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她这次又落了很多课程,姜煜恨不得逮着空闲就给她补课。堂兄妹二人一个教一个学,可谓是旁若无人。
或有人目光复杂,或有人眼神隐晦,他们皆是置之不理。
按世俗的规矩来看,落选的秀女大多会闭门不出,直至选秀彻底结束。如她这般一归家就来上学的人,阖京上下应该再无一人。
她望向外面的梧桐树,树上已无一片叶子,唯有零星的一些球果挂着,一时之间竟然让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五妹妹,这篇文章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她回过神来,重新专注在课业上。
这时易鹊摇了扇子进来,直奔他们的位置。
他先是收起扇子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目光从姜煜身上移过去,定在了姜姒的脸上。
姜姒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打量。
他正看得入神,猛不丁对上姜姒那双如水般清透的眼眸,心下惊艳的同时,还有被人抓包的心虚之感。
“姜五,外面有人找。”
姜姒“嗯”了一声,继续向姜煜请教功课。
她这般模样,摆明不想出去。
易鹊受人所托,自然是不会作罢,又说了一遍,“姜五,你没听见吗?我说外面有人找你,你还不快出去看一看?”
“麻烦你去告诉那人,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这个人不用猜,姜姒也知道是谁。
“姜五,我觉得你还是去见见他吧。”易鹊小声劝着,脸色有些神秘和担心,“他就要离京了,临走之前想和你说几句话,你可不能这么绝情?”
慕容晟要离京了?
姜姒心下一琢磨,大概明白福王妃的苦心。
她细思一番,决定还是去见一面。
慕容晟没进学堂,人在学堂外面。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再时已是颓丧至极,眼睛里一片黯淡,更无从前的光彩。
看到她后,他扯了扯嘴角,看着像是自嘲,亦像是在苦笑。
“姜五,你说的对。是我太天真了,我怎么能以为事情过去了呢?”
“你找我,就是和我说这些?”
他摇了摇头,目光越发黯然。
那年他甫一进姜家学堂,一眼看到那个淡雅文静又貌美的姑娘时,他简直是惊为天人。他天真地以为那样的姑娘最是需要呵护,也应该得到怜惜。
他以为自己是那个人,可以呵护她怜惜她,给她想要的一切。为此他痴恋着承诺着,辗转反侧着。甚至为了让她更在意自己,而无比混蛋地去招惹另一个姑娘。
好半天,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对不起,姜五,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完,他靠在围墙上,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骄傲和精气神。
“我不应该招惹她,我当初为什么那么的自以为是?”他喃喃着,眼神渐渐空洞起来。“我把你扯了进来,害你被处处针对,我还害了我母妃,害得自己家不成家……”
不久之后,王府就会多一个人,一个令所有人都如鲠在喉的人。
父王不再属于母妃一人,母妃也不会和从前一样成天就围着他和父王转。而他呢,也不能再留在王府。
好好的一个家,眼看着就这要散了。
他已经向父王和母妃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向最随和无争的父王都叹着气说他们王府再无清静,母妃则是看着他,沉重地说了两个字,“孽缘。”
这就是孽缘。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我要去军中历练,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犯的错,最终还是报应到自己的头上。我和我母妃说过了,让我母妃以后好好看着她,莫让她再害人……
……你说的对,她心里的毒蛇是被我放出来的,所以她现在咬上了我们,我没有半点怨言。我只恨我自己当初为何要那样…这是我的报应!”
寒风将他的声音吹散,那些呜咽,那些自责也一并消失在风中。
姜姒抬头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当日之因,才有今日之果。
“那你保重。”
“姜五!”
慕容晟在叫她,她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一声清楚的呜咽,“……一切的一切,永远都不可能过去了。”
确实,再也不可能过去了。
姜姽这条毒蛇,注定会让福王府不得安宁。如同一根针一根刺,深深扎进福王妃和慕容晟母子的心里。
凡主家纳妾,出面的的都是正室。哪怕有秦太后的指婚,王府要娶侧妃这样的事,还得由正妃露面。
赵氏表面功夫不能落下,为表示对指婚的看重,亲自登了姜家的门。
她进到姜家之后,姜家所有的女眷恭敬相迎。
谢氏为首,余氏和顾氏其后。除姜姽这个当事人外,姜姪姜姒姜婵姐妹几个也在,一众人拥簇着她,她的表情看上去十分亲和,半点也看不出不得不给丈夫纳妾的苦闷和无奈。
当姜姽上前行礼时,她亲热地相扶。
“论年纪,我年长你许多,但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她笑着,对谢氏道:“多谢姜大夫人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竟然便宜了我家王爷。”
这话说得漂亮,姜姽羞涩低头。
她没有抬头,自然看不见赵氏眼底的冷意。
赵氏一个七品官员的女儿,能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当然有几分手段。这些年她将王府打理得妥妥当当,更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
正是因为看得明白的,她才会在紧要关头权衡利弊。两害相较取其轻,相比亲生儿子的姻缘,丈夫的后院里添个把人的事更容易处理。
“瞧这水灵的模样,花骨朵似的招人稀罕,我看着都觉得心中欢喜。”
这话实在是假得很,莫说是欢喜,便是连一星半点的顺眼都谈不上。对于一个和自己儿子有过瓜葛,且费尽心机想嫁给自己儿子,最后又成为自己丈夫妾室的女子,赵氏再是心大,再是心胸宽广,也不可能喜欢得起来。
她在笑,心里却只有苦。
谢氏也在笑,“王妃娘娘,您这么说可真折煞我了。我时常自省自身,觉得自己还是有不少疏忽,没能把这孩子教好。以后她进了王府,还得有劳王妃替我好好教她,莫让她失了分寸。她若是不服管教,王妃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我姜家决无二话。”
姜姽闻言,眼底生恨。
母亲好毒的心肠!
当嫡母的有了这样的承诺,一个庶女还如何仰仗娘家?以后福王妃再也不用顾忌姜家,还不是想怎么整她就怎么整她。
“母亲,您可不能不管女儿啊。这还有些时日,女儿定要日夜聆听母亲的教诲,万不会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更不能让王妃埋怨母亲没把女儿教好。”
“你这孩子,如今大了,主意也大了,母亲已经教不了你了。”谢氏用帕子按着眼角,“王妃心善,又年长你许多,你日后得她教导,才是真正的有福气。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你不服管教,顶撞了王妃,千万别哭着回家告状!”
姜姽听到这样的话,更是大恨。母亲分明是在助长福王妃的威风,怂恿福王妃以后可以随意磋磨自己。
天下的嫡母啊,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母亲,您这是不管女儿了吗?”
赵氏是个聪明人,谢氏这一表态,她便明白姜家对姜姽的态度,当下笑道:“姜妹妹放心,你以后进了王府的门,那就是王府的人,我不会不管你的。”
“王妃仁慈,那我这女儿,以后就托付给您了。”
“谢大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姜妹妹的。”
两人眼神交流着,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侧妃虽是妾,但和一般的妾不同,不可能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抬进王府。纵然不会如大婚一样大操大办,该有的章程也不能少。
长辈们要流程,小辈们自是要避嫌,包括姜姽自己。
姐妹几人出了正厅,除姜姽外的三人又出了清风院,姜婵被婆子先带走。姜姪和姜姒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
姜姪忧心忡忡,“选秀之后,四妹妹又变了许多,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姜姒刚想说什么,忽然心有所感。
一回头,姜姽正目光阴阴地看着她们。
姜姪吓了一跳,“四妹妹!…风大,你就别送了,赶紧回去吧。”
因着赵氏上门,谢氏才临时解了姜姽的禁,按理说姜姽此时应该已经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继续着先前的禁足。
姜姽一步步朝她们走近,脸上渐渐浮现出诡异的得意。
“一家子姐妹,我再送送你们,毕竟过几日之后,我们便会不同,到时候你们万万当不起我如此这般对待。”
“四妹妹说的是,我们现在已经当不起,你赶紧回吧。”
“三姐姐你怕什么?”姜姽不仅没有止步,反而加快了脚步,已经到了她们面前。
姜姪心紧了紧,下意识挡在姜姒身前,“四妹妹,你还没有出门子,我们到底还是姐妹。若真有高低贵贱之分,那也是日后的事。如今你还是我的四妹妹,还是五妹妹的四姐姐,实在是没有必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三姐姐这话错了。”姜姽话是对姜姪说的,看的却是姜姒。“我们这位五妹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她应该从未把我当过姐姐。”
姜姒道:“我要如何做,才算是把你当成姐姐?是继续被你和慕容晟当成傻子戏弄,还是在侯府时任由你接近大姐夫,抑或者是被你差点推下水时不要反抗,甚至被你在汤里下药也要喝下去?”
姜姪听得是大惊失色,脸都白了。
“五妹妹,你…这些事你怎么不说?”
“三姐姐,我顾着姜家的脸面,大伯娘亦是如些。”
“难怪。”姜姪明白过来,“我就说大伯娘最是通情达理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原来四妹妹你做了这么多的错事。我看你的样子,必然是毫无悔过之心!”
“我没有错!”姜姽抬着下巴,睨着她们。“嫡母无德,我一个庶女只能为自己争取。时至今日,纵然结果不一样,但我还是成功了。你们一个是傻乎乎听嫡母话的可怜庶女,一个是庶子之女,注定不可能越过我去。我等着!等着你们一个个匍匐在我脚边的时候!”
姜姪的脸色更白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好半天,才心有余悸地对姜姒道:“五妹妹,她…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三姐姐,我说过,她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以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那怎么办?”姜姪满眼的担忧之色,“我看得出来,她已经恨上你了。过几日之后她就是亲王侧妃,到时候她一定不会放过你。”
姜姒也想到了这点,但担心无用。
“家里有祖父还有大伯大伯娘,她就算是回娘家也不敢胡来。王府有福王妃,福王妃不会由着她作威作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