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有提着医箱,跑得气喘吁吁的太医赶来。那太医顾不上擦汗,当即为秦太妃摸起脉来。
一番问询诊脉过来,那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低声道:“太妃娘娘忧思过度,心郁难解,还是得静养调理。
所谓忧思过度心郁难解,全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虚症,静养调理更是万金油一样的套话。众人也只能从太医的表情上猜测一二,皆是认定秦太妃的身体确实不行。
那太医开了一副温养的方子,便退了下去。
秦太妃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对秦太后和正嘉帝行礼,“臣妾该死,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让太后娘娘和陛下忧心了。”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看到你这样,哀家心里也不好受。”
姜姒扶着秦太妃,两人离得最近,当秦太后说最后那句话时,她明显感觉秦太妃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太后娘娘,臣妾告退了。”
婆媳二人出宫,慕容梵则被正嘉帝叫走。
一路行去,宫人见之无人恭敬行礼。两人走得很慢,期间秦太妃不时还停一下,将一个病弱之人的姿态做得十足。
出宫后,不论是她,还是姜姒,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吁出一口气,好比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声。
“这个地方,哪怕是时隔近二十年,我还是一样的不喜欢。”她喃喃着,神情呈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怅然与忧伤。
“母妃,您不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就少来。”姜姒说。
她摇了摇头,那神情间的怅然和忧伤变化出另一种情绪,那是一种姜姒无法形容的情绪,微妙而复杂。
“有些事是宿命,我很小就知道,终究有一天我会进到这高墙之中。”
这话让姜姒费解。
据她所知,秦太妃是先帝暮年时各地献上的美人之一。那些美人大多出身不太高,有民间的美人,也有官家的小姐。她们年幼时,应该谁也不会知道后事,更不会知道自己终将有一日会是进宫。
除非是一种人,那就是自小就是朝着这个目标培养的棋子。
难道秦太妃就是这样的人?
秦太妃却没有再说了,而是望着身后的皇宫出神。
大好的阳光铺洒在那些金碧辉煌之上,越发的尊贵耀眼。但那样的耀眼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白得让人惊慌。
婆媳俩正欲马车时,有人叫她们。
“太妃娘娘,芳业王妃。”
从宫门内出来的人,是靖平县主与其女周乡君。
周乡君一脸的亲热,盛情邀请姜姒有空去找她玩。她说自己一见姜姒就觉得投缘,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
姜姒可不信这样的鬼话,什么投缘,头圆还差不多。但不管什么样的虚情假意,别人这么来,你也得这么去。
“近日怕是不得闲,日后若是有空,我必定登门。”
这也是一句空话。
近日不得闲,日后也会不得闲。
周乡君对这样的回答似乎很满意,一个劲地说自己对姜姒是如何的一见如故,临别时还依依不舍。
姜姒以为她之所以如此,是冲着自己芳业王妃的身份。
上了马车之后,秦太妃一改先前病弱的模样,慵懒地靠着,姿态风情而随意,半点也看不出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那个周乡君,还真是有其父之风。”
周乡君的父亲周惟风,曾是赫赫有名的风流才子。风流韵事不胜枚举,还有不少的风月诗词为世人津津乐道。当年靖平县主痴慕周惟风,女追男逃闹出不少的笑话。最后还是秦太后下了旨,全了靖平县主的夙愿。
而周惟风在与靖平县主成亲之后没两年就出了京,这些年竟然音讯全无。听说靖平县主早前不知进宫哭了多少回,秦太后也不知派了多少人出京去找,有人说周惟风早死了,有人说他已遁入了空门。
总而言之,周惟风再也没有露过面。好在靖平县主生了周乡君,有女为藉这些年也就过来了。
“那个周惟风这些年都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如传言所说死了或是遁入了空门?”
秦太妃闻言,神秘一笑。
姜姒立马知道,必有隐情,“母妃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她一脸八卦的样子,不由得让秦太妃莞尔。
“去年走水路,远远见过一面,虽改头换面,但风流依旧。”
那也就是既没有死,也没有出家,而是换了一个身份继续过着自己风流才子的日子,将靖平县主和周乡君这对妻女忘得一干二净。
姜姒不知该说周惟风是渣男,还是该说靖平县主以势压人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她知道周乡君绝对不是可以交往之人。
她刚想说什么,哈欠又起。
秦太妃忙让她靠着歇一歇,她也不矫情,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马车稳稳当当,行驶途中鲜少颠簸。
到了王府外,她还没有醒来的迹象。秦太妃也不叫醒她,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眉眼间全是淡淡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被人掀开,露出慕容梵那张神子般的脸。
秦太妃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随后慕容梵上了马车,车帘随之放下。
一帘幽梦不知何处起,姜姒恍惚中又身在王府。
依旧是熟悉的石头山,笼罩着浓浓的白雾。白雾之中,隐约可见那亭子与松树,以及静立其中的人。
那人背对着她,有着她熟悉的身形。
许管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恭敬地道:“王爷,照您的吩咐,已给那位姜五姑娘烧了佛经,做了法事。”
慕容梵摆了摆,许管事很快消失不见。
突然他转过身来,又是那种如万花筒般的眼睛。
“你又来了。”
姜姒大惊。
慕容梵看得见她?
她低着想看清自己,却只看到一团又一团的白雾。白雾越来越浓,浓雾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再抬头时,已不见慕容梵。
她大急。
“慕容梵,慕容梵,你别走,你回来……”
“玉儿!玉儿!”
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隔着浓浓的白雾,那里仿佛有一扇门。她大着胆子上前将门推来,瞬间一道白光袭来。
醒来时,她不知身在何处。
“玉儿,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慕容梵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
她一脸的茫然,好半天才清明。
“我做了一个梦,不…我应该是做了几个连贯的梦。我梦见原来的姜姒被姜姽推下了水,然后溺水而亡。后来慕容晟找你诉苦,说姜姽成日疑神疑鬼,说他还惦记着那个姜姒。你告诉慕容晟,他和姜姽没有缘分…他离开之后,你好像发现了我,你问‘谁在那里?’……刚刚我梦见你让许管事给那个姜姒烧了佛经还做了法事,你又发现了我,你对我说‘你又来了。’可我却看不见我自己,连你也看不清了,我急得不行,我到处找你……”
“那都是梦,哪怕意味着什么,也终不是事实。”
“嗯。”
姜姒往他怀里偎了偎,熟悉的冷香令人安心。
马车在王府门外不知停了多久,下人们恭候着,以许管事为首。
祝安小声问:“许管事,这事…是不是应该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不许外传?”
许管事顶着一张弥勒佛般的脸,笑眯眯地道:“祝安姑娘所言极是,事关王爷和王妃的私事,确实不宜外传。我自会吩咐下去,祝安姑娘不必担心。”
“那就好。”祝安拍了拍心口,明显有些紧张。
她虽是姜姒身边的贴身丫头,但她并不是什么见过大场面的人。毕竟姜家三房的地位不显,以前又一直在京外。
不说是她,便是稳重些的祝平,进到王府之后也是忐忑小心。一是不想露怯丢了自家姑娘的脸,二是不知道怎么做才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
许管事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道:“两位姑娘不必过多忧心,王爷爱重王妃,一应事宜皆会安排妥当。”
听到他这么说,祝平和祝安安慰了许多。
这时慕容梵抱着姜姒下了马车,惊得她立马低下头去。
“都散了吧。”慕容梵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一出,许管事连忙朝所有人挥手。很快下人们退得一干二净,除了祝平和祝安。
祝平和祝安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能远远地跟着,不敢靠前。
慕容梵抱着姜姒,神色无波却小心翼翼。
那飘逸从容的姿态,原本应是踏雪饮露的世外之人,但有美在怀,生生将那天人之姿染上了红尘之色。好比是松叶间的一捧雪,因慕恋松下的幽兰而自甘坠落,宁愿化做幽兰花蕊中的一汪水。
他将姜姒抱进了屋,又亲自给姜姒喂了一碗汤羹。等姜姒再次睡去之后,他才出了内室,叮嘱祝平和祝安好生侍候。
祝平祝安齐齐称是,恭敬而欢喜。恭敬是对慕容梵这个人,欢喜是因为慕容梵对姜姒的态度。她们都以为今日是破例,却不想竟成了日常。
不管是出门晒太阳,还是去哪里,但凡是慕容梵在,姜姒都脚不沾地被抱来抱去。她被迫习惯,身边的人也被迫习惯。
她和慕容梵所住的院子,名观南。
观南院雅致自是不用说,院子一隅的布置与三元城的那处宅子一般无二,小桌躺椅,那是姜姒晒太阳的地方。
京里的阳光和京外的不一样,哪怕同一个太阳,所普照出来的光和暖意都淡了几分。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风声。
背着她时,祝安和祝平嘀咕,“姑爷是王爷,我怎么到现在还跟做梦似的。一想到在三元城时王爷每日一大早下河去抓鱼,我更像是做梦似的。祝平姐姐,你掐一掐我,我怎么还不信呢……”
祝平没有掐祝安,而是嗔道,“便是做梦,那这梦里也不止你一人。我们都在梦里,那这梦也就不是梦了。”
祝安一拍自己的脑门,笑起来。
许管事来相问,问的是午膳要备什么菜。
姜姒近日胃口不是很好,偏酸偏辣的能吃一些。她报了几个菜名,不是什么复杂的大菜,全是爽口的小菜。
得了吩咐,许管事告退。
祝安不知想到何事,低声问祝平:“那先前在三元城时,院子里的那些人应该也是王爷的人。老徐送我们回京之后就不见了人,也不知被王爷派去了哪里。若是老徐在王府,我们还有相熟的人,许多事应该也能更快上手些。”
祝平听到这话,下意识拧起了眉头。有那么一刹那,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一闪而过又很快消失。
姜姒闻言,望向许管事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