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荒郊野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人会被活活冻死。此案的疑点也是所有人议论的那两点,一是张姑娘为何半夜出门,二是张姑娘为何直到被冻死都不喊人。
死者很快被抬走,也很快被验了尸。
验尸的结果证明,此事是人为。
张姑娘生前为何独自出门的原因暂时不知,但她之所以没有喊人的原因却很简单,那就是她死前已被人打晕,她的后脑勺处有明显被人敲击过的痕迹。
姜姒依稀记得她的模样,清清秀秀的姑娘,看上去像是很怯懦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是细声细气。
那样一个鲜活的人,哪成想一夜过后,竟成了冰冷的尸体。这锦绣堆之下,到底还会有多少生命被埋葬。
天已亮,却照不亮人心。
出了这样的命案,祥秀苑里人人都有嫌疑。很快所有人被召齐问话,除了秀女们,还有那些宫女太监和嬷嬷。
姜姒朝那些人看去,慕容梵也在其中。他卑微地躬着身体,一如其他人那般。但哪怕如此,他的身量依然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有些人生来不同,哪怕隐入凡尘也能一眼辨之。
沈溯大马金刀地坐着,气势十分吓人,与之前所见判若两人。他开始盘问,问题基本一样,那便是昨晚上干什么,可有人为自己作证。
晚上能干什么呢?
那当然是睡觉。
原本姜姒以为大家的回答应该都是这样,没想到竟然是五花八门,有人说自己看书,有人说自己练习礼仪,有人说自己研习琴谱,还有人说自己抄写佛经。
一屋住两人,大多都能彼此为证。
她大为震惊,暗道这些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这么卷的吗?
须臾,她便明白这些人为何会如此。
不管她们是不是真的读书练习,这么说的好处都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风雅才情。毕竟无论是沈溯还是慕容晟,皆是她们的目标之一。若不能入太子和二皇子的眼,沈溯和慕容晟这两位皇室子弟也是极好的选择。
轮到她时,她明显感觉沈溯坐正了一些。
她没什么可说的,道:“我早早就睡下了,一宿无梦。”
“我可以为她作证。”方宁玉说,“我看书到子时一刻,她确实睡得极沉。”
有人目露轻蔑之色,小声讽刺,“姜五姑娘得了下等,还睡得着,可真是心大啊。”
这声音很小,但习武之人耳力都好,不仅沈溯听得见,姜烜也听得见。姜烜可不觉得下等不好,他还盼着自己的妹妹多得几个下等,好早日归家。
而沈溯则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沈大人。”姜姽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上前,“我等皆是入选秀女,人人都是读过四书五经,通晓道理之人,应是无人会做出谋害他人性命之事。”
她的话,得到一众秀女的认同。
所有人七嘴八舌起来,一个比一个激动。
沈溯眯着眼,问:“那你认为,害死张姑娘的人是谁?”
姜姽看向那些宫人,道:“张姑娘半夜出门,而无人发现,此事必有蹊跷,应是有人诱之。而她被人敲晕,想来是遭了算计。便真是有人想害她,想来也有帮手,或许是有人与人串通,也或许是有人被授意。”
这时有人惊呼一声,“我…我昨天好像看到姜五姑娘和一个太监说话……”
所有人朝姜姒看过来,目光各异。
姜姒:“……”
果然是恨她入骨的人,这都能往她身上引。
姜烜已露出愤怒之色,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发作。他狠狠地瞪着那人,眼刀子一刀接着一刀。
慕容晟也皱着眉,却是在看姜姽。
姜姽一脸的震惊,问姜姒,“五妹妹,你…你怎么能和太监私下往来?”
“四姐姐真是聪明,一听有人说我和太监说话,便断定我和太监私下往来,你这样的好姐姐,简直是世间难寻。”
众人闻言,不少人眼神微妙。
她又道:“沈大人,昨天我确实和贾公公说过话。只因为我们屋子里养的猫跑了出来,恰好被贾公公捡到,所以才说了几句话。”
方宁玉冷着脸,问那人,“你既然看到她和贾公公说话,那你怎么没看到我也在?”
“方姑娘也在啊?”姜姽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五妹妹昨晚早早就睡了,方姑娘可以为她作证,那有谁能为方姑娘作证呢?”
这条毒蛇,如今是逮谁咬谁了吗?
姜姒朝方宁玉摇头,示意她别再为自己说话。
方宁玉也对她摇头,意思是不用担心。
“对啊。”有人附和,“方姑娘不是说她也在,说不定她和那贾公公……”
“肃静!”沈溯厉目一扫,“贾公公可在?”
他话音一落,慕容梵缓步上前。
“你就是贾公公,你在哪里当差?”
一连两问,却迟迟没有听到慕容梵的回答。
他眼神凝视着,越看越觉得这人可疑。
宫里的太监无数,他不知见过多少,而眼前这位相貌虽然不显,但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从容不迫。便是陛下跟前的常公公,也没有如此的气度。
“还不快说!”
“奴才是园子里的杂役管事。”慕容梵说着,并没有抬头。
“贾公公,你昨晚在何处?可有人证?”
“奴才一早就睡下了。”
姜姒:“……”
这么听着,他们怎么像是串通好的!
果然,有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嘲弄出声,“你们听听,姜五姑娘一早就睡下了,他也一早就睡下了,还真是巧得很。”
沈溯:“……”
一个太监还敢和他小舅抢人!
他刚想说什么,只见慕容梵揣在衣袖里的手轻微地动作着,一串佛珠若隐若现。
第47章
那串佛珠之中,有一颗极为显眼。哪怕是离得不算近,哪怕仅是一瞥,他也能将那颗天眼石认出来。
那颗天眼石浑然天成,色如霞光碧晕红影,灵似复瞳万象横生,莫说是雍京城内,便是放眼整个大殷,也找不出第二颗。
分明是长相迥异之人,但他此时已感觉到熟悉的气场。
他瞬间坐得笔直,意外又不意外。
谁让姜五姑娘在这里呢。
看来小舅是真的在乎姜五姑娘,为了姜五姑娘不惜易容成一个下人,也不知姜五姑娘有没有认出小舅,知不知道小舅的心思?
思及此,他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这样的机会难得,也很新鲜,他不知死活地想着,自己必须得好好把握。
他不怕死地问道:“贾公公,你可有人证?”
“奴才一宿无梦,并无人证。”
哦豁。
小舅也说一夜无梦。
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
“大人,他们连说辞都一样,肯定是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先前那位姑娘嚷嚷着,一脸的兴奋,仿佛逮到了别人见不得人的把柄。
沈溯也很兴奋,面上不敢显露半分。
他在心里赞叹那姑娘眼睛毒,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其严肃,“入夜之后,世人皆会休息,本官亦是如此,何来巧合一说?”
那位姑娘自知说错了话,低头不作声。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除了姜姒。
姜姒明显感觉到沈溯前后态度的转变,下意识朝沈溯看去。好巧不巧,沈溯的目光刚好望了过来。
不用再问,她便知道自己这位郡王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舅舅。
既然如此,那慕容梵便不会被为难。
但在旁人眼中,慕容梵不过一个小人物,有心之人还想利用这小人物,将劲敌拉下水,或者是彻底除去。
先前那位说看到他们说话的姑娘小声道:“大人,这位公公无人作证,方姑娘也无人作证,确实是有些可疑。”
沈溯表情玩味,与他小舅有疑之人可不是方姑娘,而是方姑娘旁边的那位。
“方姑娘,你仔细想想,可什么能证明你昨晚未曾外出?”
方宁玉抬着下巴,神情一如既往的高冷,“沈大人这话问得极其的可笑,看书睡觉,皆是我行我素之事,如何证明?”
沈溯:“……”
他想起他娘说的话,什么阖京上下,也就看方家这位姑娘顺眼。看上去不怎么言语,也不太合群,但心思澄明聪慧至极。
可在他看来,这位方姑娘极其不知变通,连他话里的暗示都听不懂,枉费才女之名,更谈不上聪慧至极。
“方姑娘,你再好好想想!”
“我看书时浑然忘我,不知身外之事。我睡着时,更是入梦境之界,不理世事纷扰。我实在是想不出该如何证明自己在看书睡觉。沈大人若是因此而问罪于我,岂不贻笑大方!”
沈溯:“……”
这个书呆子!
简直是榆木脑袋,死犟个什么劲,你胡扯个什么理由都行啊!
“既然方姑娘说不出人证,也不愿为自己辩驳,那本官……”
“回大人的话,方姑娘所言不无道理,我可以证明她一旦看起书来,天塌下来或许都听不见。”姜姒隐约明白了沈溯的意图,忙替方宁玉辩解。“大人,张姑娘死得蹊跷,当务之急是赶紧查明真相,而不是纠结一些无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