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王府,远远看到夜色下的人,当下加快了脚步。
明月初升,隐见月华。
月色之下的人静默而立,宛如世外之人。
“那个晟小子,亏得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哪成想为了一个小姑娘就能将自己弄成那副鬼样子。”
“少年人血气方刚,以为自己能与命相争,倒是人之常情。”
沈溯心道也是,谁还不曾有过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就他自己而言,年少时还不是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厉害,不知死活地叫嚣着自己的身手阖京上下无人能及。
若不是被眼前这位比自己才大两岁的小舅狠狠收拾过,只怕是他如今还不知所谓地四处张扬。
他这位小舅啊,人道是天家佛子,谁能想到身手也是常人难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轻风过山岗,专治各种不服气。
“所以小舅您那日会出手,正是因为瞧出那姜五姑娘命相有异?”
“倒也不全是。”慕容梵转身,无波的眼睛里却仿佛有星光涌动。“人人都想与我讨论佛道,询问我天象八卦,还从未有人与我话过家常。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告到了长辈面前,我觉得有趣,便顺手管了管。”
沈溯失笑,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只有小舅会觉得有趣。
是否当年小舅收拾自己,也是觉得有趣?
他应该庆幸那时小舅一时兴起,治好了他年少轻狂的毛病,让他走上了正途,同时也能有幸成为小舅的心腹。
“小舅,若晟小子执迷不悔,真的会送命吗?”
慕容梵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不止是晟儿,换成其他人也是如此。”
“那不就是天生寡妇命?”沈溯不由得想起方才的惊艳一瞥,那样的娇娇弱弱楚楚动人,最是容易惹人爱怜的女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会克夫的。
当时他其实已经理解了慕容晟,换成是他在慕容晟这个年纪,也很难不为那样我见犹怜的姑娘动心。
“瞧着挺招人稀罕的一个小姑娘,竟然是个红颜祸水。那她岂不是要终身不嫁?难道就没有人能压住她的命相吗?”
他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可笑。
小舅都说哪个男子娶了那姜五姑娘都会死,定然不会有错。
正当他以为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而慕容梵根本不会回答他时,对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个字。
“有。”
这下他大感惊奇。
难道天下还有能克寡妇命的男人?
“谁?”
“我。”
他闻言,一脸的愕然。
第8章
……
四脚黄花梨火盆里的炭烧得极旺,将房间内烘得一片暖意融融。
祝安将熏笼上的枕巾取下,手脚麻利地整理着床铺。暖香混着幽香,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好闻且让人心安。
姜姒坐在镜前,任由祝平拆卸自己头上的首饰。待所有的簪钗摘下,乌黑的青丝如黑瀑一般倾泄。
祝平握着一把镶着宝石的紫檀梳子,一下一下轻轻地顺着自家姑娘的发。
窗外,响起不知名的鸟叫声。
祝安面色一喜,“定然是六公子。”
很快,姜烜的声音响起,“玉哥儿,二哥进来了。”
他在姜家这一辈男丁中行六,所以祝安唤他六公子。
他应是刚刚沐过浴,瞧着不仅神清气爽,发间隐约还有一丝水气。窄袖翻领的蓝色常服,腰间挂着羊脂玉佩,银冠束高的发,无不彰显着世家子弟的意气风发。
“玉哥儿,你可好些了?”
姜姒对着他笑,“二哥,我好多了。”
当年他们的父亲姜慎外放时,他年纪尚幼,是以母亲顾氏陪同丈夫赴任时,不仅挺着大肚子,还带上了他。
兄妹二人一同长大,感情自是非比寻常,言行间也比别的兄妹更加亲密。他搬了一个凳子,一屁股坐姜姒身后,从镜子里端详自己,左看右看似是有些不太满意。
姜姒看着镜子里的他一时皱眉一时叹息,问道,“二哥为何对着自己的脸叹气,莫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太好,阖京上下已难逢对手?”
“可不是。”他毫不谦虚地点头,看向姜姒的目光带着笑意,“我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也没顾得上来看你。看你这模样,应是大好了。”
拂着珠帘进来的顾氏听到这话,也跟着高兴。但一对上次子那没甚坐相的坐姿,气又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姜烜如被火烧屁股一般猛地站起,低眉顺眼一副受教的模样。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可怜,别提有多卑微。
顾氏见他如此,越发来气。“你个浑东西,就会嬉皮笑脸。幸好你妹妹懂事,未曾将你这些混不吝的做派学了去,否则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娘,你就放一千个一万个心,谁不说我们家玉哥儿乖巧,放眼京中再也找不出比她更讨人喜欢的姑娘。依儿子看,纵然是皇子也配不上她。”
顾氏脸色一变。“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胡话,若叫旁人听了去,还当我们有多恬不知耻。你可快住口吧,莫要带坏了你妹妹。”
姜烜“诶诶”地应着,朝姜姒挑了挑眉。
他其实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他也知道学堂里发生的事。初听到妹妹被人轻薄时,他气得差点提刀去找慕容晟。所以他说皇子也配不上自己的妹妹,原因就在这里。
“玉哥儿,你快告诉娘,你是不是和二哥天下第一好?”
顾氏白他一眼,“你一边去,我和你妹妹才是天下第一好。玉哥儿,你说是不是?”
母子俩齐齐看着姜姒,皆是宠溺的笑。
姜姒也在笑,眼底隐有水光之色。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兄长,是她上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幸福。
管他什么孤煞克夫命,她只要她的家人平平安安!
……
翌日。
慕容晟没有来上学。
有人问易鹊,易鹊的回答是世子爷身子不适。
至于怎么个不适法,易鹊也莫名其妙。毕竟他一早去找慕容晟时,可是半点也没看出对方生的是什么病。
他若有所思,看向姜姒。
若是他记得没错,昨日下学之时,他邀对方一起走,对方却故意留下来,好像就是为了这位姜五姑娘。
难道是发什么了什么事?
他没有直接问姜姒,而是走到顾端那里,哥俩好似的搭住顾端的肩膀。“顾端,我记着你昨日走得晚,可有看到什么?”
顾端下意识摇头,“我…没看见。”
“真的?”他睨向姜姒,“那就奇了。”
姜姒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看自己的书。
姜姽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走过去。花容月貌的脸红得像一朵绽放的花朵,羞涩而大胆。
“易公子,你真的不知世子爷生的是什么病吗?”
易鹊身为慕容晟的第一跟班,当然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包括两人你来我往的拉扯,以及将姜姒扯进去的种种。
他摇着扇子,一派的风流,“我是真不知世子爷生的是什么病,姜四姑娘若是不放心,自去王府看望便是。”
不少人望过来,姜姽羞红了脸。
她能问易鹊已是不易,更遑论去王府。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后,她又转头看着后面的姜姒。见姜姒还在心无旁骛地看着书,眼底浮起复杂之色。
“五妹妹,你一点也不担心世子爷吗?”
姜姒只觉好笑。
这位女主先前为了让她远离男主,还想着让她别来上学。如今又巴巴地来问她,为何不担心男主,简直是自相矛盾。
她一个早死的炮灰,担心得着吗?
她睁着清澈无垢的眼神,不解地看着姜姽。
姜姽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喃喃,“是我失言了。”
直到下学,两人未再说过话。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往出走,忽然有人惊呼,“世子爷,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众人看去,那反其道而行之的人可不就是慕容晟。
慕容晟靠在墙上,仿佛被人欠了十万八千两银子一般。眉头紧锁着,整张脸上像是写满了“老子很苦恼”几个字。
姜姒见之,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若不她早知剧情,还当这位男主对原主情根深种。
她径走直过,视对方如空气。
忽然她听到身后的奔跑声,很快慕容晟就越过她,拦住了她前面的路。
慕容晟脸色很是难看,薄唇抿成一条线。
“姜五,你一点也不难过吗?”
姜姒闻言,无语。
这位世子爷是心理不平衡了吗?
她压着声音,语气不善,“慕容晟,你是不是想死?”
慕容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是最不畏死的年纪。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眼前的人,但心里有个声音又在摇旗呐喊。
“说个话而言,死不了人的。”
“那你错了。”姜姒睨着他,眼神讥诮,压着嗓子,“你要是再招惹我,我就赖上你,然后不管不顾地嫁给你。等你死了,我就住你的大房子,花你留下来的银子,再养几个唇红齿白的面首,日日过得逍遥又快活。”