与玄烨的关系也开始缓慢进入僵持,只怕日后少不了党派斗争。
“此去多伦诺尔路途遥远,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祝兰细细叮嘱胤禛道,“如今正值夏秋之交,日夜温差大的厉害,到时候热了冷了都要自己多加注意,那边药材不像宫中那么多,若是路上害了病就不好了。”
胤禛笑着点点头:“额娘放心,此次前去多伦诺尔胤祚给我寻了不少药,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
祝兰这才稍微放了点心。
*
八月二十日,玄烨率领太子、三阿哥以及四阿哥等人从京师出发一路北上,抵达距京八百多里的多伦诺尔。
行宫内玄烨正随意地坐在圈椅上,直到望见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影才将手中的卷饼放下,随手拿起了先前马齐等人送上来的奏疏。
“哲布尊丹巴枯图克图(漠北蒙古藏传佛教最大的活佛世系)、土谢图汗(喀尔喀蒙古的部族)等尽坏喀尔喀生计,致起兵端。”①
此次前来多伦诺尔需要解决的事情关系错综复杂,但主要起因还是要追溯到康熙元年的时候,札萨克图汗(喀尔喀部族之一的大汗)旺舒克因私怨被部属所杀,从而导致发生札萨克部族内乱一事。
当时札萨克部的许多部民为了逃避战祸,一路从札萨克部逃到了土谢图汗部。但等到动乱结束后,新上任的札萨克图汗要求土谢图汗归还其收留的本部逃亡部民时,土谢图汗迟迟拖延不办。
直到康熙二十三年的时候,玄烨派遣大臣以及喇嘛官员前往喀尔喀蒙古进行调解两部纷争,两部这才重归于好。
而噶尔丹则利用两部不和拉拢了札萨克图汗,札萨克图汗背弃盟约
与噶尔丹会兵,从而给了土谢图汗可乘之机,他派人将札萨克图汗及其台吉等全部诱骗到了固尔班黑尔格,对其加以杀害,并害死了噶尔丹的弟弟。
此事一出,正好给了噶尔丹东进的理由,他率兵突袭导致土谢图汗的部众大批大批被俘杀,土谢图汗这才向清廷请求援助。
如今正好乌兰布通之战取得胜利,虽说不算大捷,但好歹击退了噶尔丹的内犯,玄烨这才亲自前来采用会盟的形式解决喀尔喀蒙古内部的纷争,好稳住漠北蒙古的势力。
土谢图汗虽然罪责重大,但是他早在几日前就派遣长子噶勒丹多尔济前来告罪,言语之间又多有依附之意,玄烨倒是有意想要保留他的汗位。
“朕依稀记得,噶勒丹多尔济的长子似乎与穆图尔贺的年纪差不多?”玄烨思忖片刻,转头向一旁陪侍着的梁九功问道。
梁九功躬身笑道:“万岁爷记得不错,比四公主刚好大两岁。”
玄烨点点头:“叫外头的人进来吧。”
*
乌云闷在空中不住地翻滚,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落下了一滴水珠,随后豆大的雨滴便一股脑地摔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没过多久,雨就停了。
今日是会盟的正日子,胤禛一大早便起来换了衣裳,脑后的辫子也编得板板正正的,神情严肃。
“往日里都是宫人们给我梳的头,我是真没办法了。”胤祉刚耷拉着脸掀开营帐钻进了胤禛的帐子,随后便是一脸震惊,“你会梳头?”
胤禛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难的?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梳的。”
胤祉瞬间眉开眼笑,将篦子递到了胤禛手里:“没想到四弟你还有这种本事,当真是没看出来。”
“不只是我,胤祚年幼的时候也是被额娘硬拉着自己学梳头的。”胤禛接过胤祉递来的篦子,一板一眼地替他开始编辫子。
“德额娘对你们可真严格啊。”胤祉不由得感叹道,“往日我怎么从来没发现过。”
胤禛笑了一下:“额娘在其他方面从来都是不管我和胤祚的,但是在穿衣梳头这些事情上,她从小就教导我们不要假手于人,须知有的事情可以不做,但不能不会做。”
胤祉摇摇头又点点头:“宫里哪个阿哥不是这么过来的,不过德额娘这话说得也对。”
御营外面宫人们早已搭建好了金黄色的帐篷,南向两侧设着紫红色的长帐篷,正对面的长桌上则摆满了金银器具、琉璃酒杯、各色膳食。
太子坐在玄烨身侧,位席比他略微低了一点。
胤禛面无表情地看着喀尔喀的王公贵族三拜九叩,高呼万岁,而上首的太子则杵在原地岿然不动。
“臣等为敌国所败,以死亡流离之身,蒙圣主大沛洪恩,特加拯救,是臣等得遇活佛也。惟祝皇上万寿无疆。臣等赖皇上之恩,亦自此安乐得所矣。”②土谢图汗叩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